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固族生活方式变迁对传统体育文化发展的影响研究
2022-04-08潘嘉峪庄卓鸿卢俊兵
潘嘉峪 庄卓鸿 卢俊兵
(广州体育学院 广东 广州 510500)
前言
裕固族系源于古老的游牧民族,在公元9世纪回鹘汗国分崩离析以后,一支回鹘人自漠北草原向南往河西走廊迁徙,直到15世纪末迁至河西走廊甘州区,再到1954年最终成立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在长达十个多世纪的漫长迁徙之路上,裕固族不断与其他民族进行着交流与融合,最终形成了甘肃一个特有的少数民族——裕固族。根据史料记载,裕固族在不同历史时期内具有不同的称呼,如在元代被称为“撒里畏吾”;在明代称为“撒里畏兀儿”、“西拉尧熬尔”;清代称为“西喇古儿黄番”;在解放初期又被称为“撒里畏兀儿”。从裕固族纷繁复杂的族称变化上可以看出,在迁徙和民族形成的过程中,族际交往十分频繁。
作为传统的游牧民族,裕固族民族传统体育项目种类繁多,如赛马、射箭、摔跤、赛骆驼、拉爬牛、拔棍、顶牛、拔河、浩尔畏(打撂抛)等,这些传统体育项目中既蕴涵了丰富的文化又极具趣味,对于裕固族民族传统体育的研究不仅有助于裕固族民族传统体育的保护和传承,而且对研究河西走廊地区诸多少数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1、游牧时期——裕固族传统体育文化形成期
费孝通先生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中提出了民族走廊的概念——在一定的历史时期,若干民族或者族群沿着一定的地理环境频繁迁徙和活动。费孝通先生提出的三个民族走廊之一的“西北走廊”,位于青藏高原东北边缘,西端至亚欧大陆腹地,东端与藏彝走廊相连,由甘肃和青海二省间的河西走廊、河湟走廊及陇西走廊组成,空间区域大致包括河西地区、河湟谷地、甘南草原和洮岷山区在内的带状区域。
而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就位于西北民族走廊内,主要地处河西走廊中段。河西走廊属于地理过渡带,是中原汉地、蒙古草原、青藏高原和新疆区域的交汇连接点,并且在世界范围内海运兴起以前,这里是中原通向世界的最主要通路。因而河西走廊在历史上一直都是民族互动的活跃地带,曾是西戎、北羌、马羌、乌孙、吐谷浑、匈奴、突厥、党项、回鹘、沙陀、粟特、回等诸多民族的繁衍生息之地,民族演变使得多民族文化以潜移默化的方式镶嵌在河西走廊的文化版图中,因此后来定居于此的包括裕固族在内的少数民族其民族传统文化中都展现出了多民族的特征。
1.1、流动的生活——游牧传统的影响
肃南的天然草场资源壮阔肥沃,为畜牧业生产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但是缺乏农业资源,因而传统的裕固族以畜牧和狩猎采集为主,具有典型游牧民族的生活特征。在传统的畜牧业中,牧民较为依赖动物获取生存资源,如牛、羊、马、骆驼等,在这些动物中,马充当着牧民坐骑的功能,骑马原本是牧民生产技能,但随着演变发展,逐渐充当起闲暇娱乐和节庆活动,甚至成为体育赛事。
在历史上,裕固族除部落举办的比较正式的赛马比赛外,还有套马、驯马、骑猎、骑射、骑掷石子、赛雪马(在雪地上赛马)等非正式的民间竞赛或游戏活动。赛马既有竞技性又有观赏性,是裕固族代表性传统体育项目。夏季,在人们剪完羊毛较为空闲的时候,各部落会根据自己的情况举行赛马盛会,也就是俗称的 “赛马节”。“赛马节”一般在传统节日、婚庆典礼和集会等重大活动时举办。
游牧传统的重要例证还有射箭和摔跤,二者源于古老的草原狩猎活动以及军事技能。传统的游牧生活物质匮乏,需要依靠采集和狩猎增加生活补给,射杀动物的技能有射箭和兽搏——摔跤。在发生部落冲突等需要战斗的时刻,射箭也是重要的军事技能。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生活的安定,不再依靠狩猎增加生活补给和应对战争,射箭就逐渐演变为一种民间娱乐和体育项目。
由此可见,以裕固族赛马、射箭和摔跤为代表的民族传统体育项目,深刻的体现着根深蒂固的游牧文化,是古老游牧生活的体现。
1.2、文化的交融——他族文化的引鉴
逐草而居的游牧习性意味着生活的流动。先秦时期的三苗与西戎,两汉时期的月氏、乌孙、匈奴、羌族;两晋、南北朝时期的氐、鲜卑、胡;隋唐至宋代的党项、吐蕃、回鹘;蒙元时期的蒙古族等都曾在此区域游牧,虽然这些民族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时代的发展或迁徙、或融合、或消失于历史记载难觅其踪,只有少数的民族后裔依然在此默默肩负祖辈的使命,传承着古老的文化。
受地域环境、多民族交融等方面的影响,处于河西走廊一带的民族在传统体育文化上皆具有同根性和相似性,即文化起源相同,体育项目的内容、形式、规则等相似。通过调查和总结,在此区域生活的少数民族,有许多民族传统体育项目是相同或者相似的。下表是肃南裕固族自治县三个人数占比最多的少数民族——裕固族、蒙古族和藏族的民族传统体育项目的对比,可以发现存在很多相同或相似的项目,见表1。
表1 河西走廊区域游牧民族传统体育项目
(1)赛马。
蒙古族是有名的爱马和善骑的民族,蒙古族的赛马历史据史料记载已经有两千多年,在元代时,由于蒙古王公贵族的推崇,马上运动与兵役制相结合成为一项制度,每当举行“忽力勒合”(一种大型集会)时都将赛马作为集会的活动内容,并且常在一些传统节日中也会举行赛马比赛。
骑射之术也是藏族古代男子必学的基本技能,藏族将赛马称为“达久”。藏族的赛马具有英雄崇拜的意味,赛马活动最初产生于藏族古代部落社会,历经千百年的传承,如今仍是是藏族民间最古老、最胜行的竞技活动和娱乐方式之一。
在裕固族中,骑马从古至今都是极为重要的民族传统体育项目。裕固族的赛马分走马和奔马两种赛法,走马主要比马的走势,以走势稳、走势快、步伐不乱为上乘;奔马主要比的是马的速度和耐力。实际上裕固族的赛马规则与蒙古族的极为相似,这是民族融合和交流的重要体现。
(2)射箭。
藏语称射箭为“达喷”,藏族中有一句“不射箭不能见英雄”的谚语,由此可见射箭对于藏族的重要性。射箭,蒙古语称“苏日哈日布那”。
13世纪成吉思汗统一蒙古部落以后,蒙古族的射箭有了迅猛发展,骑射之风闻名于世,并且射箭习俗在鲜卑、乌桓、突厥、契丹、女真、蒙古各个时代一直有所沿袭,这种传统习俗对新的民族共同体——撒里畏兀儿(裕固族先民)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因此射箭也成为了裕固族的重要传统体育项目之一,并与赛马和摔跤共称为“草原三技”。
(3)拔棍。
在藏族的民族传统体育项目中,“拔棍”被称为“蹬棍”,在比赛时,两人相对席地而坐双腿并拢伸直,双膝不能弯曲,二人同握一根长约1m的木棍,脚掌相抵,同时利用脚、腰、臂的力量将对方拉起,臀部被拉离开地面者为输。
土族将“拔棍”运动称之为“拉棍”或者“蹬棍”,比赛时双方双脚相蹬坐在地上,手握木棍或锹把(铁锹把),将对方拉起者为胜。裕固族的拔棍项目也是选取适合的木棍作为比赛用具,双方同时坐在地上,两脚相蹬,先被拉起者为负。
由于河西走廊区域的特殊性,频繁的民族交往使得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民族其传统文化中总是烙印着其他民族文化的痕迹,因而各少数民族的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也呈现出一种相似交融的文化特征。
2、半游牧半定居期——农业文明冲击下的传统体育文化
一方面为了保护草原生态环境,防过度放牧继续蔓延;另一方面也由于很多牧民在草原的居住条件比较简陋,卫生条件差,而且由于居住分散,适龄儿童难以接受良好的系统教育。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在国家的支持下,肃南政府积极实施游牧民定居工程,并且纳入《甘肃省祁连山北麓游牧民定居规划》,开展了以县城为中心、各乡镇为重点的牧民集中定居工程。
在迁徙频繁的游牧时期,裕固族常年居住在由牛毛或者羊毛织成的帐篷里。随着政策的推进,牧民开始从纯游牧生活转变为半游牧半定居或者定居放牧——也就是在牧场附近修建固定住房,很少或不再使用帐篷。在聚居村落中,裕固族居民一般修建土木结构的四合院式的院落,睡土炕,与汉族居住形式无异;在政府统一修建的安居工程中,则是统一的居民楼住宅,难见其传统文化的印记。在半定居生活中,牧民在游牧生活中养成的传统习性逐渐被农业文明所介入和替代,由此裕固族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也开始受到冲击。
2.1、生活方式的更改对裕固族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影响
随着牧民安居工程的推进,不仅是居住方式的更改,与之相应的还将引起一系列生活方式的改变。
从饮食习惯上来看,传统的“一饭三茶”变成了“一日三餐”,在裕固族传统饮食习惯中,一般在早上、中午和下午都以酥油奶茶代替饭食,只有晚餐才吃一顿正餐,通常以拉条面、汤面片等面食为主,所以被称为“一饭三茶”。这是一种符合游牧生活的习性,而在远离草原以后,虽然大多仍保留了饮用奶茶的习惯,但是日常饮食已经变成了更为科学合理的“一日三餐”。这种看似是饮食习惯上的改变,实际上是远离草原的见证,它意味着游牧传统的改变和牲畜的减少,这间接表明了进入定居点的裕固族在逐渐脱离游牧文化圈,脱离古老的民族传统文化。
就交通工具而言,原本适用于狭窄崎岖山路的马匹、牦牛、骆驼、驴、骡子、骆驼等牲畜也逐渐被摩托车和汽车所取代,这种取代意味着马匹、牦牛、骆驼等牲畜的减少,而相应的作为民族传统体育的赛马、赛牦牛、赛骆驼等项目也会随之消亡。
在农业文明的生活习惯逐渐取代游牧传统的过程中,裕固族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也会因此受到冲击而产生消解。
2.2、农业文明对于裕固族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影响
由于退牧还草政策的实施,很多牧民的草场处于轮休状态或者可放牧的草场面积减小,相应的牛羊也就随着减少,赖以生存的生产资料不能满足生活需求时,一部分裕固族会进入平原向汉族学习耕种。学习农耕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学习了农业文明的生活方式,生活随之安定平稳,加之受到流行文化的影响,裕固族传统文化被淡化,传统体育文化也逐渐消融。在此过程中,失去牧场的牧民也就逐渐失去了牧马的条件,像赛马等从前在牧场上进行的传统体育项目就会在这个家庭逐渐淡化甚至遗忘。
3、定居期——现代文化对于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影响
随着牧民定居工程的深入推进,原本分散的部落被规划入行政村落,设置村委会进行管理,在村落聚集区还会形成一些较大的城镇,混居着各个民族。
随着这些改变,裕固族传统文化的传承在家庭内部开始出现断裂,在牧区封闭环境中,孩子们所受到的文化熏陶是纯粹而丰富的,从语言到技能和习性都是传统文化。但定居区是一个开放的环境,周围人操持不同语言,为了交流的通畅本民族的传统语言必须让步于汉语,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当中,传统语言被挤压、冲击和淡忘。同样的,裕固族传统体育文化也被统一的现代体育文化所逐渐替代。
3.1、学校体育教育对于裕固族传统体育的冲击
现代体育教育对于裕固族传统体育的冲击和影响也是巨大的,现代化的操场、篮球、足球场地等配套现代体育项目的教学,使得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受到的最初体育教育不再是来自于牧场和家庭,而是学校。作者在田野调查中发现,即便父母一辈是非常优秀的赛马骑手,其孩子完全不会骑马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由此可见,现代学校教育带给裕固族传统民族地区的冲击是巨大的,如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只会汉语不会传统的民族语言一样,裕固族民族传统体育一旦失去了有利的传承环境,就会逐渐被现代体育文化所取代。
3.2、现代传播对于裕固族传统体育文化的冲击
作为一个有语言无文字的民族,裕固族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口述社会时期。在“草原文化圈”中,环境相对闭塞,信息流通并不发达,口头文本可以得到很好的传承,以至于形成“集体记忆”。
但在定居区,不仅与其他民族的居住距离变短,交流机会增加。不同民族为了顺利交流,不得不选择一种语言作为大家的通用语言,加上目前聚居区的汉族众多,普通话自然成为了最好的选择。现加上孩子们在学校中不仅要接受汉语教育,更要学习汉字的书写,这对没有文字的裕固族而言是极大的打击。
在科技迅速发展的今天,电子产品的盛行使得口头文本的受众越来越少,人们在对它也逐渐失去兴趣。裕固族的传统口头文学,是民族文化的传承方式,具有深刻的民族文化、历史等各个方面的价值和意义,现代传播给这种传承带来的冲击不可估量。在家庭内部传承的断裂和外部传播的刺激下,埋头于电子产品的年轻人也正逐渐对民族传统体育文化失去兴趣。
4、裕固族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传承策略
4.1、重视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生存空间保护
每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都与它的社会环境和自然地理环境息息相关,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内涵会随着社会经济变迁而改变,从而失去了它本来的味道。保护裕固族民族传统体育文化应该从文化扎根的土壤入手,从它生存的空间入手,而不只是片面地保护项目本身。在给予其民族传统体育一些草原空间,例如在草原上举办一些民族传统体育会而非只在城镇,让远离草原文化圈的新一代年轻人接触草原、了解草原才能更好的理解这些植根在草原上的传统体育文化。
4.2、保留传统节庆活动
裕固族的很多传统体育项目往往同传统节庆活动密不可分,在这些传统的节庆活动中不仅有仪式,更多的是古老文化的传承,节日的来源、以及传说故事等等,都是裕固族人们对于自己民族潜移默化的认同和归属。远离了草原的新一代年轻人,更需要这种文化的熏陶,保护裕固族民族传统体育不能只停留在项目层面,民族传统体育项目同现代体育项目不同,它最出彩的地方就是具有古老而丰富的文化的渊源。尽量保留一些传统的节庆活动,让新一代的年轻人在节庆中了解自己民族的历史和文化,只有裕固族的青年们有意识的热爱自己的民族和文化才是这个民族最根本的发展动力。
4.3、将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与旅游产业紧密结合
当前裕固族主要的聚居区裕固族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具有浓郁的少数民族地方特色,少数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代表着一个民族(族群)的文化基因,具有强大的民族文化认同功能与作用,也是实现一个民族文化自信的重要保障,而少数民族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少数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顶杠子、拔棍、拉爬牛等民族传统体育项目都是裕固族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进行特色旅游规划时,可以将其作为一项特色名片,在观赏的同时可以更深层次的了解和体验裕固族民族传统体育的魅力。
5、结语
对于人口数量较少且分布较为集中的裕固族而言,外部生活方式的变迁对于内部民族文化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从游牧到定居,不仅是生活习性的改变,更让传统文化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在现代文化势不可挡的时代,其民族传统体育文化受到的影响和冲击是巨大的。因此,保护和传承民族传统文化就显得弥足珍贵,留存一份古朴而纯真的优秀民族文化是对古老历史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