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交换契约

◇文/ 末晓

一

“米娅。我们交换人生吧。”

春日微雨，滴答滴答的雨声时时响起。小狐狸的声调突然拔高了许多，它扑到米娅旁边，定定地盯着米娅的眼睛，米娅脑海里一片空白。

就在前几天，米娅写生时，救了这只受伤的小狐狸，却没想到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们交换人生，你来当一只狐狸，我来当画家。米娅，求求你，让我尝尝你的快乐，否则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小狐狸重复道，它的眼睛充满了疲惫、迷茫，这应该是一只痛苦的小狐狸。米娅有点儿心软，她在思考，如何组织语言才能说服它。

可是，当四目相望，一个交换契约瞬间达成了。

就是做梦，米娅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一只狐狸。谁知道小狐狸从哪里知道的这个交换契约呢！谁又知道那个交换契约只需四目相望，心意相通，就可以实现呢！

无论如何，现在自己已经是一只狐狸了，再也不能回到人类的住处。米娅想，她目前需要找到一个洞穴安顿下来，再去弄明白这个交换契约是怎么回事。

路客这个名字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就在米娅一瘸一拐地慢慢找着栖身之所时，几只流里流气的狐狸围住了她，冲着她龇牙咧嘴。

“嗨，路客，你这个痴心妄想的家伙，还在想着怎么飞吗？噢，你的腿摔断了吗？不知道脑子摔坏没有，哈哈哈……”

米娅还不习惯自己的狐狸身份，懵懂地站在原地，当她确定它们对自己说话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只受伤的狐狸叫路客。

“让开！”米娅并不打算任由它们欺凌，大声吼道。

“呦，快看看，路客竟然冲我们大吼大叫。”带头的那只黄狐狸挑衅地说道。

米娅不想和它们纠缠，准备绕道而行。草丛里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吸引了所有狐狸的视线。黄狐狸率先走过去，用尖尖的嘴巴在草丛里拱了拱，一只瘦弱的小狐狸被它叼了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哈哈，傻瓜的儿子还是傻瓜，竟然和他爸爸一样，天天想着怎么飞！真是可笑！”

一众狐狸纷纷围了上去，小狐狸将头埋在胸前，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并且他知道接下来可能要承受的是一顿拳打脚踢。

正当小狐狸准备承受一顿拳打脚踢时，米娅扑了上去，挡在小狐狸面前。她弓起身子，亮出锋利的爪子，好在路客的身体强壮有力，再加上米娅的气势汹汹，成功吓退了这群狐狸。

确定了狐狸们已经离开，米娅才回过头准备安慰这只小狐狸。可是，当米娅转过头时，却看到一双清澈坚定的眸子，它望着米娅，怔怔地说：“你不是我的爸爸。”

“什么？”

“我是路西，路客是我的爸爸，但你不是他。”

路西像个极其倔强的孩子，脸上脏兮兮的，眼角挂着泪珠却不肯落下来。这让米娅看着心疼，她缓缓上前，抱住路西，轻轻拍着路西的背：“他会回来的，在他回来之前，我会照顾你。”

一个拥抱，融化了路西所有的倔强，毕竟只是个孩子啊，他抹着眼泪带着米娅回到狐狸洞。于是，米娅见到了路客的妈妈——美新奶奶。

二

美新奶奶是一只很老的狐狸，老到皮毛不再鲜艳光滑；老到眼睛混浊，视线模糊，即使耳朵上挂着一副老花镜，也实在看不清什么东西。即使你站到她面前，她也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影子在晃动。

因此，当路西领着米娅回来时，他们并不担心美新奶奶发现米娅不是真正的路客。

“是谁回来了？路客还是路西？”

路西挤出一团笑来：“奶奶，今天有惊喜噢，是路客和路西一起回来啦！”

“啊，路客回来了。让我看看，我的孩子，我以为你摔到山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美新奶奶颤颤巍巍走过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一手握着路西的手，一手握着米娅的手，高兴地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啦。”

米娅环顾狐狸洞，这里更像一处未被开发的溶洞，头顶上倒挂着各式各样的钟乳石，左右各有一个略小的洞穴，地面铺着松软的干草，显得宽敞而舒适。

路西安抚好美新奶奶，朝米娅使了个眼色，朝着左边的洞穴走去。他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你的房间，奶奶在右边的房间，不要弄错了。”

“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和美新奶奶的。”米娅看着路西小小年纪却一副老成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路西的左眼有些红肿，一定是刚刚那帮狐狸偷偷下的黑手。

米娅有些愤愤不平：“还疼吗？他们经常欺负你们吗？”

“不，不疼了。”路西似乎不太想回答，扭头就要离开。快走出洞口时，他说道：“不管你是谁，谢谢你，谢谢你能跟我回来，奶奶年纪大了，她不能失去我和路客。”

说完，路西匆匆忙忙离开了，米娅的心里涌起暖暖的热流，她躺在蓬松的干草上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她必须要尽快适应狐狸的生活。

可是，当米娅第一次看到路西咬开活兔子的脖子，咕咚咕咚吮吸兔子的鲜血时，她吓得跑到洞外，吐得天昏地暗。后来，细心的路西发现了米娅的异样，就把动物咬死藏起来，背着米娅偷偷吃。

路西和美新奶奶的伙食好解决，可是米娅不敢吃生肉，每天只能靠一些瓜果蔬菜强撑着。米娅明显能感觉到原本属于路客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儿力气。

夜幕降临，米娅在洞外来来回回溜达，现在正是路西和美新奶奶吃晚餐的时间，她实在受不了那种血淋淋的场面。米娅估摸着时间，开始往回走。远远地，米娅看见洞口燃着一团火焰，路西举着一只扒光掏空的兔子穿在削尖的木棍上，小心烤着。看见米娅回来，路西晃了晃手中的烤兔肉，递给了米娅。

“ 也不知道我烤得怎么样， 你尝尝……”路西蹲在火堆旁，红红的火焰在他的眼睛里跳跃。

三

正值夏夜，一轮绢白的圆月高悬柳梢，草丛里的青纱小虫唱着小曲儿，路西也比平日健谈了许多。

“小时候，我们一家人很幸福。爸爸带着我打猎捕食，我们总是满载而归。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一起躺在草坡上，仰望天空。有一次，一架银色的飞机从蓝天上呼啸而过，我羡慕极了，指着那架飞机说道：‘爸爸，我们可以飞起来吗？’”

“我那时候太小，真的只是说着玩的，可是，爸爸当真了。他开始不停地研究飞行器，每天鼓捣一大堆破铜烂铁。

“很多狐狸都嘲笑我们，时间久了，狐狸们都离我们远远的，甚至无缘无故欺凌我们，骂我们全家都是傻瓜。”

米娅心疼地望着路西，路西却望着火堆，“为什么不还回去呢？”

“开始，我和他们拼命，每次都弄得头破血流。后来，爸爸告诉我，不要和他们争辩，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记得那天，爸爸兴高采烈地跑来告诉我，他的飞行器做好了！我们可以飞了。

“那辆飞行器载着爸爸从山谷一跃而下，可是……可是飞行器出了状况，我在山谷下只找到坏掉的飞行器，爸爸失踪了。

“直到那天，我看见了你。你那么勇敢地面对那群狐狸，但你和爸爸不一样，多年的挫折磨掉了爸爸所有的骄傲，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英雄一样的爸爸了。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爸爸啊！”

“或许，我可以帮你噢！”米娅抬起头调皮地说道。

四

有了目标，日子过得便忙碌充实了许多。米娅仔仔细细检查路客的飞行器，不时地拿着树杈在地上勾勾画画。路客设计的飞行器其实并不差，只是发动机的动力有些问题，机翼形状也略有差池，肯定飞不高。

路西聪明又大胆，给了米娅许多中肯实用的建议。毕竟，米娅所有的理论都是从书本上得来的，而路西多年来跟着爸爸一起试飞，经验丰富。

每天，迎着朝霞，踏着夕阳，米娅和路西一次次地出现在山坡上进行试飞，无数次摔倒受伤又爬起来。回来的晚上，映着星光点点，他们不停地修改着方案。

一切好像真的回到了路客在的日子，美新奶奶也开始忙碌起来，每天研究起各种吃食，用水果做成的甜点和果汁，用肉糜熬的蔬菜丸子，甚至也学着路西烤熟一些肉食，虽然她眼神不好，都烤焦了。

美新奶奶一边端着吃食，一边乐呵呵地念叨：“啊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狐狸洞也流行起吃熟食了。不过，做得熟熟的，烂烂的也好，省得我老了咬不动。”

路西偷偷瞄着米娅，米娅低头擦着眼角，拿起烤得发黑的兔肉大口大口塞进嘴里。

在试飞了一百零三次后，米娅背着美新奶奶，路西背着飞行器，他们再次来到试飞的山坡上。美新奶奶真的老了，身体轻得像一团空空的棉絮，靠在石头上都撑不住了。碧绿的山坡上长满了蒲公英，像一把把小小的降落伞，随时准备听令启航。

“准备好了吗？”米娅大声地问道。

路西一脸凝重，紧紧抓着飞行器，顺着山坡快速奔跑。风托着飞行器的机翼，晃晃悠悠飞到了高空之上，像一片薄薄的纸翼，控制不住方向。时高时低，时快时慢，眼看就要撞到巨石上，却又恰好绕了过去；眼看挨到了直入云霄的古树，正好又擦身而过。片刻晃晃悠悠之后，路西和飞行器一起稳稳当当地飞在了蓝天之下。

“成功了！爸爸，奶奶，你们快看啊，我们成功了！”

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铺满了天空，漫天的白色蒲公英纷纷扬扬，映着路西飞行的身影，这真是一幅绝美的画啊！米娅痴痴地望着，不知道路客怎么样了？

坐在石头上的美新奶奶一直仰着头看着路西，她突然开口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妈妈，我是你的儿子路客。”

“你真实的名字叫什么？我确实老了，但我早就觉察到了，你不是路客。我已经不行了，大约很快就要去狐狸天堂了，在去之前，我想知道所有的真相。”

“我叫米娅，是一个人类女孩，路客和我签订了短暂的交换契约。他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美新奶奶，你要等他回来啊！”

美新奶奶抬手抚摸着米娅的脸，一脸慈爱地说道：“米娅，如果他回来了，请你告诉他……”

初秋，落下的每片叶子都打了霜，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美新奶奶的坟头上，一个女孩一抔一抔地培着新土。米娅和路西从远方缓缓而来，米娅看见坟前的女孩，立刻僵在原地，是路客回来了。

“妈妈走前有没有话留给我？”女孩开口问米娅。

米娅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美新奶奶走前说过的话：“米娅，如果他回来，请你告诉他，他和路西的幸福安康是我毕生追求的梦想。”

许久，路客才缓缓抬起头，他望着米娅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米娅，我们交换回来吧，我想亲自实现妈妈的梦想。”

滴答滴答的细雨声再次响起，像是哀伤而动人的歌谣。路客变回了路客，米娅变回了米娅，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又好像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米娅如梦初醒，等她回过神时，路客和路西已经走远了，两个火红的背影紧紧地挨着，紧紧地挨着，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