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保卫战
2022-04-08王红茹
王红茹
2022年伊始,按照中央“适度超前开展基础设施投资”部署,多省份迅速推出有利于经济稳定的政策,打响2022年“投资攻坚战”,力促项目加速落地。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梳理各省份政府工作报告显示,黑龙江、安徽、广东、广西、云南等省份设定的今年固定投资增速目标高于2021年,黑龙江、安徽、新疆、河南、广西等地提出10%以上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目标。
投资一头连着需求,一头连着供给,是稳增长、调结构的重要抓手。中央多次强调积极扩大有效投资,不仅凸显国家稳投资促发展的决心,也为经济平稳运行提供有力支撑,更意味着,有效投资将成为推动2022年经济稳定增长的重要力量。
3月15日,1—2月份中国国民经济“成绩单”如约发布,多项经济数据好于市场预期,固定资产投资表现尤其亮眼。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1—2月份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12.2%,比上年全年加快7.3个百分点。
投资回升,得益于稳投资政策持续发力。
去年12月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会上强调,要实施好扩大内需战略,促进消费持续恢复,积极扩大有效投资,增强发展内生动力。
作为全年国家经济发展“计划书”的政府工作报告强调,积极扩大有效投资。要优化投资结构,破解投资难题,切实把投资关键作用发挥出来。
积极扩大有效投资成为今年扩大财政支出的一个重要方面。政府工作报告指出,今年中央预算内投资安排6400亿元,拟安排地方政府专项债券3.65万亿元。
在全国两会首场“部长通道”上,国家发展改革委主任何立峰表示,按照政府工作报告,今年中央预算内投资安排6400亿元,比去年增加300亿元;拟安排地方政府专项债券3.65万亿元,去年四季度发行的1.2万亿元专项债券中,实物工作量大部分将在今年体现。
3月15日,国家统计局发布1—2月份国民经济“成绩单”,多项数据好于市场预期,让中国经济呈现出了阵阵暖意。
诸多数据中,固定资产投资表现亮眼。1—2月份,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12.2%,比上年全年加快7.3个百分点。其中,基础设施投资同比增长8.1%,制造业投资增长20.9%,房地产开发投资增长3.7%。
国家统计局新闻发言人付凌晖将投资回升原因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第一,稳增长稳投资的政策发力;第二,积极推动制造业投资增长的成效明显;第三,基础设施投资和民生领域投资加大。
去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肯定成绩的同时,提出我国经济发展面临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会议要求2022年的经济工作要稳字当头、稳中求进,各地区各部门要担负起稳定宏观经济的责任,各方面要积极推出有利于经济稳定的政策,政策发力适当靠前。
今年以来,“积极扩大有效投资”“稳增长”政策陆续落实。财政政策方面,据Wind和海通证券研究所数据,截至3月15日,2022年全国已发行地方专项债362只,规模达10696.60亿元,超提前下达专项债额度的七成。
从用途来看,用于城乡、市政和产业园区基建的专项债占比最大,达41.1%;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为第二大用途,占比17.7%,其后为民生服务与社会事业以及棚户改造,占比分别为16.3%和12.8%,其余部分投向农林水利、乡村振兴、老旧小区改造等领域。
专项债发力明显前置,助力“适度超前开展基础设施投资”。
近段时间以來,有一批重大工程项目集中落地开工。据记者不完全统计,截至2月22日,贵州、江苏、北京、上海、山东、浙江、四川、广西、河北等12个省份发布了2022年重点项目投资计划清单。上述清单中项目合计19343个,总投资额合计至少超过25万亿元。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研究员、国家统计局原副局长许宪春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表示:“接下来预计有效投资的相关政策力度会有所加强,这就要求投资项目和相应的财政支出特别是地方政府的相应支出,要扎扎实实地落地。”
“6400亿元”“3.65万亿元”政府投资投向哪儿?
投资在近几年政府工作报告中的提法略有不同。
2019年的提法是“合理扩大有效投资”;2020年、2021年的提法是“扩大有效投资”;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在去年的基础上,加上了“积极”两个字,明确提出“积极扩大有效投资”。
“从‘合理’到‘积极’表述的改变,释放出中央扩大投资的坚定决心和积极信号。” 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院长刘尚希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表示。
从投资额度看,2019—2021年,中央预算内投资安排分别为:5776亿元、6000亿元、6100亿元。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中央预算内投资安排是6400亿元。投资额度逐年增加,不断加码。
国内投资按照行为主体,可以分为政府投资和民间投资。政府投资又分为中央政府投资和地方政府投资。关于地方政府投资,政府工作报告指出,今年拟安排地方政府专项债券3.65万亿元。这一额度与去年持平。
投资,投的是明天、是未来,记者注意到,政府工作报告两次提及有效投资:要用好政府投资资金,带动扩大有效投资;积极扩大有效投资。
有效投资,是指产出效益较高的投资,是相对于无效和低效投资而言。在许宪春看来,有效投资是能够不断增值的、安全的、健康的投资。在未来的经济发展中,既能带来一定的经济效益,又能促进经济长期稳定发展。
“改革开放前,由于资金和物资匮乏等原因,有限的投资主要用于重点建设工程和重工业发展。改革开放后,投资关键性作用持续显现,对推动产业结构优化调整产生积极影响。”许宪春说。
在当前扩大内需的背景下,如何用好 “6400亿元”和“3.65万亿元” 政府投资资金?这些政府投资资金应该投向哪些领域才有效?
政府工作报告给出了方向:政府投资更多向民生项目倾斜,加大社会民生领域补短板力度。
在全国两会首场“部长通道”上,国家发展改革委主任何立峰说,“‘十四五’规划确定的102项重大工程是个‘大套娃’,目前已分解出2600多个项目,正在稳妥有序地推进实施。”
他表示,精准把握投资重点,一是“十四五”规划确定的重大工程;二是基础设施补短板、推进“双碳”领域项目、发展新兴产业、推进老旧设备更新等;三是实施新型城镇化,重点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新型城镇化;四是公共服务设施建设,包括养老、托育、教育、医疗卫生等领域投资。
“我国有效投资的空间很大,但投资依然要有所为,有所不为。现在我们的投资,既要避免出现结构性的问题,又要避免投资资金不足的问题。从产业结构调整的要求看,投资应该更多地投到服务业;从创新技术进步的角度,更多的资金应该投向先进制造业;从民生角度看,投资应该更多地投到直接和民生相关的教育、医疗、养老等领域。” 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原所长汪同三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在许宪春看来,有效投资除了投向教育、医疗、养老等社会领域,还应该投向环境治理等一些短板领域,以及有利于解决城乡发展不平衡的重要领域。
“有效投资还应该投向新数字经济领域,作为新动能还能够提质增效,对经济发展起到长期促进作用。我国城乡之间发展不平衡的状况依然比较突出,将投资投向农村很有潜力,不仅有利于乡村振兴,还能够缩小城乡之间的差别,有利于解决城乡之间发展的不平衡问题。”许宪春说。
在刘尚希看来,有效投资首先要考虑怎样产生更大的乘数效应,避免政府投资的挤出效应。
“2021年我国GDP规模达到114万亿元,‘6400亿元’和‘3.65万亿元’的政府投资相较之下,体量很小,政府投资的直接作用是有限的。政府投资在社会层面应该主要起发出积极信号、稳预期的作用,更多的是通过政府行为增强大家的信心,经济上产生乘数效应,以带动民间投资跟进,真正增强经济的内生动力和活力。”刘尚希说。
在他看来,传统基础设施的数字化是短板之一,“比如‘东数西算’,仅仅依靠政府单独去投资,可能比较困难,因为这些新兴数字基础设施需要不断地进行技术迭代,这必须借助于市场持续的技术创新力量才能完成。此外,从促进区域经济一体化角度,城市群、都市圈等的基础设施建设还存在不少短板,需要填补的空间很大。”
基建投资已成为应对当前三重压力,实现经济稳增长的重要抓手。
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指出,支持在建项目后续融资,开工一批具备条件的重大工程、新型基础设施、老旧公用设施改造等建设项目。
基础设施是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基石。回顾我国发展的历程,无论是1998年积极应对亚洲金融危机,还是2008年应对国际金融危机,加大基础设施投资都是刺激经济的一个重要手段,并产生了持续性影响。
传统基础设施主要指铁路、公路、机场、港口、管道、通信、电网、水利、市政、物流等基础设施。随着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加速演进,近年来,新型基础设施建设成为社会各界关注和讨论的热点,并被视为对冲经济下行压力、构筑科技创新和产业升级基础、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关键领域。5G、人工智能、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等新一代通信技术,催生出工业互联网、物联网、数据中心等新型基础设施。
“实际上,新型基础设施与传统基础设施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新型基础设施是以创新驱动为引领,以信息网络为基础,承载着经济社会新供给新需求,包括数字基础设施、融合基础设施、創新基础设施等。数字革命引发的新基建是未来发展方向。存量的传统基础设施要进行数字化升级,新增道路交通等传统基础设施也应按照数字化趋势来设计、施工、建设、运营和维护。”刘尚希表示。
在许宪春看来,有效投资肯定要注重新基建。“但是新基建范围比较小,光靠新基建还不够,传统基建规模比较大,尤其是在经济下行压力比较大的情况下,更得兼顾传统基建。”
投资到底是投向传统基建还是新基建哪个更有效?上海出台的一份相关文件或能给出参考。
在1月18日上海市政府发布的《2022年上海市扩大有效投资稳定经济发展的若干政策措施》中,提出围绕产业升级与科技创新、新一代信息基础设施、社会民生、生态文明、综合交通和市政基础设施、安全保障和能源供应等六大领域制定全市重大建设项目清单(2020—2022年)。
其中“加快重大项目建设”第四条“适度超前开展基础设施投资”, 将传统基建领域主要定位为交通基础设施、环境基础设施领域;新型基础设施领域则指围绕新网络、新设施、新平台、新终端,加快拓展5G应用,布局工业互联网集群。传统基建和新基建均有涉及。
无论是投资新基建还是传统基建,刘尚希认为,都应运用和创新政府和社会资本相结合的模式,政府不仅要维护市场,更要“创造市场”,给社会资本更大的作用空间。政府投资要在核心基础设施的一些重要节点发挥主动作用,可以去规划和引导,但更多要依靠市场来投资,让民间投资去跟进。
“改革开放40多年来,政府投资和民间投资都对经济增长起到了拉动和促进作用。但是,从长期来看,政府直接投资方式对经济增长产生的作用是有限的,要保持国民经济平稳快速发展,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最重要的还是大力调动群众的积极性,发展民营经济,大力开启民间投资。人民群众才是财富的创造者。” 刘尚希说。
扩大民间投资是稳增长的需要,也是增强创新能力、发展后劲的需要。
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指出,民间投资在投资中占大头,要发挥重大项目牵引和政府投资撬动作用,完善相关支持政策,充分调动民间投资积极性。
各地今年的投资计划也着重强调引进民间投资。近日,北京市发布2022年“3个100”重点工程,项目总投资约1.2万亿元。这3个100分别是:100个重大科技创新及高精尖产业项目、100个重大基础设施项目和100个重大民生改善项目。明确提出“3个100”市重点工程中,以民间投资为主的社会投资项目占比超50%,投资额占比逾七成。
湖南省统计局3月21日发布消息称,1—2月,湖南省固定资产投资呈现平稳增长态势,同比增长10.4%,实现良好开局。其中,前两个月湖南省民间投资拉动有力,民间投资对全省投资的贡献率达98.8%。
投资是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它与消费、政府支出和进出口共同构成一国经济发展的发动机。
我国自从1996年经济发展顺利实现“软着陆”以后,国民经济运行良好,GDP平稳增长,投资成为推动我国经济保持高速增长的第一推动力。
特别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后,投资和出口的拉动作用明显增强。2007年我国货物和服务净出口占GDP比重为8.6%,达到最高;2011年资本形成率(亦称投资率,指一定时期内资本形成总额占GDP的比重)达到48%,为改革开放以来的峰值。
此时,拉动中国经济的“三驾马车”的顺序为:投资、出口、消费。投资俨然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力量。
国际上,资本形成率的世界平均水平为20%左右;最终消费率(指的是最终消费占CDP的比重),發达国家一般为70%左右。
在刘尚希看来,投资和消费就是跷跷板的两端,投资过高必然挤占消费水平,10多年前进行的大量投资必然带来产能、产品过剩。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形成的重投资、重积累、轻消费的经济发展模式,造成了产能规模、产品数量供过于求,而质量却不高;过度依靠物质投资驱动的发展模式,容易造成贫富差距拉大、经济与社会脱节、发展后劲不足等风险。投资作为宏观调控的手段短期内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拉动经济增长,但其长期风险若被忽视,会引发结构失衡。要避免再次产生‘前期政策消化期’这样的长期风险。”刘尚希表示。
过度依赖投资拉动的经济增长模式亟须纠正。
早在“十二五”规划纲要中就明确提出,要“坚持把经济结构战略性调整作为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主攻方向,构建扩大内需长效机制,促进经济增长向依靠消费、投资、出口协调拉动转变”。
党的十八大报告更明确提出要“加快建立扩大消费需求长效机制”,使经济发展更多依靠内需特别是消费需求来拉动,促进中国经济转型。
党的十八大以来,经济结构调整的政策效果明显,我国经济增长从过去过度依赖投资和出口,向消费、投资、出口协调拉动的局面转变。2019年最终消费支出对GDP的贡献率为58.6%,资本形成总额的贡献率为28.9%,有效投资与消费升级良好互动的局面逐渐形成。
“在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新发展阶段,人力投资,加快高质量人力资本积累,已经比单纯的物质资本积累变得更加重要了。实践证明,投资还是应该与扩大消费协同进行。”刘尚希说。
然而,2020年以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全球经济遭受重创,我国也概莫能外。
国家统计局日前发布数据显示,2021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GDP)比上年增长8.1%,两年平均增长5.1%,在全球主要经济体中名列前茅;经济规模突破110万亿元,达到114.4万亿元,稳居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人均GDP突破8万元。2021年我国人均GDP达到80976元,按年平均汇率折算达12551美元,超过世界人均GDP水平。
从数据看,由于我国实施“动态清零”的精准防控措施, 2021年我国经济总体表现依然可圈可点,经济总量和人均水平均实现了新突破。
但是,亮丽数据背后,却出现了经济结构失衡现象。在2021年我国GDP 8.1%的增速中,最终消费支出、资本形成总额、货物和服务净出口分别拉动经济增长5.3、1.1和1.7个百分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分别为65.4%、13.7%和20.9%。
显然,消费在“三驾马车”中一枝独秀,相较之下,投资无论是对经济增长的拉动,还是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相比消费和出口的表现都没那么亮眼。尤其是2021年四季度投资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为-11.6%。
“不是因为消费增长得有多快,是因为投资收缩得太快了,这样收缩下去对经济增长是不利的,所以必须发挥投资在稳增长方面的作用。”许宪春说。
经济结构失衡一直是困扰中国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突出问题。纵观我国的经济结构,从早期投资是第一推动力,到目前实现消费成第一推动力,是否还需要重提投资的作用?
“当然需要。”许宪春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经济增长要靠消费需求、投资需求和净出口需求三大需求协调拉动。过去过度依赖投资需求不行,现在过度依赖消费需求也不行。过度依赖消费需求,忽视投资需求依然无法保持国内生产总值增长在合理区间。
“现在要保持消费需求对经济增长起主要贡献作用,但决不能忽视投资需求,尤其是在经济下行压力比较大的情况下,光靠消费需求是拉不动经济增速回升到正常水平的,还应该发挥投资在稳增长中的重要作用。”许宪春通过《中国经济周刊》强调表示,实施扩大内需,绝不是不要投资。“只要我们控制合理的投资规模,优化投资结构,投资就能够有效地促进经济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