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美少女”的面香里

那天，我醉了，醉在春天那温暖灿烂的阳光里，醉在城墙旁那绿油油嫩唧唧的青藤芽儿里，也醉在那溢满老街的面香里。

那是周末，我换上春装，拎着一袋子好心情，踏上古色古香的石板路，独自去亲近被誉为“鲜花小镇”的水亭街。和煦的春风，似一个裁缝，为街尽头的老城墙裁了一件崭新的青藤连衣裙，满街的鲜花，都变成了那裙上的小花边。

突然，咚咚咚……一阵浑厚有力的敲击声，从路边一家面馆里传了出来。这声音，似一双手，一把就揪住了我的耳朵，也揪住了我的胃。蓦然感觉肚子好饿，我便走进了那只有六七个卡座的小面馆。

面馆前，有一棵梧桐树，它也感受到了春的气息，吐出了点点新绿。一树的新芽，就像无数只小耳朵，也跟我一样，期待着那咚咚咚的擀面声再度响起——恰在我进门时，那擀面的音乐，已按下了暂停键。

只见厨房里有个五十来岁的“格子”阿姨在煮面，另一个比她年老些的阿姨在切葱。我走上前，对那套着红黑格子围裙的煮面阿姨说：“阿姨，我想来一碗面。你们这面是现做的吗？”阿姨笑着回答：“我们这里的面，都是现和、现擀、现烧的。小妹妹，我锅里的面马上就煮好了，一会儿就给你做，你可以在边上看着哦！”

哇，现和、现擀、现烧的面，倒是新鲜，好期待啊！

一会儿，轮到给我做面了。只见“格子”阿姨不慌不忙地在装有老面筋的脸盆里舀入了半碗面粉，在面粉里敲进一个鸡蛋，又加入了一勺红薯粉，然后开始揉面。

阿姨不年轻了，人还有点儿胖，可是，她揉面时，腰肢却如杨柳一样轻摆起来，脑后那扎黄兮兮的马尾辫，还像柳花一样飘拂飞扬着。哇，只一瞬间，那阿姨就仿佛回到了她的青春岁月。她那样子，印证了我妈的一句口头禅：“工作着是美丽的！”

那阿姨一边侍弄面团，一边还哼起了一支老歌《千千阕歌》，哼得旁若无人，陶醉不已，仿佛她不是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干活，而是在富丽堂皇的舞厅里跳舞呢！

真没想到，在这家毫不起眼的小面馆里，还能欣赏到这样的“青春舞曲”！

经过好一阵的“舞蹈”，面团在那阿姨手中渐渐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小女孩，温顺又润泽，最后，就变成了一个光鲜亮丽的豆蔻少女。

当这位阿姨彻底把面揉透以后，刚才在切葱的那位阿姨，大踏步走了过来，拿起擀面杖，开始擀面了。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要衰老、憔悴一些的阿姨，力气一点儿不亚于那“格子”阿姨。一根手腕粗细、手臂长短的擀面杖，被她玩得滴溜溜直转。她身子一跳一跳、两肩一耸一耸地擀着面条，让擀面杖在那阔大的案板上发出了急促有力的咚咚声，就像敲响了一面硕大的战鼓——正是这“鼓声”，刚才把我吸引了过来。

咚咚咚，咚咚咚，这“战鼓”，也像为那哼小曲的“格子”阿姨在做伴奏。看来，这小面馆，就是这对中年阿姨最好的战场和舞台啊！她们用自己的勤劳和乐观来为自己征讨富裕的生活，也为自己的生命舞蹈……

五六分钟后，面团终于变成了一大片薄薄的面皮。这时，“格子”阿姨又走了过来，用刀把面皮切成一根根细细的长条，然后像甩跳绳似的把那些面甩了起来。

面绳被“格子”阿姨越甩越细，几乎变成了一把透着淡淡黄晕的银丝。最后，那把银丝被阿姨甩进了沸腾的锅中，银丝弯曲着，团起它们那又细又长、晶莹剔透的身体，在沸水里不断翻着跟头，很像一群雪精灵在锅中做杂技呢，只是，这是一群不怕沸水、永不融化的雪精灵。

慢慢地，一股诱人的麦香飘进了我鼻中，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无数麦子在大地上起伏，浓浓的麦香不仅把我包围了，而且，还飘出那个小面馆，弥漫在古老的水亭街上。

面即将煮熟时，“格子”阿姨在锅中放了块大排，打了个鸡蛋，撒了把青菜，撮了几丝红辣椒，最后，又加了几颗青葱。

“面好了！”随着一声呼喝，一碗溢着浓香的面端到了我面前。那股面香，直往我鼻子里钻，逗得我满嘴生出了无数津液。啊，这豆蔻少女似的面条，把我这个真正的豆蔻少女，变成一个口水滴答的大馋猫啦！

我很想大快朵颐，可是，看着眼前的那碗面，我又呆住了：盛面的瓷碗是白色的，周边有蓝色的花纹，面条很长很细，肉色的大排、金色的鸡蛋卧在面条上，青青的菜叶环托着，几颗青葱则在乳白的面汤上打转转，还有红辣椒跟青葱一起遨游......这哪是一面碗？这分明是那两位普普通通的阿姨用自己灵动的双手，为我画出的一幅无价的油画。

我真不忍心对这样的画动筷子！

“小妹妹，快趁热吃啊！”这时，俩阿姨一起慈爱无比地笑着招呼我。我只好挑起一筷面，送进了嘴里。嗯，不咸不淡，爽口韧滑， 面吞下肚后，那面香便盘旋在我的五脏六腑里。我又夹起一块鸡蛋，又软又嫩，入口就化了。再用汤匙舀起一勺汤，慢慢喝着，才知道这面汤颜色虽浅，口味却是那么纯正、绵厚，仿佛一股来自山野的清风和甘泉。

以前吃过的面，往往调味过多，鲜美过甚，却忽略了面条本身该有的醇美，就像化妆太浓的艳妇。可这天，我碰到了面条中天生丽质的美少女，我是多么幸运啊！

街边，阳光筛过梧桐，投下疏朗的点点斑影。不远处，就是衢州最著名的古城门——水亭门，城墙上，挂满了绿油油的青藤。几只飞鸟从青藤中射出来，飞向面馆这边，和着又一阵咚咚咚的擀面声，叽叽喳喳地叫着，我吃醉了，也听醉了。

醉在春天温暖灿烂的阳光里，醉在古城墙翠绿柔嫩的青藤芽儿里，更醉在这飘满老街的面香里。

从此，我便记住了，这故乡和大地的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