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我是新中国第一代女拖拉机手

2022-04-07徐瑞霞口述翟国胜整理

协商论坛 2022年2期
关键词:拖拉机友谊农场

□ 徐瑞霞(口述)翟国胜(整理)

1951年,我正读初中三年级。4月的一天,刚刚成立的河南黄泛区农场到开封招收拖拉机学员,在校生和社会青年均可报名。“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洋犁子洋耙,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这是20世纪50年代广大农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20 世纪50 年代,许多人都没有见过拖拉机。而我们不久前曾在报纸上看到过对中国第一个女拖拉机手梁军的事迹报道,对这个新兴的职业都很向往。于是就有许多男女同学相约一起到黄泛区农场驻开封招生办报考。

我记得很清楚,1951 年5 月10 日,我们在开封市立第二小学进行了文化考试。考生很多,大约有500 多人。5 月15 日发榜,共录取了68 名学员,其中15 名女生。我很荣幸地成为其中一员,另外还有10 名备取生。

1951 年5 月25 日上午8 点,我们这68 名学员带着行李到黄泛区农场驻开封招生办集合,而后集体奔赴黄泛区农场。我们一早先坐火车到漯河县(今漯河市),后到沙河码头,再转乘木帆船走水路,直到傍晚时分才到黄泛区农场第二机耕站的驻地。当时,第二机耕站只有几间草房,其余是帐篷,我们住的就是帐篷。第二天起来一看,才发现我们周围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草,有的地方草深没人,有的地方是黄河水冲后沉淀下的沙岭、水坑,真是荒无人烟,顿觉悲凉失望。但想想不久前曾读过的东北女拖拉机手梁军的事迹,她在天寒地冻的荒原上开荒建场,在艰难困苦下战天斗地。对比起她的条件,我们这里要强上很多,最起码气候上就比冰天雪地的东北好,她能干我也能干。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要坚定地走下去,决不退缩。就这样,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人生事业的征程。

黄泛区农场位于中外闻名的“黄泛区”腹地西华、扶沟两县境内,是1938年6 月黄河花园口决堤后受灾最严重的地方。黄泛区农场是1951 年1 月建立的,当时共有6 个机耕站,15 名女生全部分在了第一机耕站,距离西华县城20 多里。第一机耕站有十几间土坯墙的草房,这要比住帐篷好多了,当然生活依然还是艰苦的。首先吃水就是问题,沙地打不成井,只得就地挖个深坑,待水渗出来后,再取出加白矾沉淀,几小时后才能饮用。风起沙扬,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和古都开封的生活条件无法相比。当时我想,既然决定不能退缩,就要鼓起干劲干出个名堂。我们这些女学员每天和男学员们一样上午参加理论学习,下午是实践,对拖拉机进行拆卸、安装、组合,进行实际操作。我们整天身上都是油乎乎的,最苦的还是开始时不适应煤、汽油的气味,我常常头晕、呕吐,十分难受。就这样,经过刻苦学习和实践,我终于成长为名副其实的拖拉机手。当时一有空闲,我们就唱起流行的《女拖拉机手之歌》:“天亮了,太阳升,露水亮晶晶。你看那田间的女英雄,开着那铁牛在田野里劳动。哎哟,哎哟,你轻轻地开吧,开过荒山,开过平原,开过森林,开过沙滩,把我们年轻的祖国,播下那幸福的籽种。”我觉得这首歌就好像是专为我们写的。

拖拉机手工作是光荣的,是当时令人向往的,但其中的艰辛也是难以想象的。有时为了抢季节、争进度,常常加班加点连轴转。记得有一次为抢耕、抢种,我曾两天两夜没合眼。待完成任务回到宿舍,我的助手说:“你先歇着,我去给你打洗漱用的水。”待他走后,我直接把行李一铺,和衣躺在床板上睡过去了,不吃不喝地一下睡了近20 小时。当时领导也害怕了,赶快派人把我叫醒。可我醒后还埋怨他们说:“天还没亮叫我干啥?”惹得周围同志们哄堂大笑,大家说:“你都睡了一天了,现在天都又黑了,你说你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队长都怕你要睡过去了。”当时我们从来没有正规的休息日,大多是“雨休”,也就是下雨天无法作业时休息,有时视工作情况给一天或半天假。

我们这批学员从1951 年5 月进场开始直到8 月,待遇是每月55 分(约合10.50 元)。1951 年9 月开始,全体学员都被定为二级拖拉机学员,工资调整为22 元整。其后两年,工资始终保持不变。1953 年9 月,农场场委决定由生产科和人事科共同组织工资改革委员会,对全场的拖拉机学员进行晋级考核、评审。继我们之后,农场又陆续招收了十多名学员。所以这次参加考核的大约有80 多人。考试很正规,一是机械理论笔试;二是实际操作、故障排除等适用技术考核;三是评议政治思想、劳动态度及平时表现。考评过后,又从中选出一些三项考试皆优秀者进行了理论和实践的越级考试。合格者将晋升为三级拖拉机驾驶员。最后共有30 多位越级晋升成功,其中女同志只有我和杨国莲、闫继荃、李海菊四人。

1954 年10 月,为庆祝新中国成立五周年,苏联政府赠送我国一批农业机械,可以装备一个两万公顷(三十万亩)土地的大型谷物农场,并派遣了一个专家团队进行现场指导。在毛主席、周总理的指示下,国务院当即责成农业部和农垦部进行勘察、选址及组建工作。1954 年11 月7 日,国务院通过了《关于建立国营友谊农场的决定》,指定场址设在黑龙江集贤县东的三道岗地区。农垦部立即从全国早期建立的大型国有农场中抽调骨干人员到北大荒参加建设。黄泛区农场第一批选派了三名行政队长、两名机务队长、两名拖拉机手、两名收割机手、一名汽车司机,共十名同志。其中,包括我和当时的男友徐庆生,我是拖拉机手,他是联合收割机手。我们于1954 年11 月24 日奔赴哈尔滨,在哈尔滨王岗技校与其他农场调来的同志们集中,由苏联专家授课,我们在哈尔滨停留了十多天即奔赴友谊农场设在集贤县的办事处,开始了工作。

继我们10 人之后,黄泛区农场第二批又抽调24 名学员,也来到了王岗技校。和其他地方的后续人员一起,由苏联专家授课在王岗学习了三个月后也投入到友谊农场的筹建工作。

1954 年12 月24 日,在冰封千里的荒原上,我们进行了友谊农场建场的升国旗仪式。虽然说是总场场部,也不过是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在测定的坐标处竖起一根旗杆升起了国旗而已。当时除了几个茅草棚,周围都是白茫茫的雪原。新建的友谊农场下设五个分场、十二个生产队,连坐标还没定齐。当年创建黄泛区农场时就确实很艰苦,但创建友谊农场就更加艰苦。12 月份正是东北最寒冷的季节,滴水成冰,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深度盈尺的皑皑白雪覆盖的草原。这里是真正的百里无人烟,也没有道路,为防迷失方向,我们往各站点送机械、物资时都是组队前往。这里的道路就是这样被我们用拖拉机的链轨碾压出来的。友谊农场成立一个月后,即1955 年1 月28 日,我和徐庆生在黑龙江集贤县登记结婚。

我被分配到五分场十队,那里是友谊农场唯一一个有十多间草房的站点,屋里有火炕,可以取暖,对于北大荒来说可真算是人间天堂了。因人烟稀少,所以野生动物很多,有獐、狍、狼、鹿、野鸡、野鸭等。人们形容这里是“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虽然有点儿夸张,但我们开荒时经常能捡到野鸡蛋、野鸭蛋,夜班耕地时会看到狼跟在拖拉机后边拣田鼠吃等。开始我们也很害怕这些狼,但因为拖拉机轰隆作响,又有灯光,狼也不敢太靠近拖拉机,渐渐地,我们也就能和平共处了。从5月开犁到11月土地封冻不能作业为止,我们日夜奋战在这片处女地上,终于开垦出20 多万亩良田。

1955 年年终总结庆功大会开完,迎来1956 年的元旦。我们都聚到战友李晓家,来看望他们的孩子——友谊农场的第一个小公民。孩子很漂亮、很逗人,大家争相宠爱,非常高兴。可这时李晓却哭了,我一愣急忙问她怎么了,她说:“孩子很可爱,可是这里没有托儿所。这里家属又很少,根本找不到保姆。把孩子自己丢在家里又不放心,我现在是连班也上不好了,难呐!”看到了她的情况,我马上想到了自己,那时我也已怀孕五个多月,我该怎么办?回家后我立即与丈夫商量,经反复思考,一致决定我回开封生孩子,然后在开封找奶妈,把孩子寄养在奶妈家。就这样,我的大女儿于1956 年4 月29 日降生在开封市,孩子生下28 天后,我就狠心地把她寄养在奶妈家里,只身回到东北,继续战斗在我的岗位上。

北大荒土地肥沃,全是团粒结构的黑土地。经过几年的耕耘,粮食收成不错。这时,友谊农场又向周边荒原进军,相继又建立了六、七、八、九、十等五个分场。1958 年,我调到六分场任机务队副队长。1959 年2 月,七分场建了一个机务队,又把我调到了七分场任机务队长。新建的七分场有5 个生产队,土地面积一万两千多亩,南北30 多里,东西20 多里,显然一个机务队是不够用的。为适应生产需要,后来又调入很多农业机械和技术工人编成五个机务队。1959 年11 月,我被派到北京农垦部干校进修六个月,结业后回到七分场被任命为机务技师。七分场是友谊农场新建的五个分场中最大的一个,当时有大、中型拖拉机20 多台,大型联合收割机18 台,自动联合收割机4 台,小型拖拉机7 台,还有与其配套的农机具等。机器分散在五个生产队的田间作业区,各种机械的保养和管理,大多在田间作业区进行。那时也没什么交通工具,全靠两条腿奔走。常常早晨5 点钟起床,不吃早饭就到各个站点检查、双班保养、油料管理及解决一些具体问题。基本是早饭、午饭一起吃。虽然苦点儿、累点儿,但心里很充实,从没想过什么名和利。

1963 年,我调到总场技校教务室任副主任兼教师。因我国进口的新型农业机械大都是先在友谊农场使用后再推广。当年,我国从美国、德国、捷克进口了一些大型农机,都非常先进,很多农机都实现了电气化控制、操作,结构比较复杂。因此,技校必须开一门电学课。当时,学校没有电学老师,校领导到总场找总工程师马连相要电学老师。他说:“没有,你们自力更生吧。我建议就把这门课交给徐瑞霞,给她两个半月的备课时间,正好可以赶上下半年开课。”当校领导交给我这项任务时,我觉得很难,压力很大。因过去农机上的电器很简单,也就是一个小发电机、一个小电动机、电瓶,再配一些线路和灯而已。现在是电力启动、动力转换、增减及各种机能的电控操作、信号、报警等。电器不像其他机械很直观易学,何况还要能给学生讲懂呢。经过几天的思考后,我想压力也是动力,拼了!就这样,我决定接下这一任务并即刻开始找一些电气原理、应用、操作等方面的书和资料。直接到修配厂电工车间,一边自学,一边向老师傅学习,不懂就问。对着实物和老师傅们一起拆卸、组装、共同研究。在边学、边干中编写教学讲义,终于攻克了这一门课,成为一名受学员欢迎的电学教师。

1966 年7 月,总场技校被撤销了,技校的教职员工被分配到农场其他各个单位。当时,校址建在友谊农场四分场的“东北农业中等技术学校”设有农业、农机、财会三个专业,其农机专业缺电学教师。于是我就和其他部分教师调到了这所中专学校。此时,“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了。因我校地处边疆,起初还能正常上课,但到了1967 年7 月后,从内地来了一些红卫兵搞串联,学校就慢慢地乱起来,成立了各种名义的“战斗队”,搞起了停课闹革命。这期间,我在学校图书馆奋战了三天,找到了十多本书,有理论力学、物理力学、材料力学、机械设计学、金属切削制造工具手册、电工手册,还有几本初中三年级的数学课本,高中一、二年级的数学教科书等。带着这些宝贝,我又开始了新的自学之路。没承想这些自学的知识在我后来的工作中都派上了用场,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1969 年7 月,这所农业中等技术学校也停办了。这批教员被分配到红兴隆管理局下辖的几个农场学校教中学。我和丈夫被分配到友谊农场四分场学校工作,他当时负责教务工作,我教初三数学、物理和高中一年级的数学。在教高一数学时,因学生刚接触立体几何,对立体的空间投影没有概念,就不容易理解一些体积的计算公式,比如圆锥体的公式等。我就自制一些圆柱体、圆锥体、三棱锥体、四棱锥体等教具。在教初中物理的电气知识时,制作了线路演示板,用以帮助学生直观地理解电路中的串联、并联、电容器及继电器等。我又去修理厂寻找一些被淘汰的机电废旧材料,带领学生们亲自制作小电风扇、小发电机等,极大地提高了学生的学习兴趣。

1974 年,农场搞技术归队时,我被调到了友谊农场总场修配厂任技术员。首先是负责质量检验,即对修配厂加工生产的零部件进行质量检查及验收。其次是技术革新,主要是针对拖拉机大修工作中的拆装工具的制造和革新。在这期间,我一是设计、监制了中型拖拉机大修用的“综合拆装检验台”,减轻了工人繁重的体力劳动,并提高了工作效率;二是设计监制了拖拉机车架的“液压翻转铆合台”,降低了用气铆枪铆合车架时震耳欲聋的噪音,改善了工人们的工作环境和劳动强度;三是设计了尼龙零配件铸造时用的模具。

从1974 年调到修配厂以后,我就时有出差到外地调研、技术交流等任务。一出差就由我大女儿照顾弟弟、妹妹,记得有一次我出差到南方调研,回程时又到石家庄拖拉机厂取经,前后十多天。待返回北京农垦部时,一位同志转给我一封丈夫的信,说在我出差后的第三天他也出差了,他已经把孩子们安排好了,让我放心。可我知道此事后,特别不放心,急忙抓紧时间把工作办完就心急火燎地往家赶。到家看到孩子们都很好,都争着向我汇报,八岁的小儿子先向我说:“妈妈,你走后我们学校组织了一次郊游,大姐给我做了一盒好吃的饭菜带着。二姐给我准备了水,她要给我买饮料,我没让买。”大女儿说:“你们不在家,他们俩可懂事了,什么零食也不吃,连冰棍也不让买。说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留下的生活费要省着花。”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诉说,我感到非常欣慰。我的出差也锻炼了孩子们的自立能力。

1981 年,我国实施“技术职称制”,根据国务院文件规定,只有大学生本科毕业以上学历的能直接评定为中级工程师。凡大专三年以下学历的技术人员,须经国家统一考试合格者才能评为中级工程师,不合格者定为助理工程师或技术员。友谊农场共有49 名人员参加统一考试,最后只有8 名合格的,其他农场统考合格的人员更是寥寥无几。我是唯一没有大专学历而考上中级工程师的,这得益于我长期对理论知识的自学,又在修配厂实践了七八年。

1983 年7 月1 日,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实现了自己多年的愿望。这一年年底,我还被评为单位先进工作者。

猜你喜欢

拖拉机友谊农场
以城为“媒”话友谊
农场假期
拖拉机内燃电传动系统
飞上天的“拖拉机”
美好的友谊
风记得我们的友谊
农场
友谊之路
小鸭开拖拉机
红色拖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