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细节详解之❺《清明上河图》中的『膀儿爷』

撰文＝赵悦文

编者按

这是北宋年间一幅百科全书式的画作，无价之宝。数百年来，后人对它做了无数研究，甚至画中人物的衣冠服饰、小吃糕点、店铺杂货都不放过，反复推敲琢磨。《清明上河图》—— 画家张择端受宋徽宗指派绘制，描绘徽宗时期东京汴梁城，他机械般精密描绘了屋舍楼宇，留住了北宋盛世。这是历代学者研究《清明上河图》的立足点和共同观点，至今无人存疑。那么，无人存疑就是真实的吗？《清明上河图》究竟创作于何时？张择端所呈现的是东京汴梁，还是另有他处？长期从事中国书画研究的赵悦文经过数年研究，通过系列文章提出了不同的见解和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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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膀儿爷”

《清明上河图》中画面中有两处较明确的画出“膀儿爷”①“膀儿爷”北京话，指赤裸上身的年长男子，多在天气炎热的夏季。形象，一：城市与郊区边沿一店铺口整理上衣的“膀儿爷”（图一）；二：城门进入南侧路边第二间屋内的“膀儿爷”（图二）。

画面中一共几个“膀儿爷”呢？三个，城门内第二间屋子里只有两个，另一个还穿着坎肩，不是“膀儿爷”。答案正确吗？不正确，画面中应该不只三个“膀儿爷”，在屋前树后还遮挡了一个。能确定的画中“膀儿爷”应该有四个。

在宋代是可以随便袒露身体吗？在《清明上河图》中800 多人，只有这四个人半裸着，这是为什么呢？小店口的是因为整理衣服，为什么他可以当街整理衣服？也许他有特殊身份？城门内第二间屋子里的三位呢？

实际上“膀儿爷”不是应该对他们的称呼，在北宋他们应该叫做“弓箭手”②《北宋弓箭手的军事作用》刁培俊 贾铁成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39卷第2期 2012年3月 143-150页。屋子里的都是弓箭手。“弓箭手”在北宋是个专有名词，其创立是因为北宋对外战争募兵的政策，起源自秦汉，唐五代也有相应政策，在边为戍防军队，在内是维护治安消防等国家机器的中坚力量。画面体现了他们在“税务所”旁闲暇时间练习开硬弓的情景，这个地方不是什么制作“弓”的作坊。“弓箭手”在北宋初中期不仅有官田，还是有一定政府身份。至于在街口小店前整理衣服的，也透露出“公职人员”的信息。他放在地面上的东西，是一件有特殊含义的家事，这样的标志在画面中出现了三次（图一、图三、图四）。

是不是很有意思。《清明上河图》多处多画面有相同符号，透露一个相同信息，这就是解开《清明上河图》密码的钥匙。还有个问题应该提出，就是屋里拉弓的人光膀子可以解释得通，卷前端街角这个人（图一）为什么要光膀子？

从东向西的一场雨

图一

图二

图三

图四

图五

因为在《清明上河图》中，作者描绘出了从东向西的一场雨，雨云刚从这里飘向西，这个人的衣服刚被淋湿，正在整理。从画中众多纤夫来看，披着蓑衣的那个人一定是最有经验及竞争力的纤夫，他们通过雨区，没有多久，其他纤夫应该都淋了雨了（图五）。他的特别告诉我们，《清明上河图》的作者是用描绘同与不同的相近元素来体现他想要观者理解的信息。

如果视野再扩大一些，就会更明确这个发现，在画面中间偏后另一处的纤夫，也有三个穿着蓑衣（图六）。穿蓑衣的纤夫是没有时间脱掉。虹桥右侧小舟上，刚投洗完雨淋过的衣裤并晾在舟蓬上的妇女，拿着木盆正往河里倾倒刚投洗衣服的水（图七），如果这样理解画意，画就活了。

“膀儿爷”的标签是现在观者用现在概念定义的，不能成为理解这些人物符号古时意义的通路。在绘画品鉴时需要极其慎重，不要轻易引证，轻易贴“标签”。如在结合史料，就会重新发现北宋“膀儿爷”的正确身份。

大宋消防体系的确认

《东京梦华录》③《东京梦华录笺注》卷三 防火 中华数书局 2007年7月 343页有一段文字直接为我们展现了北宋城市消防体系，转录如下：

“防火：每坊巷三百步许。有军巡铺屋一所。铺兵五人。夜间巡警。收领公事。又于高处砖砌望火楼。楼上有人卓望。下有官屋数间。屯驻军兵百余人。及有救火家事。谓如大小桶。洒子。麻搭。斧锯。梯子。火叉。大索。铁猫儿之类。每遇有遗火去处，则有马军奔报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开封府，各领军级扑灭，不劳百姓。”

图六

图七

不到150 字的文字描述，我们可以得到如下信息：北宋城市消防体系是有层级管理的，存在初级的马军及管理级的“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开封府”等不同部门的共同管理，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开封府都有义务和责任扑灭发生的火灾。东京开封的市民可以不参加扑救工作。在这个消防体系中，一线的硬件设施是常备的，有专用房屋“每坊巷三百步许。有军巡铺屋一所”，有专用预防了望建筑设施“高处砖砌望火楼”有专用消防工具及必备材料“有救火家事。谓如大小桶。洒子。麻搭。斧锯。梯子。火叉。大索。铁猫儿之类”，除了没消防车外，不亚于现代消防硬件体系。在这个消防体系中，人员配置有定数“铺兵五人，望火楼楼上有人卓望，屯驻军兵百余人。”从描述上分析，配置的人员不仅有灭火职能，还有维持治安与区域管理的职能（图八）。

“临安扑救视汴都为疏”

历史文献另一个辅证证实了东京开封府防火体系的完善有效，在《东京梦华录》同时期的《枫窗小牍》④《枫窗小牍 清波杂志》宋 袁褧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2 12月1版 22页有这样一段话记载：

“余始寓京邸，于绍兴二年五月大火，仅挈母妻出避湖上。此时被毁者一万三千余家。及家山中，六年十二月京师复火，更一万余家，人皆以为中兴之始改元“建炎”致此。然周显德五年夏四月辛酉城南火作，延于内城，忠懿王避居都城驿，诘旦且焚镇国仓，王泣祷而灭，计一万九千余家。但临安扑救视汴都为疏，东京每坊三百步有军巡铺，又于高处有望火楼，上有人探望，下屯军百人，及水桶、洒帚、钩锯、斧权、梯索之类，每遇生发扑救，须臾便灭。”

图八

可证《东京梦华录》记载准确，体现了北宋与南宋在都城防火体系的不同，北宋东京开封府的防火体系的高效。

从《清明上河图》图像的角度来观察一下北宋消防体系。上文描述的“膀儿爷”所在临街屋子可以认定为“军巡铺屋”，这是我们能看到的最早的“消防站”或“警察岗亭”的图像资料。“膀儿爷”在《清明上河图》的城市里的另一身份就是“铺兵”，有维护治安及消防的责任，“军巡铺屋”里有大小水桶及现在无法确认的消防工具。弓在这里就是他们用来健身的工具（对外作战他们身份会转换为“弓箭手”）。城楼上有了望人员也是消防体系中一员，《清明上河图》并没有描绘“望火楼”，也许当时望火的功能承载的建筑是城楼。

仅指出局部画面的几个人物有“大宋消防员”的身份，数量上是不够的。再研究手卷前面的“膀儿爷”，仔细观察这位“膀儿爷”撩在地上的家事，应该是北宋消防器具。这个“膀儿爷”也是“大宋消防员”。紧接着画面中陆续又有两处“大宋消防员”被指出来了。

一处在河边一条船边(图四)；另一处在画面靠后，一堆看地摊的人群中(图三）。这三个人拿着相同的灭火家事在街头巡视，是流动的“大宋消防员”。还有不能肯定确认的是在画卷末端，赵太丞家水井旁打水的三个壮汉，其中有两个人他们绑着绑腿，定是兵士，结合消防需要用水的因素，也是可以把他们看做“大宋消防员”中的成员的（图九）。

《清明上河图》中“大宋消防员”的辨识，使我们可以更直观的看到北宋消防体系在一个空间的真实分布情况，有瞭望、巡视、驻守，还有储备物料人员。近乎动态的展示同一时空间下的“大宋消防员”的工作景象（应该强调“《清明上河图》四时说”是主观意见，消防员无法穿越“四时”扑灭同一空间的火灾），弥补了文字描述的不足，可称世界最早的消防人员工作记录图像资料。

图九

避免臆断，研究才刚刚开始

正值冬奥会召开，时节不太允许做“膀儿爷”，常识可推画面两处“膀儿爷”形象应出现在春季。5 米多的画面有70%画面体现较温暖天气，另外30%画面要把夏、秋、冬都体现出来是个极大挑战，即使猜想《清明上河图》不完整。《清明上河图》不应存在“四时”的立论，更不存在将矛盾统一的成就⑤2021年10月《光明日报》文化副刊发表北京故宫文化传播研究所祝勇先生的文章《清明上河图》的矛盾的统一。。“季节问题”是主观提出的，影响了对《清明上河图》正确解读，如果没有看清楚这个问题的核心根源，治丝而棼，《清明上河图》的研究永远在路上，并且是迷途。《清明上河图》研究存在的问题是主观臆断、先入为主、无据演绎与对《清明上河图》图像体现信息全方位解读的矛盾，是研究方法，思考方法的缺失。近两年，一批新的研究者小心探索，谨慎呈现，都应值得非常重视的。回到原点解读，不论是画面信息的分析，还是不同时空概念的还原，还是历史文献的对照，《清明上河图》研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