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虎影
2022-04-07胡冬林
☉胡冬林
他13岁那年,跟爷爷在松花江下挂网捕鱼。至今他仍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初秋的黄昏,下完网跟爷爷划船回家。挂网要在江里下一夜,夜里鱼游动时撞进网眼,鱼鳃被挂住,不得脱逃。第二天早上,他们便来收网摘鱼。他们的小船顺流而下,他正喝喝咧咧地唱:“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
突然,爷爷猛扑上来,一把掐住他的后脖颈,同时脚下使个绊子,将他绊倒在船舱里。爷爷一边惊恐地望向江边,一边用力摁住他,急迫而紧张地低声警告:“别起来!老虎,江边有只老虎!”
爷爷压在他身上的身体一直在发抖。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一点不害怕,非要瞧一眼那威名赫赫的老虎不可。船缓缓顺流水漂荡,他假装听话,趴着不动,小脑袋却拱呀拱,从爷爷的胳膊弯里拱出来,偷偷往江边张望。
啊,在江岸大片的酱褐色淤泥滩上,燃烧着一堆旺旺的篝火。不,它的形状似乎不太像篝火,再一看,哎呀!那是一只老虎,一只在橙红色火烧云映照下闪耀着灿烂光华的斑斓猛虎。它静静站在齐膝深的淤泥里,嘴边叼着一嘟噜蛇一样的黑东西。它似乎发现小船上有人在偷看,双眼一直盯着这条船,盯着这个13岁的小男孩……“你找死啊!”爷爷一把将他的头摁进船舱。
那一夜,男孩久久难眠,总有一团与夕阳相映的灿烂虎影在眼前晃动。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它为什么要下到淤泥滩里到江边喝水?为什么不绕过去……第二天清晨,他跟爷爷驾船下江起网摘鱼,又经过那片淤泥滩。天色破晓,远远的,爷孙俩望见那头虎黑黝黝的影子,它仍旧站在原地。
糟糕,出事了,男孩的心一沉。
爷爷驾船在江中兜个大圈子,长时间地观察它,昨天在夕阳中燃烧的火光早已悄悄熄灭。在淡青色的熹微晨光中,它全身光彩褪尽,呈现出毫无生气的暗灰,身上的黑色条纹像画上去的,黑得很不真实。站立姿势和昨天看见的一个样,没有一点活动过的迹象。
它死了。昨天黄昏里看到的绚烂光彩,只是它生命最后时刻与夕阳相映的回光返照。
老人把船靠近去,原来他们认为它嘴里叼着的东西,是死死勒进它脖颈根部的钢丝套索。不知它经过怎样的痛苦挣扎,才挣断了套索的拉绳,但它的喉咙也因此被勒断。断索的一端从腮后垂下,从伤口淌出的血凝结成紫黑色的血块,一嘟噜一嘟噜粘在钢索上……从那天起,那个和天边夕阳同样灿烂的虎影,永远烙印在13岁少年的心底。
那可能是生活在松花江边的最后一只东北虎。
(铃 铛摘自河南人民出版社《山林》一书,陈 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