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那些让人怦然心动的画面

于祥

我出生在苏州。

苏州自春秋时期成为吴国都城，两千五百多年来始终是富贵繁荣的领先城市，至明清时期达到历史的顶峰，成为“衣被天下”的全国经济中心，是当时人口最多、最精致，也是最繁荣的城市。

姑苏古城是苏州的根。风蚀剥落的白墙、青苔满布的黑瓦、穿梭的船只、光滑的石子路，这里的生活气息，才是苏州的灵魂。苏州人在特定的环境里成就了他们性格的多样性：既性情平和、谦虚好学，又刚正不阿、崇尚侠义;苏州人大都对喜欢的事物观察细致，而且往往做到极致;苏州人喜欢传统又紧跟潮流;苏州人做事情低调，善于融合，几乎能包容一切。

谈到苏州，园林是绕不过去的。

吴趋坊的深处有一座叫艺圃的小园子，外人把她看成是老树寒塘、竹径茅亭连缀的地方。但苏州人的解读是不同的。在这里能体会到园林山水之间、亭院之间、楼阁之间、花草之间、树丛之间、湖涧之间、笔墨之间的精致和内敛，每个角度无不透露出造园主的艺术修养和审美情趣。

因为园子在小巷的深处，公交车或者出租车都进不去，无论你是谁，都需要步行才能到达。在将近一公里的路途中，你能体验到原汁原味的苏州人文景观：苏式菜场、苏州最早的银行旧址、各种老字号小店、特色的苏州民居……一幅幅充满市井气息的画面就像电影那样向你袭来。

在经历了一番市井气的熏陶后，终于可以推开艺圃的小门跨进园中，里面豁然开朗。你来到了苏州人心里的彼岸：只见乳鱼、朝爽二亭相呼应，如书法般一笔横跨水面的延光阁与对岸高墙下一破再破的月洞门遥相呼应。园子虽小，却把园林的完整、视觉的豁达，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州人对园子的主人是有崇敬之心的。在他们心目中，这是一座用浩然正气铸就的园林。无论是明嘉靖年间弃官归隐、遁迹山林的袁祖庚，还是天启年间与阉党权臣不懈斗争、屡败屡战、最终抑郁而死的文震孟，抑或因上疏而触怒崇祯、几乎被廷杖至死的清末名士姜埰，他们都给后人留下了凛然之气。

苏州人把喜欢的事情做到极致，这成就了苏州文化的精雅细巧。关于这一点，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就体会到了。

当时我还是一个摄影初学者。每年的3月8日下午五点左右，石路广济桥成为摄影爱好者的“打卡圣地”。因为在那个时间節点上往西拍，可以完美捕捉到夕阳正对着河道中间落下的美景。而这个点上，岸上和船上的人都归心似箭。河道狭窄，一不小心就会拥堵起来，但苏州的摄影发烧友们仍乐此不疲，每年的这个时候总会雷打不动地聚集到这里，只为了拍到自己心仪的画面。

苏州人喜欢传统又紧跟潮流。

观前街是中国较早的步行街，也是苏州的商贸中心，街的中心还有一座道观——玄妙观。从摄影者的眼光来看，观前街就是一个现代和传统相结合地带，是纪实摄影拍摄的绝佳之处——大型的购物中心、潮流的青年俱乐部，顶级的苏帮菜饭馆和西餐厅、咖啡厅、摩登时尚的理发店、照相馆以及宽敞舒适的电影院，应有尽有。

在世纪之交的日子里，观前街上新世界之风扑面而来，吸引了许多年轻的面孔：住在近郊即将结婚的年轻人会早早地坐班车来到这里，女孩子试穿洁白的婚纱礼服，再顺带美美地化个妆;准新郎则在这里吹剪好头发，换上西装。到了中午前后一切准备就绪，二人捧着鲜花手拉手，步伐一致地赶回家去。可以想象，一场传统与现代交织的婚礼正在等待着他们……

观前街曾经的夜市一直是很有名的。小摊一个接一个从观西排到观东，整条大街灯火通明。如今讲究夜经济，观前夜市已经重新开放，更赋予了这里时代的气息。人们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走走停停，享受到着夜生活的满足和惬意，于不经意间也带动了经济的发展。

俗话说，市井长巷，聚拢来就是烟火，摊开来就是人间。古城小巷，总是有不经意的怦然心动，不起眼的细微场景也弥足珍贵——她们是有故事的。时代在变幻着，即使她们之中有的已经变了模样，但所有的美好都值得我去记录，甚至于将我震撼。

一眨眼的工夫就迈过了五十岁。我对这座古城又有了新的理解，这当然缘于时代赋于这个城市新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在环境和生活方式的变化，也体现人们的脸上和心境中。

前几天路过一个国际品牌电子产品专卖店，店里低音炮音响里播放的竟是蒋月泉著名的弹词开篇《杜十娘》。我一直认为，评弹只是老年人和有闲人的恩物，并不适合年轻人和工作繁忙者的。谁知开头几句就把我周围年轻人的兴趣吊了起来。

他们安详聆听，正用自己的人生经验感悟着那个叫杜十娘的奇女子。吴侬软语在现代化的演示厅里听起来就是一种天籁之音。而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精致的苏式生活已然渗透进现代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直到现在，我依然坚持用黑白胶片来记录这个时代：那些马路上自行车之间的小磕碰，小巷里的穿着妈妈高跟鞋的小男孩做着鬼脸，修锁老人在大街边的美女海报前看报……这些画面都充满着张力与活力，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得越发出彩。当后人回想曾经的时候，那便是很好的回味。

我努力把传统元素和现代理念融为一体。一旦这些矛盾的元素能够融洽地结合在一起，我认为它们就是我所需要的摄影画面。

今天古城里，引人入胜的美好依旧存在着，我只不过将我所见的一切呈献给大家。而将让人怦然心动的生活状态真实地记录下来，这便是纪实摄影的魅力所在。

（本文系作者新书《一城一姑苏》自序，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