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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第一届牡丹花会

2022-04-08艺辛

牡丹 2022年7期
关键词:牛汉流沙河牡丹花

艺辛

每年一届的牡丹文化节已经举办到第四十届了。以前叫“牡丹花会”,印象中是在第二十九届的时候升格为国家级的节会,改称“牡丹文化节”,规格提高了,影响更大了,但内心里还是觉得“牡丹花会”这个名字更熟悉、更亲切一些。说到对花会的记忆,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作为一个洛阳人,每一届花会我基本上是从头至尾经历过的,有许多届花会的庆典和重大活动还参与了策划和实施,林林总总,头绪太多。

前一段时间偶然在网络上看到四十年前的诗友、中国人民大学现代文学博士生导师程光炜的文章《公刘先生二三事》,说的正是1983年第一届牡丹花会期间,公刘先生在洛阳参加“牡丹诗会”的事情。那我也说说第一届牡丹花会的事情吧。

1983年的第一届洛阳牡丹花会,可以说是改革开放之初最为重要的节会活动之一,虽然还没有达到后来的那种举国瞩目、万人空巷的程度,但其前瞻的思维和敞开胸怀拥抱世界的洛阳精神,无疑是为全中国改革开放时期的节会活动开了一个好头。那时的牡丹花期较迟,花会开幕已经是五月上旬过了立夏的节气,第一届牡丹花会除赏花之外最重要的文化活动之一就是“牡丹诗会”。洛阳市文联、河南省作家协会共同邀请全国最著名的诗人和河南诗坛新锐来洛阳赏花论诗,在那个时段的文学界来说可以算得上是盛况空前。

我作为已经有两年多编龄的洛阳《牡丹》文学杂志“资深诗歌编辑”,和所有到会的诗人都没大没小地成了“诗友”。参会的许多诗人都是全国顶尖级的,流沙河、牛汉、公刘、蔡其矫、曾卓、邹狄帆、严辰、骆文、刘章、田间,还有王怀让、赵青勃等等,住的地方是当时的洛阳市委招待所,算是那时候全市最高的接待等级。程光炜文中提到的公刘先生少年时代就开始写诗,1949年秋以江西南昌大学学生的身份随军南下,后来成为专业作家。我和程光炜当时都还处在“少不更事”的年纪,顾不上到会诗人旅途劳顿,想见见公刘直接就去敲开了公刘先生住的客房。

先生个头不高,微胖,头发有点谢顶,皮肤较白,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很严肃。见是我们两个年轻人,脸上忽地露出些许笑容。待我们趋步上前,做了自我介绍,他的笑容就灿烂了起来。程光炜的口音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问程光炜家是哪里的?程回答说江西婺源。公刘先生马上来了兴致,连说:“朱子的小同乡,与我也是同乡呢。”又回忆说,他1949年离开南昌南下时,年纪比我们现在还年轻,口气中满是怀旧的味道。

公刘先生1981年曾撰文评论程光炜等诗坛新秀的作品,并给与充分肯定,是我们非常敬重的诗坛前辈之一,他的严肃是出了名的。诗会期间有一个诗歌座谈会,一位写“责任田”很红了一阵的诗人,在那天会上滔滔不绝大谈他写农村承包到户的新诗作,一发不可收拾,大呼“路就该这样走”。那时对农村的改革开放大家心中无数,在座的人都有些不安,又说不出什么,突然的静场显得有些尴尬。只见公刘先生猛地从座位上站起,高声说道:“你这样的诗能叫现实主义作品吗?我看不见得呢!” 语惊四座,全场愕然!

在我的印象里,公刘先生是严肃中带着风趣。诗会的第二天傍晚,可能是白天赏花有点儿劳累,公刘和牛汉两位老人都稍感不适,我带着他们两人到市直门诊部,值班的是两位年轻的女护士,她们聊天正聊得花枝招展,其中一位打开登记册,沉着脸问:“叫什么名字?”公刘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回答:“我叫公刘。”牛汉也是一脸的虔诚:“我叫牛汉。”年轻的女护士显然不知道这两个名人:“你们怎么叫这样的名字?怎么写?”我刚想解释,公刘先生趋前一步,一边斜睨着牛汉一边说:“一只牛,公牛;它要出汗,牛汗。你这样写就行了。”护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们怎么叫这名字?太奇怪了!”另一位护士扒住登记册瞄了一下,两人抑制不住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来。公刘和牛汉相视一笑,些微的不适似乎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1983年第一届牡丹花会的赏花地点就是王城公园,地方小,人多,花圃还用临时的围栏圈了起来,看花的人只能远远观看。不过对参加牡丹诗会的诗人们倒是网开一面,可以进入花圃细赏。在公园赏花的时候意外地见到了电影演员秦怡,她是应河南省文化厅的邀约而来的。有几位老诗人四十年代就和她相识,免不了上前寒暄了几句,群花簇拥,故人相见,真有点恍然如梦的感觉了。我当时陪着流沙河先生,问他对洛阳牡丹怎么看,他说真的就像在梦中一样,牡丹花太大,太艳,让人想起中国乡村良辰吉日纸扎的花朵,第一印象就是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呀?我说你知道它当然是真的。他说我知道,真的就像假的一样漂亮,假作真时真亦假,时代在变,人的审美眼光也是要变的。

流沙河先生学养甚深。他少年因诗作《草木篇》成名,改革开放后依然笔耕不辍,颇有建树。在这次诗会上,他受到了洛阳文学爱好者的欢迎。有一天晚上,诗人在当时的玻璃厂礼堂举办文学报告会,来参会的洛阳作者把整个礼堂挤得满满当当,气氛十分热烈。当主持人介绍到流沙河先生时,会场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报告会结束后,流沙河先生被无数的洛阳作者包围求他签名留念。当时的条件比较差,流沙河站在那里腿都酸了还没有签完,最后不得已趴在地上继续签。后来他对我说,洛阳的作者热情这么高,他不能让大家失望。

那次牡丹诗会中途的某个晚上,市委招待所会议室摆上了笔墨纸砚,要让著名诗人留下他们的墨宝,这样的场合我们这些年轻人是挤不上去的。可第二天,流沙河先生叫我到他的客房里去,给我了一幅他写的字,内容是1974年他的一首诗作《贝壳》,说昨晚上没看见你,写了这个专门给你的,这对我真是个意外惊喜。后来在王城公园赏花时,我们特意在牡丹仙子塑像前合了影。诗会和第一届牡丹花会的十天会期基本上是同步,开了一个多星期。诗会的最后一天,洛阳一千多位诗歌爱好者再次聚会,公刘先生代表全体与会诗人向洛阳、向牡丹花会宣读告别祝词:

为期十天的“牡丹花会”已经临近尾声,我们很快也要离开洛阳了。牡丹虽然花事阑珊,可是诗情画意长留我的心中,同志情谊长留我的心中。在洛阳,我们不仅仅欣赏了牡丹的国色天姿,而且欣赏了永不凋落的龙门雕刻艺术之花,欣赏了永不凋落的关林书法艺术之花,欣赏了永不凋落的唐三彩工艺美术之花,欣赏了永不凋落的轴承厂工业机械文明之花,还凭吊了永不凋落的以琵琶峰及白居易墓为象征的民族诗魂之花,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这儿遍地盛开着包括在座一千多位诗歌爱好者在内的洛阳市近百万人民群众的精神文明之花,其中最灿烂、最芬芳的一朵,无疑就是赵春娥同志。

洛阳和我们祖国一道,经历了为期十年的野蛮磨难,然而,春天终于被三中全会护送回来了。我希望我和你,还有洛阳将永远属于春天,春天也将永远属于洛阳。同时我希望,我相信,九朝古都重工业名城的洛阳,不但会年年向人间贡献名重天下的牡丹,而且会代代向人间贡献名重天下的像白居易那样心贴着人民的诗人。

假如我的心能分成若干瓣,那么,有一瓣肯定留在洛阳。

第一届牡丹花会距今已有四十年。第一届牡丹花会之“牡丹诗会”,所有到会的名诗人流沙河、牛汉、公刘、蔡其矫、曾卓、邹狄帆、严辰、刘章、田间、骆文、王怀让、趙青勃等等都已不在人世,所有到会的年轻诗人和诗歌爱好者大多也已年近古稀。沧桑岁月,星移斗转。不变的是人们永远对美的追求,是牡丹永远的国色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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