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学院
2022-04-12甜老虎
1.形迹可疑的学院
谁也不知道我们这座教学楼是什么改造的。有人说是廉价酒店,有人说是疗养院。
疗养院和廉价酒店的建筑风格要说也差不多,但略微还是有不同,疗养院给人感觉更宽阔一些,廉价酒店就局促许多。
种种迹象表明,这所学校原先真的不是学校,从它的布局就能看出来,它设计的初衷和学校八竿子打不着。比如,每一层都有一个教室,然而教室的同一楼层却分布着宿舍,再比如,在每个教室的尽头,有一扇小门,打开,竟然是一个只能容纳两人的迷你小露台。
你见过有小露台的教室吗?这所学校就有。
我学习的专业是逃避,它的学名叫隐身,隐身是魔法科当中重要的一环,专门拿出来作为学科也不足为奇,但是,我更喜欢叫它逃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逃避可耻但有用,我就是选择了这里,作为我对自己的逃避。
谁也没能想到,声名赫赫的女巫学院竟然是由废弃的廉价酒店改造,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帮来学习的学生既不会飞,也不会遁,大家都寡言少语,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金碧辉煌的吊灯,没有严肃刻板的教师,没有眼花缭乱的魔法,更不会有放在脑壳上就能帮你分配学院的魔法帽。这里只有死气沉沉的楼层、奇特的教室和宿舍在同一楼层的建筑,糟糕又不便宜的食堂,还有几头在操场乱拱的皇家野猪。
皇家野猪,是的,你没听错,这里虽然破旧不堪,但的确是数一数二的皇家指定教育机构。操场上到处乱拱的野猪是这所学校唯一具有“贵族气质”的特征。
不管怎么说,它的不靠谱让我深感靠谱,它的不着调让我完全找到了逃避的调子。
2.逃避可耻但有用
我为什么要逃避呢?
当然是因为我天赋异禀了。
你可能会说,所有学魔法的人都天赋异禀,但这里面还是有细微不同的。
比如,举个例子,就说这廉价酒店和疗养院的不同吧!
廉价酒店是人在旅途,疗养院则是归途,廉价酒店是居无定所,疗养院则无限接近安定,试想,一个无归宿的人住进去的,一定是廉价酒店,而不是疗养院。
而我就是一个在人生道路上毫无方向感的人,虽然我身体构造适合学魔法,但不代表我想成为魔法界的成功者,不,我一点儿也不,我只是想在这里逃避个几年,然后,再换个地方继续逃避。
更深层的原因是我不喜欢自己,非常非常地不喜欢。
说起隐身,我想说,几乎所有的隐身导师都不是有存在感的人吧?但凡在这方面有天赋的,大多都自卑,或社恐,或内向,或又自卑又社恐又内向,而考入这家学院的,百分之六十是奔着隐身这一学科来的。
这就很好解释,学员们看上去寡言少语、无所事事、消极散漫了吧。
大家都不想被看见。被任何人,包括被自己。
3.我
魔法世界讲究血统,也不那么讲究血统,身世显赫也好,出身卑微也罢,等着被打脸的事多得很,一鸣惊人的消息遍地是,在魔法世界,我劝你两个字:低调。
当然,大多数满天乱飞的传奇也都是出现在新闻报纸上,魔法虽然看似神奇,但也仅仅是与常人的规则不同而已。见怪不怪,作为一个精通隐身术的人,我实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让人惊讶的。
我的家族一直这样,我是说,我的家族,对于我无师自通的各项魔法技能,一直见怪不怪。
不得不说,他们都是普通世界的平凡人,甚至,我觉得正是由于他们的平凡,造就了我小小年纪便通谙了魔法。五岁那年,我不小心打碎了酱油瓶,惹得妈妈大呼小叫,我吓坏了,后背紧贴着墙角,然后巧妙地与墙壁融为一体;七岁那年,由于独自在家太过无聊,我在墙上用铅笔画了一根长线,踩过这条线,我就能跟邻居家的陶瓷小马对话;十四岁,我独来独往,独自上学放学,但我一点儿都不无聊,我已经掌握了隐身和神游两项技能,在老师批评我,同学孤立我的时候,我隐身;在父母忽视我,无人陪伴我的时候,我在墙上画一条角度正好的线,便可以神游。
在这里,我要告诉你们,比起隐身,神游要更危险,这取决于画在墙上的线是否恰到好处,代入魔法公式(这是我上了女巫学院才知道的),如果焦点弦的倾斜角大于三个独角兽的顶端,那么等待我的将不是神游,而是一场恶战。我会看到魔法世界里的异兽,而我一点儿攻击魔法都不会。
不过,我每次都能画得恰到好处,神游这项技能伴随我整个初中时光,带我看遍了仙穹彼岸,火树银花不夜城。我记得,我更小的时候,躺在幼儿园的小铁床上,隔着围栏看到的就是一个现实与魔法混杂的世界。那时的我听到过床下信使的召唤,他们告诉我沿着床下的密道行走,便会到达魔法王国,只要我内心坚定,不回头。
但是那时我没有,我不是个内心坚定的人,我留恋妈妈为数不多的温暖拥抱。我猜想,魔法王国自有它们的一套规则,内心坚定的孩子,一定是在各方面都获得了满足的孩子,不论他们在哪个世界,只要进行深造,长大了必然有一番作为。而摇摆不定如我,一路溜溜达达,畏缩怕事,既在普通的世界里成不了什么大器,也不期待自己能在魔法王国中做出些什么。
我只希望自己能在父母吵架的时候,安安全全当一只小透明。这卑微的想法使得我精通了隐身术,而精通隐身术的女孩,长大了,最不用动脑子的职业,便是去魔法世界当一名女巫。
这就是我,我的成长经历,我的家族,我什么也不是的血统以及我获得魔法的方式,还有,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女巫学院的原因。
4.女巫
你也许会问我:女巫学院都学习什么?其实很简单,学习独处。女巫是超级孤独的职业,大多数女巫为了缓解孤独,都会养一只黑猫。
你或许还想问:为什么女巫不养狗?好吧,我告诉你,狗是需要伙伴的,狗是需要陪伴的,狗是需要社交的,狗需要的东西很多,阳光、草坪、奔跑、欢笑,你想象一下:和女巫在一起,狗能得到这些吗?
所以说,和女巫待在一起,狗会闷死。好了,趁着我今天心情好,再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女巫养的都是黑猫。
黑猫是所有猫里面最内向,最害羞的猫,黑猫也有隐身的功能,不是它想隐身,而是它的颜色,压根让你找不着。
内向的人适合养内向的猫,这下,你明白了吗?
女巫学院里的教师女巫,话全都少得可怜,而且她们连去食堂打饭都隐身,鲜少能看到几个活的。上女巫课有个特点,那就是—安静,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几百海里外水手的歌声,当然,如果你想听到的话(不想听你可以用屏蔽术,也可以用暂时消除药水消除掉耳朵)。水手的歌很好听,因为唱的都是寂寞,我爱听,上女巫课,等同于上自习,我会在小本子上记录水手们在海上唱歌的歌词。
你也许会问:女巫不教课的时候都做什么?她们有什么业务?好了,你的问题超额了,但是我还是可以回答你这最后一个问题。
女巫不教课的时候,会寻找某样东西,并乐此不疲,每个女巫在她成为女巫的那一刻,都要选定自己终生寻找的东西是什么,如果选得不对,或是选不出,她就没办法成为一名真正的女巫。
在魔法陈列馆,我看到过寻找赤色羽毛的女巫,寻找蓝血钢牙的女巫,寻找最通透的绿血液的女巫;寻找星尘,寻找暴风,寻找炙热,寻找冰冷,寻找熔岩的女巫……所有的女巫都致力于寻找,或者这么说,所有的女巫都是偏执狂,她们要找到这类物质中最接近本质的那一个。
说了这么多,你可能也听不明白,简单些说吧,女巫都是收藏家,她们收集某一类的极致,并用自己的魔法,去升华这一极致。
是不是更听不懂了?
没关系,我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5.女巫的故事
我遇到的女巫足够多(女巫学院最不缺的就是女巫),我来跟你讲一讲她们的故事。
故事要从教室的小露台说起。女巫学院一东一西各有两排教室,中间则是我们的宿舍。在教室的顶端,有两排像小尖牙一样的设置,这是从教室尾部探出来的两个三角形的小露台。
露台之小真的可以用尖牙形容,除去一张圆桌,就只能放下两张方凳,然后,一个人,坐在这里,可以眺望到不远处的大海。
女巫学院依山傍海,魔法初始之地,但凡有关女巫的魔法,似乎都是要靠自己“悟”的,我说过了,女巫老师们比我们更善于躲避,她们一天内至少十六小时隐身,比我们更加擅长独处并且沉默如谜。
只有魔法公式老师是唯一的例外。他是唯一愿意社交,性格外向的“普通人”,对,我的意思是,他并不懂得真正的魔法。
魔法公式老师是皇家教师队伍的新研发方向。皇家教师队伍,号称要让所有人都学得会魔法的团队,涌现出一批对魔法无限热爱但又始终不能掌握的科研人员。魔法公式老师就是其中一个。虽然不懂魔法,魔法对他的吸引力却是如此狂热,他对魔法的热爱溢于言表,也是由于不懂魔法,他渴望与我们交流,验证他的研究结果。
但是,对于黑板上的公式和理论,我们不发一言,我们每个人,几乎都是被魔法选中,而不是选择学习,更何况,现实世界里的数学公式已经无比之难,为什么到了魔法学校,还要记这些难记的公式呢?
魔法公式老师的脸上,渐渐地,多了很多寂寞。
先不提他,我先说一说,我遇到的第一位女巫。
那一天,是第一学年的一次测试,面对试题,我百无聊赖,我悄悄掏出药水,准备在手心里记录下第一百首水手的歌。
用了增大耳郭的药水之后,我听得到几万海里外的歌声了。这一次的歌声,凄楚动听,唱歌的人却不是站在甲板用生茧的手抓住船舷奋力唱出寂寞的水手。
唱歌的人,没有双腿,一条闪着蓝鳞片的大尾巴,盘绕住珊瑚。
她看上去就像一条人鱼,但是,她是女巫。
人鱼和女巫的区别,如果我想知道,魔法公式老师可以滔滔不绝跟我说一下午。但是,我并不是很介意二者的相同与不同。就好像,在普通人的世界,我并不觉得咖啡店和面包店有什么不同,说白了,我只是从这些店铺门前走过。
唯一让我惊异的,是这一次我不仅能听清歌词,我还看到了景色。
女巫皮肤云母般的光泽,女巫的黑头发,女巫的黑眼珠,女巫黑色的鱼尾上发出的蓝色鳞光。
我是怎么知道她是女巫的呢?是因为她也收集,我在做的工作,和她做的,冲突了。
“嘿,小女孩,我劝你放弃收集这些歌词。”女巫说。
“水手们的歌吗?”我说。
“对,这些歌词充满了不祥,充满了惦念,充满了叵测,充满了不舍。”
女巫也看到了我,隔着几万海里,我们对话。
“可我听到的,有勇敢,坦荡,无畏和对昨天的不在乎啊!”
我对女巫的形容表示很不认同。
女巫点头,她的黑眼睛看着我。
“确实也有这些。”
她尾鳍下的海水,随着这句话一分为二开来。
一半是黑水滔天,一半是碧海蔚蓝。
“你收集的,正是吸引你的,吸引你的,正是你缺失的。”
她深深地看着我。
我不由得一愣,这个眼神无比熟悉,似乎在学院的走廊,我被这样的目光深深注视过似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选择你要坚持的,然后坚持下去。”
女巫的尾鳍一摆,黑水和蔚蓝的海水搅缠在一起,巨浪袭来,我的耳朵全湿了。
我回到了课桌前,眼前的人影闪了一闪。
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注视着我,她走了过来,我的第一学年的女巫老师。
“女巫殿下……”我叫她。
我们对女巫的尊称绝对是殿下,而不是老师。
她是我们级部最有名的心灵女巫,一眼能看穿你的心,还能将你的心变成石头。
她点头。
“是我。”
眼前闪过教学楼回廊的墙壁,她的目光的确注视过我。
“我一直在关注你,女孩,记住你的选择。”
她的眸子闪着黑钻般的光。从黑色的袍子里,她伸出白皙的手,在我空白的试卷上,签了一个大大的A字。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女巫的魔法,以及女巫学院上过的第一堂课程。
6.海浪的形状
如果说,第一学期的学习目标是寻找,那么,很多同学在测试后都找到了自己要寻找的。寻找和内心有关,说成是寻找内心的方向也未尝不可。但是,这里面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在彻底了解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后才能付诸行动。
阿蠡要寻找的是尾巴,这个很奇怪,我是在复仇岛的沙滩上遇到她的。
第二学年,我们不再偎在教室学习,我们被带到了海边。风女巫扶住她那宽大的帽檐,风吹得她的黑袍子噼啪作响。
“旅行蒲公英的用法,都记得了吗?”
风女巫问我们。
我们纷纷掏出口袋里的魔法教具,有的同学一下子摘下道具外扣着的罩子,一瞬间就消失了。
风女巫耸肩,带来一股从脚往头顶的小旋风。
“心中默念你要寻找的物品,而不是你的目的地。明白吗?”
我们点头,其实并不是很明白。
“你要找到东西,未必在你认为存在的地方。”
风女巫嘴角浮起模糊的笑意,不远处的海浪招摇起来。
“可以开始了。”
她下令,于是我们打开罩子,旅行蒲公英将我们如同蒲公英种子一般带离地面,然后,不知散落何处。
不知道她们掉落哪里,我是复仇岛,这个岛的名字本身就很奇怪。
不知道她们两两相遇的概率有多大,我在岛上遇到了阿蠡。
“嘿。”
我打了个招呼。
她朝我微微点头。
“你想的是什么?”
我好奇这种想象和目的地的关系。
“尾巴。”她说。
“你呢?”
“海浪。”
环顾四周,海浪,这里的确有许多,一层层涌过来的浪,在任何一片海域,似乎都无穷无尽,而尾巴,丛林中应该也有许多,各种野生动物都长着尾巴,豹的尾巴,象的尾巴,昆虫的尾巴,蛇的尾巴……
“尾巴,海里也有。”
阿蠡纠正我,她会读心术。
“嗯,对,海里也有种种尾巴,如果说世界是一个整体,那么,世界的尾巴是在陆地,还是在海里呢?”
“海浪有尾巴吗?”
我徒然坐下,坐在阿蠡身旁,我陷入了沉思。
在复仇岛,我和阿蠡看了整整三天的海,我在心中记录,平稳的海浪,波动的海浪,澎湃的海浪,激昂的海浪。在记录的同时,我也悄悄关注着阿蠡,她和我一样,观察着海浪,一点儿都不着急自己的课题—尾巴。
直到旅行蒲公英再次聚在一起,曾经散落的小种子从四面八方回到玻璃罩,我们知道回学院的时间到了。
“回去吗?”
我问阿蠡,意思是结伴同行。
阿蠡点头,我们把手牵在了一起。
我们在天上了,穿过一片片白云,女巫学院的红屋顶近在咫尺。
“你找到尾巴了吗?”
我不禁好奇地问。
她点头,又摇头,最后,她说:“我就是尾巴。”
我恍然大悟,如果她是尾巴,那么,没错,我想当的,那就是海浪!
7.阿蠡
阿蠡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她长得瘦瘦小小的,确实很像尾巴。
不知道你有没有观察过动物的尾巴,动物的尾巴承载着动物的喜怒哀乐,它们毛茸茸的脸上鲜有表情,但所有的心事都会在尾巴上呈现。
可是,如果你不懂,如果尾巴被忽视了呢?
阿蠡就是一条被家里人忽视的“尾巴”。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想做海浪的呢?”阿蠡问我,放学后,我们走在去海边的路上,轻风吹着我的发丝,阿蠡会读心术,这样很好,我无须说出心事,她一眼就能看出。
“我想离开家,走得远远的。”
我想起去女巫学院报到那天。
那一天,我收拾好行李,沉重的行李箱像我的心事,黑不溜秋地堵在大门口。
可是,爸爸妈妈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依旧雷打不动地看着电视吃晚饭。
“爸,妈,我要坐公交去火车站了,今晚去嘟噜噜城,女巫学院。”
我只好说出不想说的话。那么大的箱子摆在门口,怎么会看不到?事实上,自从我考上女巫学院,家里人问都没问过我一句。
那里好吗?你真厉害。那是个怎样的地方?什么时候报到?……类似这样的问句,从来不会从爸妈嘴里冒出来。
妈妈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音量不会比答应我出去倒垃圾大多少。
爸爸站起来,替我把箱子拎出门外,“钱带够了吗?”他问,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递给我。
我接过钱,爸爸长舒一口气,在我面前关上了门。
遥远路途的火车经过长长的海岸线,我看了一路的海。
铁轨穿过碧蓝的海水,海水比家人还要温柔。
或许从那一刻,我便要成为海浪的吧?大概从那时起,我便要四处流浪,成为一朵坚强的小海浪。
或许是这样的,阿蠡拉着我的手,我又听到了几百海里外水手唱的歌。
8.逃避有用但并不可耻
说到这儿,你大概会说:所谓的女巫学院,不就是“小透明收容所”吗?但事实证明,不是这样。
嘟噜噜城的女巫学院,依山傍海,山上有妖兽,海里有巨龙。
女巫学院建在这里,不是无缘由的,女巫学院建在这里,是在震慑山海间的邪物。这不,这天晚上,沉寂许久的警铃突然划破了学院的夜空。
“怎么了?”我从宿舍的小铁床上惊醒,舍友拉开窗帘,女巫们,我们的导师们,正一个个骑上扫帚,朝山顶的一处光亮飞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们骑扫帚呢!”
舍友揉了揉眼皮,她的眼皮是紫色的,说实在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眼皮。
“平时扫帚放在哪儿,我们都不知道,我还以为我们也要学习骑扫帚呢,结果连个扫帚苗都没见着。”
舍友打着哈欠,她叫玛莉迦,她的故事也很特别,当然,那是我们熟识以后她告诉我的。
“我们怎么办?”
警铃一声响过一声。
“睡觉。”
舍友盖上被子,准备蒙头大睡。宿舍的门被推开了。
“准备战斗。”
一阵风窜进宿舍,冻得我一个激灵。风女巫的黑袍子占满了门框,黑袍子下面,是两只半新不旧的扫帚。
“按住扫帚的第三节,直接进入战斗模式。剩下的操作,你们听从内心即可。”
风女巫面无表情,说完这句,她丢下两只扫帚走开了。
窗外,不停地有学生骑着扫帚飞出去,当然,掉下来的也有很多。
“可以不去吗?”玛莉迦用被子遮着鼻子问。
“好像不行,我们在入学仪式上宣誓过,假如有战争,每个人都要无条件加入。”
我对那段话记忆犹新,眼前闪过心灵女巫的黑眸子,那是她第一次注视我,递给我黑黑的袍子和厚厚的魔法书。
“好吧,我们去战斗。”玛莉迦捡起其中一只扫帚,企图骑上去。
扫帚马上把她掀翻在地。
“是模式错了吗?”
我凑过去问。
“也可能是我选错了。”
玛莉迦换了另一只,这下她飞得比较稳了。
打开窗,不断地有同学从窗口飞出去,远处那个亮光,像是夜空被烧灼了一样。
我咬咬牙,也跨上扫帚,夜风灌满了我的女巫袍子,一股新奇的体验也像风一般,灌入了我的身体。周围的一切模糊起来,只一瞬,我就到达目的地了。
一条从天际出现的大蛇正蜷曲着身子吞噬什么,它的尾巴连着山峦,它的身躯周围包裹着一层层的海浪,靠得再近一点儿,就进入了暴风雨的魔咒,山峦在大蛇的拉扯下发出咯啦咯啦的怪声。
“它在吃什么?”我问。暴风雨让人窒息,我凑得再近也看不清。
“吃掉黑夜。”
心灵女巫的声音,“黑夜是我们的庇护,如果没有黑夜,光明也就不能称之为光明。”
心灵女巫说完,冲进暴风雨里,但很快就被暴风雨反攻,掉落下去。
说实话,心灵女巫的预见性和敏锐度绝对排第一,但是战斗力……
“奇犽,看你的了。”风女巫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她骑着扫帚朝下面俯冲,她要去山崖下寻找心灵女巫。
论战斗能力,女巫真的不是很强,学院规模并不大,今晚值班的女巫殿下,貌似也只有风女巫和心灵女巫两个,我在心里计算着胜算的把握。
如果说女巫学院建在这里,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呢?
我低头看了一眼女巫学院,从上往下看,它那火红的院墙像是一个被烙铁烙红的三角形。
魔法聚集的时候,女巫学院的院墙变得红彤彤的。
不断地有同学掉落下去,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受伤。
更多的同学前赴后继,可是,即使冲破暴风雨,面对大蛇,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回想这一年,我学到的功课,没有一样是关于打架的。
一道闪电从身后亮起,回头看,我身后的海面,海水正在被一股股地吸出来,聚集在蛇身上,变成暴风雨,海水无穷无尽,大蛇的能量似乎也无穷无尽似的。
如果我阻止海水被大蛇吸入呢?假如我找到了那个源头……我掉转方向,朝大海飞去。
9.世界的尾巴
黑夜的海浪,汹涌的海浪,每一朵浪花,都变得面目可憎。
我屏息静气。面对海浪,我思绪万千。
海浪的形状,我收集过,我熟知每一朵海浪,了解它们的动向。
它们会随着水手的歌舞蹈。它们有自己的想法。
虽然是黑夜,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我还是能感知得到海浪们的想法,我学着用水手的调子和它们交流。
“你们要去哪儿?”
我轻轻吟唱,海浪不停地从海底往上冒,它们曾经是最深处的海水,现在它们想要飞上天,变成暴雨降落人间。
“天上,天上。”它们说。
“海底的机会太少了,我们要去天上,我们讨厌黑暗,黑暗。”
我知道海底,那里深不可测。
“黑是我们的庇护,如果没有黑夜,光明也就不能称之为光明。”我重复心灵女巫的话。
海浪不管,继续朝上涌。
“忽视,忽视,人类忽视我。”
深海的海水,发出怒吼。
一个巨浪,如同山一般高,朝我拍下。
我被拦腰抱走,从一个扫帚挪移到另一个扫帚,巨海滔天,差一点儿,我便被葬身海底。
回头看,把我从巨浪下抢过来的,是阿蠡。
扫帚像一只小蚂蚁一样掉下去,我被阿蠡护在身后。
“你们不过是世界的尾巴!”
阿蠡怒视着大海,我第一次见到她气场这么强大。
“尾巴,尾巴,尾巴……”
海浪重复着阿蠡的话。
“什么都丢给尾巴,尾巴,尾巴……”
海浪的思维是一拨接着一拨的,它们的思考,也是断断续续。
是啊,什么都丢给尾巴,却又忽视尾巴,我想起上次阿蠡的课题就是寻找尾巴。
有关尾巴,阿蠡知道的绝不比任何人少,她对尾巴的了解,就像我对海浪的了解一样多。
这种了解并非知识的层面,这是一种和万事万物共情的能力,一种相知。
“所以你们就用这种方式反抗?”
阿蠡挑起眉毛,她的斗篷里都是力量。
“反抗,反抗,反抗,被忽视了就要反抗!”
海浪重复着她的话,好像停止了思考。
“我明白,被忽视的时候,我也想喊出来。”
阿蠡伸出一只手,去触摸黑色的巨浪,我了解她的孤独,但我还是吓坏了。
我躲在阿蠡身后,观察每一朵海浪,它们曾经是那么柔和,那么蔚蓝,它们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同时又深藏这个世界最深不可测的险恶。
“我了解你们,你们没有恶意,你们只是厌恶了一成不变,你们想证明自己,就像我一样。”
我对着海面召唤我的扫帚,神奇的事发生了,扫帚重新回到我的手里。
“途径有很多,当然,下雨也是其中之一。
“下雨,变成小溪,或是去遥远的地方,跟随铁轨,跟随轮船,跟随风,或者只是做自己,哪怕是跟着水鸟,跟着鱼,你们想到处看看,跟我一样。”
眼前是海水漫过的铁道,至幻至真的梦想与现实的结合,我又想起来女巫学院报到的那天。
“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想到处走走,变成暴风雨也是其中一种,但吞噬黑暗不是。”
我捉住几只为首的凶狠的海浪,捕捉它们的眼神,与之交流。
“黑暗不是我们要毁灭的,永远不是,我们在黑暗里,除了舔舐伤口,还可以休养生息。想想看,黑暗的海底带给你们的,不仅仅是沉闷,也有希望吧……”
我迫切地想把我的经历告诉海水,我也曾这样沉寂,独自一人待在小宿舍里,独自一人看海,独自一人默默消化我的孤独,但我的内心,从来没有丧失希望啊!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被人看不到,我想被人看到,也想被人承认,我想做我自己。
或许是战斗给了我力量,而眼前的战斗,海浪也好大蛇也好,并不是我们的对立面啊!
想明白了这一切,海浪停止了朝上涌动。大蛇暴风雨的源头,被我劝阻了。
10.礁石
大蛇回到了山峦中,一场战斗停息了。
我和阿蠡满身的海水,我们的黑袍子,全部被浇湿了。
我们俩找了块礁石,停在上面,晒月光。
已经完全走不动了。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从来没有对谁,如此掏心掏肺过。
战斗的那一刻,海浪并不像是我的敌人,它们像是我的朋友,又或者,它们像是我心灵的象征。
阿蠡也有同感。
“心里舒服多了?”
“心里舒服多了。”
“有点儿想哭呢!”
“是有点儿想哭。”
“怎么办?哭出来吧!”
“这怎么能做到,除非你走开。”
“那我隐身好了。”
“哦,对,我们会隐身的!”
我和阿蠡,虽然面对海浪什么都说,面对彼此,却又重新变得讷讷无言。
她隐身了,我想起我曾经的隐身,那是多么的言不由衷啊!每一次隐身,都很委屈,直到变成一种习惯,想着想着,眼泪就出来了。
眼泪出来的我,顾不上隐身,我对着海浪,哭了个稀里哗啦。
阿蠡从隐身状态里出来,急忙搂住我,她的脸上也有眼泪,哭归哭,我们觉得心里像被洗过一样,舒服极了。
11.三角形红色院墙的学院
第二天,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掉落扫帚的同学们全部健在,即使受了伤隐身后也无人觉察得出。教师们也是一样。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一切又似乎有了很大的不同。我再也不觉得这所学院形迹可疑了,不管怎么说,它就是一座正儿八经的,有着悠久历史,能教授我们成为顶级女巫的,有着三角形院墙的皇家女巫学院。
哦对了,我记得一开始入学的时候,女巫学院的校长就给我们介绍过,女巫学院的三道院墙,分别代表觉察、内心还有感悟。作为女巫,应该是感知这个世界最敏锐部分的铸造师,她细腻但不矫饰,她丰厚但不张扬,她是向内的力量,是修正世界神经的疗愈师,是致力于寻找和建造的艺术家。
12.女巫
在女巫学院,发生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在这里,我就先不和你一一列举了。等我有时间,我想再写一本书,详细介绍我们这个职业,以及我对女巫的认识。我想说,从女巫学院毕业以后,我不再感到无所适从,也不再无所事事,作为女巫,需要我去触摸和修正的东西太多了,我每天都忙得团团转。我关注每一朵海浪,我忙着和万事万物聊天,我的心,不知为什么,完全打开了。
哦,对了,我现在仍然隐身,但却不是因为不想见人,我太忙了,忙得蓬头垢面,所以,不得不用我的隐身大法来维护体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