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道教隐逸文学视阈下慢综艺旨趣
——以《向往的生活》为例
2022-04-07吴芳龄
高 文,吴芳龄
(湖南工业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株洲 412007)
湖湘地区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丰富的物产资源、奇特的楚地巫风文化、深厚的神仙崇拜思想,其为道教在湖南的兴起提供了条件。道教在以享有“洞天福地”美称的道教名山——南岳衡山为中心的湖湘地区传播并发展,为人们留下了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湖湘道教隐逸文学便是其中之一。
近年来,生活节奏加快,许多人渴望慢生活,各大电视台制作的一批慢综艺节目越来越受到观众的喜爱。《向往的生活》作为湖南广播电视台慢综艺的经典节目,蕴含独具湖湘特色的道教隐逸哲思,受到人们关注与青睐。节目以“慢”为创作理念,“慢”不仅指情节发展线性时间上的慢,更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大自然之间和谐相处所暗含的一种天人合一的价值取向;以纪实的拍摄手法营造了一处心灵休憩之地,让观众领略超凡脱俗的山水美景的真正意义,在质朴闲适的乡村生活里感受精神上的欢愉与自由。节目引导观众在充满欲望的尘世中保持内心清静寡欲,让心灵回归大自然,从而促进人与万物和谐共融,其蕴含丰富的湖湘道教隐逸文学特质。慢综艺《向往的生活》创新节目制作形式,满足当下社会心理需求,丰富观众精神世界,彰显传统文化魅力,因而受到不少观众的关注与喜爱。
一、慢综艺《向往的生活》兴起动因
综艺节目作为公共文化产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高品质的综艺节目在观照社会现实中凸显文化的力量,不仅能丰富观众的精神生活,还能传递社会正确的价值观。慢综艺是相对于快综艺而衍生出的一种全新节目制作形式,也是“非竞赛类真人秀”节目的一种延续。在市场动力、社会心理、政策引导等因素的驱使下,独具湖湘道教隐逸文学思想因子的《向往的生活》,成为慢综艺中的爆款。
(一)电视节目创新语境中的内在动力
在综艺节目市场趋于饱和的背景下,慢综艺《向往的生活》隐含“天人合一”的价值理念,其脱胎于传统综艺,用创新的节目制作模式赢得了人们的喜爱。清华大学影视传播研究中心主任尹鸿教授首次用“慢”来定位综艺,“在满荧屏都是明星玩游戏的氛围里,这些节目都是慢下来、静下来,用稀缺而有价值的内容来做电视。”[1]近年来,各大卫视、公司机构为了追逐利益,相应制作了各种以“快产、快消、快节奏”为核心的“快餐节目”。这类综艺常见的场景多为明星闯关竞技,有着复杂多变的剧情、紧张的比拼气氛、密集的笑点,一度也吸引了广大观众的眼球;但相似理念、主题与模式节目的大量出现,导致市场饱和、观众审美疲劳。
2017年湖南卫视推出的《向往的生活》是国内第一档真正意义上的慢综艺,其标志着慢综艺发展进入成熟阶段。该节目打破了我国综艺节目市场现有的制作模式,率先远离快餐式娱乐,追求文化价值与社会价值。与节奏紧凑的竞技类真人秀等快综艺不同,《向往的生活》的导演不会给嘉宾特定的任务或套路化的剧情模式,而是注重观察人与人、人与环境在自然时间里的微妙关系,用纪实的拍摄方法还原大自然之美、生活之美、人心之美。这恰恰也是道教隐逸文学追求的思想内涵。
(二)快节奏现代生活语境中受众的审美需求
《向往的生活》中“世外桃源”般的隐逸生活,满足了漂泊在都市霓虹灯下、奔忙在柏油路上的观众一种回归大自然的渴望,抒发了回归悠闲自由的乡村生活的本我情怀。以《向往的生活》为代表的慢综艺节目兴起于当代“快节奏”的社会背景。现代快节奏、高强度的世俗生活使人们内心感到焦虑与疲惫,纷繁的社会环境令人们对慢生活无限向往,“慢”成为了当代社会新的潮流趋势。
慢综艺开始挖掘“慢”主题,聚焦“慢”生活,其契合当代社会发展现状,迎合了观众对乡村田园式生活状态的心理认同。“阿兰·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中形容‘生活就是用一种焦虑代替另一种焦虑,用一种欲望的过程代替另一种欲望的过程。’人们对生活压力和工作压力的疲惫感心理,投射在综艺节目的选择上,对追求感官刺激体验的快综艺感到厌倦,而对节奏缓慢、给人带来放松愉悦的慢综艺表现出了偏爱。”[2]随着人们精神生活的不断丰富,观众的媒介素养也不断提高,他们不再满足于电视节目同质化的娱乐功能,而更多谋求社会功能。从当代社会现实出发,奔忙于都市的人们常常身陷快节奏的忙碌中,没有时间去享受生活。人们在观看慢综艺时,能获得了身心上的放松,因此他们偏爱慢综艺也就不奇怪了。慢综艺《向往的生活》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似的宁静生活,给观众带来精神慰藉,满足了其心理需求。
(三)中国传统文明复兴语境下的政策导向
极富湖湘道教隐逸内蕴的慢综艺《向往的生活》符合电视文化政策的导向,它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涵与社会正能量注入节目制作中,因而具有社会传播价值与文化意义。近年来,一些快综艺节目秉承“娱乐至上”的理念,一味追求市场效益,在创作生产中或架空历史,或背离传统。其内容或没有历史根基,或失去了传统文化韵味,使得观众逐渐成为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游心于物,丧失了本有的清静之性,给社会带来消极影响。尼尔·波兹曼曾指出:“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3]此言正是当今我国电视节目发展困境的真实写照。
中国是拥有几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博大精深、世代相传,复兴传统文化是新时代人民义不容辞的使命。2021年9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文艺节目及其人员管理的通知》。通知明确指出:“坚决抵制泛娱乐化,坚定文化自信,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4]近些年来,我国对于综艺节目的管控力度大大加强,对于娱乐化严重的综艺节目相关部门进行了规范处理,并积极鼓励富含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内容的综艺节目创作。“文化类综艺节目顺应国家主流价值观的导向,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发扬传统民族精神,对构建我国的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起到了积极作用。”[5]《向往的生活》具有文化类综艺节目特质,对弘扬优良传统美德有正向作用,其将传统文化与现代生活相结合,碰撞出新的火花,因而成为综艺节目中的翘楚。
慢综艺能在短时间内呈现井喷之势,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节目制作团队坚持内容至上的原则。《向往的生活》中回归大自然、构建理想的社会环境、展现人与人的纯真情谊的节目内容深刻体现了湖湘道教隐逸文学思想意蕴,给观众带来情感共鸣的同时还能寓教于乐。
二、《向往的生活》中的湖湘道教隐逸文学特质
慢综艺《向往的生活》营造了隐逸的乡村田园生活场景,其包括工作劳动环境中的山水美景、田畴旷野;生活居住环境中的建筑、交通工具;社会交往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文化娱乐环境中的民俗文化、游戏活动。“隐逸文化是中国历史上一种奇异的文化现象,尽管从未占据过主流,但却代表了古代士人中一种很重要、很有意味的生存方式和生存理念。”[6]这种生存方式与理念体现了对“天和”“人和”“政和”“境和”的高度关注,表达了对精神自由与高雅志趣的追求。湖湘地区特有的历史地理环境,让湖湘道教隐逸文化具有鲜明的特色。节目向观众传达出人与大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和谐共生的湖湘道教隐逸文学思想内涵,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与教化功能,因而受到广大观众青睐。
(一)“超凡脱俗”的工作劳动环境
湖湘道教隐逸文学主张离开庙堂,回归大自然,使精神与肉体共同自由,感受天地与我并生的超然境界。湖湘大地,山水壮丽。衡山含灵履哲,五岳独秀;洞庭湖涵波蒸烟,一碧万顷。这样超凡脱俗、宛如仙境的湖湘山水,好似孟浩然笔下的《梅道士水亭》,为道教入湘及道家思想发展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向往的生活》蕴藏着丰富的湖湘道教隐逸文学思想,其赋予清纯明静的自然环境以更高的价值,使观众忘记烦恼与忧愁,体验“至乐”式审美愉悦。
1.天然景观:洞天福地
《向往的生活》所选地点和场景均是山明水秀的大自然,极具审美价值的洞天福地,成为人们向往的纯净乐土。例如,第三季录制地湖南省湘西州古丈县,位于大山深处。其群山巍巍,云雾缭绕,宛如《山海经》中所描绘的通天之山。同时,这里山路蜿蜒,怪石嶙峋;溪河交错,林谷深幽。再如,第五季录制地湖南省桃源县是中国古代道教圣地之一,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在此感悟美景,留下传世佳作。张松辉先生的论文《“桃花源”的原型是道教茅山洞天》明确提出,湖南常德桃源就是陶渊明笔下所描绘的桃花仙境原型。节目一开始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通过特效字幕和后期配音与桃源县的美景画面相结合,将观众带入隐逸氛围浓厚的山清水秀之地。湖南桃花源凝聚了天地间的灵气,宛如人间仙境,享有第三十五洞天、第四十六福地的美誉。山中幽谷神秘而静谧,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更像是紧接“仙源”之水。溪畔是一条僻静的石子小路,俨然一幅天成的水墨画。两旁是桃林,桃花灼灼,芳草萋萋,具有令人心驰神往的无限魅力。道教经典《太平经》中的乐生思想尽显于此,这种思想深受楚文化浪漫精神的影响。人们面对这样壮丽秀美的自然美景,油然而生喜乐之情,获得精神上的极大欢愉。《向往的生活》中这些美丽的地点和场景无疑是洗涤灵魂、陶冶情操的圣地,其被湖南广播电视台搬上电视荧幕后,给观众以深刻的印象。
2.农耕劳作:顺应自然
慢综艺《向往的生活》向观众展现了大自然的季节时令更替规律与庄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的理想乡村农耕图景,潜移默化地向观众传递人与自然和谐圆融的生态观。这恰是湖湘道教隐逸文学对顺应自然的追求。“中国特殊的地理条件为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提供了保证,也为避世的隐士们提供了生存环境和归宿。”[7]道教“重生贵生”的思想教义,使得道教非常重视提供生存之根本,即农耕劳作。《向往的生活》中农耕劳作是节目的主要内容。“自然”一词是道教隐逸文学中特有的范畴,其最早出现在《道德经》第二十五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7]“自然”是客观存在变化的宇宙万物,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并按照自身固有规律变化与发展,同时也指事物原本模样。“自然之法”主张回归自然、顺应自然。节目通过农耕劳作,完美还原“天”“地”“人”的运行规律。“稻田里的稻花鱼、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山间春笋等,植物与自然的时令特征被放大,季节性特征明显,自然的力量被放大,人为因素的影响力被缩减。”[9]节目分为一到五季,以蘑菇屋搬迁为线索向观众展现不同地域农耕生产劳作的样貌,尽显顺应自然规律的耕耘之美。例如,第三季在湖南录制时,大片的水稻田分布在梯田之上。嘉宾无论名声多大,都必须参加进田插秧、上山种菜、下河捞鱼、进园拔萝卜等活动。节目通过嘉宾种植与食用“春日时令菜”,向观众传达了绿色健康的饮食观念,展示了“自然之法”。《向往的生活》将道教隐逸文学所向往和追求的一种“顺应自然”“无为而治”的境界展现得淋漓尽致。
3.动植物:齐同慈爱
《向往的生活》中的环境中既有丰富的植物,也有不同种类的动物。其为观众呈现了人与动植物的友爱互动,充分体现了道教“齐同慈爱,异骨成亲”的价值观念。节目引导人们帮助万物生长,养育万物而不做它们的主宰者,以使人心和乐、自然和谐。节目组让嘉宾体验当地特色农活割橡胶时,强调嘉宾在不伤害橡胶树的情况下割橡胶。这不仅给嘉宾和观众科普了有关植物的知识,还让其体会到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另外,蘑菇屋里不仅居住着柴犬一家,还有奶牛“苏苏”、思考鸭彩灯等。一方面,节目通过展现嘉宾与动物彼此陪伴,增加了趣味性与人情味;另一方面,引导观众尊重动物生命,不去左右它们的生长。黄磊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看着蘑菇屋的动物说:“第一道菜‘彩灯炖蘑菇’,第二道菜‘红烧小花和小黄’,第三道菜‘辣炒小白’……”其实,最不忍心伤害动物的人就是他。此外,节目通过后期制作,将动物拟人化,赋动物以情感,让嘉宾与其一起“好好生活”。
《向往的生活》中,回归亲切宜人的大自然,是出于人对大自然本能的依赖。其唤醒了人们内心的生态情感,让人重新审视人与大自然的和谐关系。湖湘道教隐逸文学主张“道法自然”,绝不去“征服自然”。“万物自生,岂劳人力也哉!”[10]大自然有其自身发展规律,人类有管理和爱护大自然的职责,应遵循自然法则。在《向往的生活》中,观众不难看到“助天物生”“助地养形”及人与大自然和谐共生的景象。
(二)“世外桃源”似的生活居住环境
湖湘道教隐逸文学虽然主张消极避世,但其出发点和落脚点还是对社会和谐、政治清明的无限向往。《向往的生活》为观众绘制悠然恬淡的理想蓝图,使其在浮躁的现实社会中获得了内心的宁静。这种理想的生活居住环境,不是返回落后愚昧的原始社会,而是引导人们经过在文明发展后回归纯自然的生活状态。
1.蘑菇屋选址:与世隔绝
《向往的生活》中的蘑菇屋选址都有共同特点,即地理位置偏远,交通不便利,经济不发达,但景美人美,宛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蘑菇屋坐落于依山傍水的炊烟古村,青山绿水,农舍俨然,良田菜地,动物成群。在生机盎然的村寨中,蘑菇屋主人与村民过着抛开世俗、与世隔绝的乡村隐逸生活。古时隐士渴望远离纷杂的尘世,游心于澹,去往一个没有剥削、人人平等、通过自己劳动收获幸福的理想社会环境,这种生活具有十分浓厚的隐逸氛围。屈原在《楚辞·渔父》中,希望回归一种返朴归真、精神自由的理想境界,体现了楚文化中的浪漫主义精神。“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11]一山一水,一年四季,几户人家,不受世俗纷扰,仿如被遗忘的人间仙境。
2.建筑物:心灵之居
《向往的生活》中的蘑菇屋建筑既保留了原生态的自然属性,又象征着精神上的超越之美,是人们向往的理想居所。第三季的蘑菇屋整体采用木材、石头等天然材料建造,其屋顶为飞檐翘角,地基为青石,这样既增添古色古香的美感,又保留了传统的乡村建筑特色。悠然古雅的干栏式阁楼上挂着玉米与辣椒等食物,极富有烟火气。其虽没有高楼大厦的气势,但却使嘉宾流连忘返、乐不思归。再如,第五季的蘑菇屋房屋颇具年代感——灰黑陈旧的木屋、满是青苔的房瓦、破漏的凉亭、复古手压式水泵,其被观众评为“史上最破蘑菇屋”。“上漏下湿,匡坐而弦”[12],相比于“身体之居”,道教隐逸文学更讲究“心灵之居”。节目组将年久未修缮的房屋作为第五季蘑菇屋,让人的物欲追求降至最低,带领观众抛开世俗杂念,在质朴自然的生活中感受精神上的自由与快乐。
3.交通工具:扁舟一叶
在交通工具的选择上,《向往的生活》让观众领略了慢生活的独特魅力。当今生活节奏加快,飞机、高铁、汽车等已成为人们的常用交通工具。朝发夕至,日行万里,许多人们因此无法体会古人出行时的闲情雅致与宁静平和的心境。第五季,扁舟是运送行李、邻村取物的重要交通工具。每次乘舟时,嘉宾一边嬉闹打趣,一边欣赏沿途美景,丝毫不察觉扁舟速度之慢。扁舟是隐逸文学中常见的意象之一,是古代隐士的象征,承载着其仕途坎坷的命运与超脱旷达、隐逸自由的精神理想。“木兰为舟兮桂为楫,渺余怀兮风一叶。”[13]节目中嘉宾们以舟为伴,谈笑风生,随着缓缓的河水向前游荡,十分适意自然,其场景恰似南宋画家马和之的《后赤壁赋图》。扁舟运输时间虽慢,但却让观众在纪实的镜头语言里感受到慢生活中的惬意与嘉宾清幽自适的隐逸情怀。
概言之,慢综艺《向往的生活》中的生活居住环境之所以得到观众好评,是因为其承载了很多观众渴望回归乡村田园生活的美好愿望。和谐的生活理想环境,既是湖湘道教隐逸文学的生活追求,也是快节奏生活下人们热切向往的生活环境。
(三)“返璞归真”的社会交往环境
《向往的生活》中的蘑菇屋不再是充满功利世俗的冷漠社会,而是富有浓浓人情味的大家庭。节目蕴含着丰富的湖湘道教隐逸文学思想,其力求做到“挫锐解纷,和光同尘”,使观众感受人与人纯善的情谊,返璞归真,体味生活的真谛。节目通过常驻嘉宾的拟家人关系、来访嘉宾的友情关系、所在村落的邻里关系向观众展现了质朴纯真的理想人际关系。
1.常驻嘉宾的拟家人关系:上下孝悌
节目模拟了传统的中式家庭结构,书写着人间最有温度的美好画卷。慢综艺《向往的生活》注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自然时间里产生的微妙变化。蘑菇屋的主人从“合作”关系慢慢转向“家人”关系,其间产生出浓厚的家庭氛围。例如,黄磊在节目中给人的感觉是一个“严父”“一家之主”的形象,在家里承担的家务活为做饭,并给其他成员分配任务。何炅是蘑菇屋里最温暖的人,是蘑菇屋当之无愧的“慈母”形象,在家中经常与其他成员进行情感交流,搭建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桥梁。刘宪华、彭昱畅、张子枫和第五季加入的张艺兴等,他们扮演的是家长口中的“熊孩子”角色。他们虽顽皮,但尊重长辈,主动分担家务,热情照顾客人,使蘑菇屋充满了朝气。这种幸福满满的成员组合,为该节目内容注入了中式家庭的浓浓温情。
2.来访嘉宾的友情关系:率性任真
在蘑菇屋里,每期节目都会邀请不同领域的明星嘉宾来蘑菇屋做客,嘉宾们时常围坐在一起品茶、饮酒,笑谈人生,洒脱淡泊,率性任真。茶酒这种意象经常出现在道教隐逸文学中。古时饮酒是隐士想摆脱世俗嘈杂、追求超脱豁达的心境的象征;茶的清苦反映出隐士崇尚节俭与自然的生活状态。在《向往的生活》里,嘉宾经常品茶饮酒。他们抛去外在浮华,静下心来感受乡村美景,修炼“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14]的物我一体的境界。就像唐代文学家柳宗元在湖南永州时写下《永州八记》一样,领略如画如诗的湖湘自然山水的真正意义。在这个过程中,节目向观众展现了嘉宾之间真挚的亲情、友情、爱情,而这些恰恰是很多人在现实生活中所缺失的。以黄磊为例,他与王中磊边喝白酒边回忆着年少时简单快乐的岁月,感受酒中之逸趣。节目通过后期字幕“朋友就是一生情一杯酒”强调了这一情感。黄磊与海清同饮一壶清酒,追忆求学时光与师生情谊,并为之感动,两人泪洒现场,场面温馨十足。这种悠闲自得、流露真情的乡村生活场景为每个当代人所憧憬。
3.所在村落的邻里关系:互助和睦
《向往的生活》除了为观众呈现嘉宾之间清纯不杂染的情感故事,还呈现了理想的邻里关系,体现出道教隐逸文学中追求的人与人和谐相处的内蕴。当前城市化进程加快,城市居民来自五湖四海,人们很少有闲暇时间与邻居沟通感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漠,人的孤独感也随之增强。《向往的生活》节目展现了令人向往的和谐的邻里关系、淳朴的乡村民风。节目中,村民与嘉宾遇到困难时都会相互帮助。例如,嘉宾们借邻居傅大姐的电瓶车将大件快递取回;闲暇时嘉宾去村民家里拜访、聊家常,并问候村里老人身体状况。例如,嘉宾们拿着牛奶去龙爷爷家拜访,了解到龙爷爷在村里当了30年老师。他们送去问候与关怀的同时,表达了自己敬意。在节目录制结束后,嘉宾给结交的邻居们送上小礼物,以表不舍之情。这些互助和睦的邻里关系使节目产生了别样的化学反应。
这种返璞归真的社会交往环境,受到了广大观众的喜爱。人与人和谐相处的社会交往环境,是湖湘道教隐逸文学的追求。面对现实生活中扭曲的人性,隐士为了保持自身真善美,而选择隐遁其身。《向往的生活》中三种纯善的人际关系,让观众看到人性之美,其陶冶了观众心灵,给予观众爱与美的体验。
(四)“养性乐生”的文化娱乐环境
《向往的生活》通过展现民俗文化中的地域美食和中华传统美德,通过游戏活动中的羽毛球比赛、猜灯谜、抢食材等,为观众营造了富有文化气息的休闲娱乐环境,让观众与嘉宾在传统文化熏陶下感受精神上的愉悦与自由,实现真正的身心和谐。这种精神之乐本质上也是湖湘道教隐逸文学所追求的超然物外的乐生之乐。
1.民俗文化:自生自化
民俗文化在“无为”的外部环境里,自然而然形成与发展,是一定社会历史发展阶段的产物。民俗文化包括服饰、方言、美食、传统美德等,其在节目中也展现得淋漓尽致。美食方面,值得一提的是节目中的湘西美食。湘西因地制宜,形成了以酸、腊为主的美食特色。在蘑菇屋里设有各种酸坛,用来制作酸鱼、酸菜等食品。除酸食品外,湘西腊菜也是一绝,这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挂着腊肉。节目里,黄磊用原始灶锅烹饪的“剁椒芦笋炒腊肉”,让观众垂涎欲滴。在嘉宾捶打糍粑的过程中,《向往的生活》通过文字说明了糍粑的制作流程与历史,让观众从中领略湘西人的智慧与勤劳的品质。方言与服饰,作为某个地域的文化符号,具有其独特性。节目通过镜头与同期声直观生动地展现当地村民的服饰与方言,让观众身临其境感受当地特色文化。《向往的生活》在内容上注入“尊老爱幼”“勤俭节约”等传统文化韵味。节目中,每一次用餐结束后,嘉宾都会将剩下的菜用保鲜膜包好放入冰箱,以备下次使用,这充分展现了勤俭节约的美德。节目对公共服务等基础设施的构建也十分用心,“合岭村社区服务中心”“老年委员会”等公共服务机构,传递了满满的社会正能量。
2.游戏活动:休闲思想
游戏活动不仅能增加节目的趣味性,让观众感受乡村生活的闲适悠然,还能让观众从游戏过程中感悟文化魅力并传递社会正能量。休闲思想是湖湘道教隐逸文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隐’意味着从制度化的社会中摆脱出来,超脱伦理、社会角色、责任与义务、政治压抑、文化价值等种种束缚;‘逸’意味着按照自己的本真性情,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潇洒地生活。这恰恰就是休闲的基本内涵。”[15]节目组织的富有文化气息的游戏活动充分体现了道教休闲思想。第四季中,岳云鹏教嘉宾们说相声,相声的入门课便是猜灯谜小游戏。这堂入门课不仅为观众科普了相声的相关知识,也让观众感受到传统文化的趣味性。第五季中,节目用慢直播方式从不同视角全程拍摄羽毛球比赛,让观众在激烈的比赛拼搏中感受运动的魅力,获得身心的放松与自由。第五季中,节目组织村民与嘉宾进行“抢食材”游戏。游戏规则为,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线,等待哨声响起后开始冲刺,最先到的人,可抢到更多的免费食材。村民奋力奔跑在乡野间,脸上洋溢着淳朴的笑容。节目通过休闲娱乐的方式给当地村民免费提供新鲜食材,改善村民生活,传递社会正能量,这也让观众对节目好感度倍增。
《向往的生活》向观众呈现了如同远古时期一般的理想人居环境,包括工作劳动环境、生活居住环境、社会交往环境和文化娱乐环境。隐逸文学与隐士产生于强权政治的黑暗背景下。王权和礼法让人丧失了精神自由和人格尊严,许多士人无力改变现状,于是选择逃离官场,寄情于山水。节目营造的人居生活场景不仅是古时隐士追求的理想生存环境,更是当代人们向往的生活。
三、《向往的生活》中湖湘道教文化与理学文化的辩证关系
湖湘理学传统与湖湘道教隐逸文学思想构成互补的两面。湖湘理学传统强调“入世”,即经世致用,建功立业,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并服务于社会。湖湘道教隐逸文学追求“出世”,即精神之隐,引导人们摒弃浮华与物累,隐心于世俗之外。湖湘道教文化与理学文化既对立又统一,其要求人们在人生奋斗道路上坚定经邦济国、以天下为己任的报国信念,并在这个过程中保持精神上的自由与超脱,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在节目中,嘉宾们的处世心境是“入世”与“出世”两种心境的融合,蕴含着丰富的湖湘道教隐逸文学思想。其能使社会风气得到净化,让人心回归美好本真,让观众感悟生活的真谛,以一种更加平和的态度处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
(一)嘉宾心境:心存山野
《向往的生活》向观众呈现了一种“身在魏阙、心存山野”的隐逸心境,给观众以别样的感受和新的思考。在快节奏的城市化生活中,忙忙碌碌的人们时常产生辞去工作、归隐乡村生活的想法,但这终归只是想法,很难实现。互联网时代很难找到可隐之地,这种逃避现实的想法与当今主流价值观也不符合。《向往的生活》节目细腻地展示了嘉宾离开蘑菇屋时的情景,刻画了其追求“心隐”的心境,让观众从中得到启发。
湖湘道教隐逸文学思想的实质便是“心隐”。从先秦到明清,士人的隐逸形式大致上经历了从追求“形隐”“中隐”到“心隐”的过程。自宋代之后,隐逸文化思想趋于成熟。士人认为隐逸不必在意是否脱离世俗,而主张在闲暇之时畅游山水,感受精神上的隐逸,通过诗意栖居获得隐逸之乐。《向往的生活》为观众勾勒出一幅幅令无数城市人向往的回归乡村生活、体味人性美好本真的画卷。节目主旨并不是让观众离任出世,过上一种与世隔绝的田园生活,而是引导他们在“入世”后保持精神上的“出世”。在节目中,嘉宾离开蘑菇屋之前都会在留言本上写下心得感想。例如,那英如此说:“大家好,我是那英,我早就想来这里体验小时候的美好,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让我恍惚,不现实却向往,我多想再来,爱大家。”他们无比向往乡村生活的安逸与美好,但不会辞去工作,回归山野生活,因为他们身负责任,包括家庭、事业、生活等等方面的责任。嘉宾明白只有努力奋斗,回报社会,才能实现自身价值最大化。“夫隐之为道,朝亦可隐,市亦可隐。隐初在我,不在于物。”[16]嘉宾虽身处尘世,但能追求“心隐”,让心灵超乎世俗之外,保持内心美好本真。
(二)读书修身:养生之道
《向往的生活》让观众真切感悟到“静默恬淡,和谐欢愉”的乡村读书生活和守静去躁的心性。读书能让心从嘈杂中抽离出来,也只有心境平和才能修养品性,真正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既符合湖湘理学“修齐治平”的理想追求,与湖湘道教隐逸文学中的养生之道也非常契合。“中国古代隐逸文化产生的根源就在于异化。所谓异化是指人的生产及其产品反过来统治人的一种社会现象,即人们对外在的功、名、利、禄、势、位、尊、贵以及自然生命的追求,超越了对内在的素朴本性、率真情感的追求和体验。”[17]如何抛弃世俗学问,净除心垢,不沦为阮籍所批判的“士君子”?《太平经》卷九十七《妒道不传处士助化诀》记载:“学之以道,其人道;学之以德,其人得;学之以善,其人善;学之以至道善德,其人到老长,乃复大益善良。”[18]道教主张“做人养生”“以德养生”,认为拥有圣人美德,对身心健康有着重要的作用。强调人的德行修养需要通过静心读书来实现。陶渊明“乐琴书以消忧”,同时“道教‘以德养生’的人格完善技术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同‘身国共治’的修行法门环环相扣的”[19]。当今浮躁之气蔓延整个社会,很容易使人陷入迷茫。读书则可以安抚躁动不安的心境,使“以德养生”与“身国共治”相互结合。
在《向往的生活》第五季中,主人与嘉宾将五斗米仓库改造升级成公益图书馆,并收到了全国各地朋友赠送的书籍。“书香”下乡,能帮助桃花源地区的精神文化建设,改善当地教育状况,提高当地村民素养,助力乡村文化振兴。节目展现了嘉宾与乡村孩子在被隐逸山水围绕的图书馆里阅览书册的场景。节目通过嘉宾阅读书中经典好句和向观众推荐《人性的因素》《三体》等书籍,让嘉宾和观众感悟到读书修身的魅力。
《向往的生活》中展示的人们之间的美好情谊、守静去欲的读书生活以及嘉宾的精神之隐,体现了对坚守本心、虚静逍遥的理想人生境界的追求,生动映射了节目的主旨:让心灵亲近大自然,回归原始乡村生活,远离嘈杂的尘世生活,得到真正的肉体与精神和谐自由,以平衡“出世”与“入世”之间的关系。
综上所述,随着现代社会节奏不断加快,湖湘道教隐逸文学中“回归自然、回归本真”的思想通过慢综艺《向往的生活》的展示显示出深刻的当代价值和借鉴意义。《向往的生活》通过展现极富审美价值的洞天福地、远离世俗的隐逸乡村生活、追求“心隐”的处世心境,对观众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使人醒悟,从而促进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万物的和谐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