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组诗)
2022-04-08易杉
易杉
星辰
往长廊一走,一树银杏落金
冬天已深,下雪的日子步步靠近
许多饥饿长在树上,鸟巢也是
让我们盖住自己,盖严身上的节枝
只为走了以后,留下几个木刻的数字
它们是每天起得很早的影子
它们是每天回来很迟的脚印
往汤锅里下菜,必须是青色涟漪
往嘴里放药,没有陈年的药味
可不可以从楼群的某单元拐弯转身
向那只花猫学习独个儿照镜子
向一片草丛学习安顿荒芜的自己
某个时辰,你要被光影囚禁
慢节奏,让疼痛如麻烦一样忽略
下午,只是你在凉椅上打个盹
时间那泛黄的颤栗,如何抵达鞋底
一夜细雨
天又冷了一层,白天短得像哈欠
匆忙点灯,围炉念经
窗外的风刮着干树枝,搜不出
断笔、辞章和墨水,更远的父亲
说不出的闷,倒塌的旧宅网满
蛛丝。虫声伏地,瓜果只剩疤蒂
乡下,一顶多么忧伤的帽子
只看见黑灯瞎火的书籍堆在墙根
只看见风蚀的墓碑斑驳的骨脊
裝裱起来的墓志铭,悬吊吊的草绳
深深浅浅的笔迹,我们认得
咬牙切齿的挥毫劲,像五月打麦子
它们构成一个支离破碎的父亲
这个夜晚仿佛神偷来的
美食和美景以及近处河流上的桨声
怎么搭配地上与地下的口令
鞋带松了,也如灵在风中磨出美玉
一缕艾香
你必须被赞美,在冬天吐完黄金
年复一年的冷,加重了盐味
加重了树上的语气,没有比明天
更加内在于流水的定性,天黑得早
要在墙头点灯,字立在纸上
穿过时间的烟火,捉住人性的海水
没有一个假设,可以衡量人心
英雄的时节,野性的马匹
假装一次春天的繁盛,野蜂窝
吸足去年的花蕊,赶路吧
病痛的酒窖,养足粮食的精神
守住一匹山,守住一方神
为闪电而奔走的箭矢
为世道而隐藏的玄机,轮回
那月光一般的明镜,怎么也装
不下星空的谜底,多少雨中娇喘
陷入刀剑险境,记忆那幽冥
岂是一豹一狸,万物的皮毛之上
多少虎胆龙威,天花板的魔性
整齐的艾香,那么多的跪拜在继续
霜花闪烁
仪表上霜花闪烁,气温低至零下3度
人间的烟火,在冷纸上慢慢滑行
灰鸟的影子,戴着口罩的近视
稍微摇一下紧绷的脖子,突然发现
暗中之手,捏造光怪陆离的早晨
慢车刚走出二十里的乡村公路
霜结出更多的霜,雾抱着更大的雾
身体之泵在绿草坪与石栏杆之间
争吵关于已经过去的12小时
是冷和热的分界点,还是忧郁症
与理想主义的区分。那么超过120迈
以后的霜雪预警,是不是一种装饰
在冬天的版图上,数不清红与蓝交替
霜与雪的叠起,加重了梦幻的夜轮
生活的样式,也如这恍恍惚惚的光影
千年不死雪
一直要下到狗叫了几声倒下
破庙上香,众僧跪下
瓜果堆满你的门框
听不见蜘蛛说话
一直要下到墨水猛涨,毛笔发叉
菩萨起身,柴火下架
树上飞舞着有色的灵魂
直到你叫出它的名字:千年不死雪
霜应该在最冷的时候被看见
霜加重了鸟的眼力,加重了
你对一片绿叶轻微的抒情
老光和近视盯着白茫茫的庄稼
它们在空地小心捉虫觅剩余的粮食
天空摸出暖手的匣子
曾经有过闪电的蓝色边际
像遥远的青龙山左翼悬浮的墓碑
兄弟,带红绳的枯黄之藤
告别一波又一波淌在泪水中的悼词
哪儿更冷,火焰仿佛寒冰的塑形
所有的柴禾,朝向文字与霹雳的星辰
老年的日子,又简单了一些
慢慢咀嚼梦中的玉米,石头的甜饼
慢慢剪下梅花的旧情,往洗脚盆加盐
把夜晚看成一生中最精彩的航程
昂贵的身体,敌不过时间的苦水
衣袖上的灰尘,在镜中倒下的灰尘
任一场大雪,回到病痛与骄傲的轮回
说吧,一场定会到来的大雪
寒冷开花,树上走下春天的信使
它们身怀绿叶和露水,与霞光并行
粗茶淡饭,不过是返璞归真
短信一再提醒,降温的速度超过预计
有人坚持自己是一个夜行僧
头上的疤痕,仿佛书写的意志
深夜的键盘,敲不出池塘的蛙鸣
必须强调从冷到更冷的劳损
以及落日站满大楼的失眠史
竹简般的戒律,在红砖碧瓦中隐形
一年的圣钟又撞出了尾声
满园都是低头的灵魂,无须赞词
站着的,仿佛把人间举过圣明
清静的隔壁独个儿在跪着的香火中
沐浴大殿之上群山与泥土的金身
那么,站在河流与典藏的边界
何妨做块石碑,无须草莽与蛇的修辞
旧拖鞋
旧拖鞋在黄昏的时候被扔进垃圾桶
艰难岁月告一段落
无论生活有多匆忙,拖鞋的时光
总是疲沓、犹豫和漫不经心
尽管也有闲着的时候,拖鞋在墙角
抖落风尘、雨水和汗味
一双脚从未停止筹划,未来的风景
日子越过越重,拖鞋越穿越烂
炉火
围着炉火,像牵手一个已故之人
它无形之嘴,诉说曾经的冬天和寒冷
明亮传递,尽管大雪在窗外布置
我看见火光中的灵魂,沉默的样子
苦难和病痛,仿佛一个人的怪癖
要赶上群星变脸的抒情
还是一地鸡毛般不断打扫的内心
山上,有神旗召唤的命运
也有湿透脚背和一纸空文的露水
山下,忙着打一口井春耕
忙着走三条街穿五个巷等十个红灯
要把塑料瓶中的酒,翻到旧仓里
想象一次从来没有的大醉
和从来没有过这么黑亮的夜色
像一群落花扑向大地,你泪流满面
迎接烟火深处披头散发的鱼群
时光的秩序
神已枯脆,我们踮起脚尖拉弯树枝
仿佛一次擦火,夜色吹出哨声
灵魂之弓,在摇响的碎片中慢慢松离
遥远的灯光走近描绘,树木之脸
生动如画板的夜莺。晃动之物
如来自深渊的祷辞,拂过衣袖图腾
跪着的影子,需要一场大雪
树上有不老的乳汁,改写天空的纹理
没有一次醒来,可以称得上九鼎
趁这个黄昏,编织诗歌一般的长绳
串起群山朽骨,奏不回编钟玉埙
野寺绕长韵,或者古墙换繁星
降不下的血脂,仿佛词语的偏头痛
一直要经小树林回家
打起灯笼押韵,抄起手走神
小感叹,是不是这个冬天犯下的毛病
雪花终于出门了
雪花终于出门了
画眉的细脚跳出来的
守夜人守了一个冬天守出来的
又是那些玻璃后面的手拍出來的
雪花出门,雨水换件外衣
蚂蚁全上树了,走夜路时你得再慢些
而房顶上传来铲雪的声音
顷刻之间,烟雾像众僧念经一般升腾
一年的时间眼看到了终结,雪花
仿佛散架的液晶屏,搭建寒冷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