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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何尝不是在“喘息”中活着

2022-04-16张敏华

星星·诗歌原创 2022年1期
关键词:含泪火炬蜡烛

张敏华

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我曾告诉他将来要为他出版一部诗集,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将来”会离我的“现在”这么近。2020年6月26日上午11时,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我和戴着氧气面罩的父亲作人生的最后一次告别,无论是我双手抱着他的额头,还是我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在父亲生命的最终时刻,我能感觉他比任何时候更爱自己,更爱我,也更爱人间。父亲离开我已经一年多了,但是我从没有停止和他说话,他依然活在我的生命里,并且一直如此执拗地活在我的诗歌里。

布罗茨基在《娜杰日达·曼德尔施塔姆(1899-1980):一篇悼词》中说:“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除了死亡,其他任何遭遇都能被视为喘息。”在我看来,我们何尝也不是在“喘息”中活着?从我懂事起,在近半个世纪里,父亲一直是我最爱的人。父亲虽然个子瘦削,但在我的眼里,他一直是一个高大且意志坚韧的人,我永远为他感到骄傲。

记得小时候,几乎每天晚上,我和父亲挤在一张宽一米五的床上,床板是由小竹子铺就的。晚上灯光微暗,我和父亲一起度过那些难捱、孤寂的夜晚。但在当时,我只知道这就是生活,我的生活本该就是这样。父亲忙碌辛劳,而我除了读书,还是读书,父亲为我耗费心力,默默地承受着生活带给他的“喘息”。

父亲和母亲只有近三年短暂的婚姻存续期,父亲曾告诉我,再续婚姻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而“我的未来”将成为他的全部,得以“活着”的一种“相依为命”:父亲离开我,我孤身一人;我离开父亲,父亲孤身一人。在我看来,一个单亲家庭,只要有两个人的存在,就会有希望,这和两个人的性别无关。即使父亲已经离开我一年多,但他独特的嗓音和声调,仍然在我耳边萦绕,让我时刻感觉到他的在場,每分钟,每一秒。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1990年5月的婚礼上,和我女儿2015年5月的婚礼上,父亲含着喜悦的泪水看着我和女儿分别走进婚姻殿堂的情景,我明白这两场婚礼,对他的人生而言是何等重要。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够体现一个人的人生价值,那就是这个人一生的付出得到了回报,更重要的是,他内心的梦想得以实现。

想起父亲的一生,我现在想做的,能做的,就是用诗歌来感恩和怀念父亲,这也是他留给我的遗产。在我看来,这一诗写方式似乎成了我唯一的选择,因为只有在词语里,我们彼此的灵魂才能再次“相依为命”。这些诗,既是我对父亲在人间留下的记忆,也是父亲对我人生的附注。因我的真诚,相信父亲会为此而感到欣慰。人到中年,我知道,生只能借助死来获得意义,也只有接受死才使活着变得重要。

记忆其实并不仅仅是关于父亲那个年代的一份证词,而是在良心的烛照下向历史投去的一袭身影,这关涉到我父亲身上的爱,以及那些塑造他爱的一切,正是父亲身上的爱拯救了他自己,也拯救了我。父亲和我,在彼此交谈的习惯和彼此给予的亲切中增进人性。史铁生曾经说过:“我相信,每一个活过的人,都能给后人的路上添一丝光亮。也许是一颗巨星,也许是一把火炬,也许只是一支含泪的蜡烛……”在我看来,无论是一颗巨星,或是一把火炬,还是一支含泪的蜡烛,父亲都做到了。

在这个特殊的后疫情时代,我们除了坚守自己“执迷不悟”的写作外,更重要的是用自己的良善去爱我们身边的人或事,善待自然万物。我深信在流逝的时光中,我们的灵魂被生命所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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