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光大道旁边一拐弯的故事

牛三牛

电影《奇迹》剧照（图片来源：豆瓣）

《奇迹》是我今年春节档看的第一部电影。走出影院打车，听见两个同场情侣在路旁闲聊。女生问，觉得怎么样？壮硕的男友徐徐地说，怪不好意思的，哭了。

我很有些同感，虽然我自己没哭。

的确，这是一部颇有些反传统意味的春节档电影。文牧野延续了银幕处女作《我不是药神》的现实主义关照，在获得更大的创作自由后，难得地将镜头聚焦在深圳华强北的广大务工群体身上，让繁华都市的高楼大厦作为普通人平凡生活的华丽幕布，讲述了一个金光大道旁边一拐弯的故事。

《奇迹》的珍贵，首先体现在这种时下极为稀缺的创作视角上。故事里，易烊千玺扮演的主人公叫景浩，因为家庭变故，休学在家独自照顾年幼的妹妹。他靠过硬的手上功夫开了个小店，取名叫“好景手机维修”。俗话说，店名取得好，赚钱没烦恼。反之，同样成立。果然，好景不长。为了快速赚一大笔钱给妹妹治病，景浩在一次偶然的财富机遇到来时决定孤注一掷，结果被狠狠套牢，店没了。人生被打进谷底，年轻的肩膀唯有扛住重重压力，以倔强和坚忍回击生活。景浩找来一帮一无所长、身世各异的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组队，“好景手机维修”更名为“好景电子元器件厂”，维修小哥成了少年厂长，把希望全部豪赌进一次奇迹般的绝地反击上。

单听这个梗概，估计你已经能大概想象到，男主角要在这段阴霾遍布的人生旅程里承受多少委屈、痛苦、失落和煎熬。易烊千玺卸下“当红炸子鸡”的光环，以极佳的粗粝质感融进了这种贴地生活中。虽然偶尔会因为演技过于用力紧巴，看得人心累，但角色本身是令人信服的。电影中，景浩的形象兼具时下年轻人的机敏、疲累、热血和高能，他会为实现梦想突破一切所谓不可能，也会疲惫地睡在公交车上口水横流，还可以如《碟中谍》里阿汤哥一般街巷飙车、爬大厦、扒卡车，区别是，他会受伤、会骨折，会有让人深切感受到的溢出屏幕的疼。这种疼痛感是属于弱者的，是贴近观众的。

电影《奇迹》剧照（图片来源：豆瓣）

即使在电影的结尾，创作者选择用一种强者认可的方式来助力景浩达成了这场属于弱者的奇迹——这种解决方案稍显泄气，让影片的力度、深度都受了些损伤——但《奇迹》呈现出了国产电影久违的，属于普通人的拼搏奋斗、相互扶助的真实感、触动感。在这种小人物组团逆袭的故事里，总能找到《当幸福来敲门》《七号房的礼物》《放牛班的春天》等经典温情励志电影的影子，《奇迹》也确实具备同样的催泪功效。

但对我而言，影片最为动人的瞬间反而是开场时，景浩骑摩托载着妹妹穿行在街巷中的一段。清晨的阳光灿烂明媚，这一天充满着无穷的可能性，各行各业的普通人在劳作，在为了更好一点的生活拼搏。兄妹俩的摩托从小巷冲出，骑进浩荡车流，融进滚滚红尘，终于成为繁华都市的一部分——哪怕是极微小的一部分。文牧野用镜头视角直白地表明，这群人是构成这座城市的必要元素，但又经常性地被“主流”叙事忽略掉了。他们的生活就在车水马龙的都市主干道旁边，那条只要多拐个弯就能抵达的小巷子里。

他们的故事曾见于《小武》《盲井》等佳作，但近几年，关于这群最广大的工人、农民和农民工群体的电影创作，恰恰处在独立作品和商业大片的夹缝中，呈现出一片遗憾的留白状态。或者不愿看到，或者习惯性忽略，他们的苦与乐、喜与悲，远离春节档的电影主题很久了。这才是文牧野的《奇迹》最让我动容的地方。

《奇迹》的另一优点，是电影中时时处处流淌着的影像余味。好的电影各有各的好。有人喜欢强剧情的爽快，也有人喜欢看完电影回到家后反刍出来的淡淡余味。《奇迹》属于后者。

在易烊千玺撑满全片的表演中，我个人认为演得最好的一个镜头，是他在舍下尊严求人施舍而不得的那个台风天里，踟蹰向前时始终披不到身上的雨衣。狂风暴雨中，他佝偻着腰背，身量瘦弱，不断尝试拉扯飘零的雨衣边角，却总也无法让它为自己挡住袭来的风雨。这种尘世凡人的蝼蚁感，被一位当红偶像给演出来了。属实难得，回味无穷。

除了表演，你总还可以在一些摄影和剪辑手法上，品读出文牧野作为学院派出身的固执和坚守。比如，符号式的意象。多次出现的蚂蚁意象让人印象深刻，也与易烊千玺的那段表演遥相呼应——雨初来时，蚂蚁在窗外玻璃上，无处栖身;暴雨以后，蚂蚁从碎片中爬出，寻求新生。

比如，戳人的台词。景浩安慰妹妹时说，城市里那么多大楼都可以修好，你这么小，不可能修不好的（大意）——这话真是细思泪流，对这个狂飙突进中的时代而言，修建一座大楼太容易了，可是具体到一个生命，却太难太难。

比如，丰富的音乐表达。《奇迹》里用了很多新旧歌曲，贴合剧情、好听动听的不少，但最打人的却是卢冠廷的那首《人间天堂》。这首歌是《岁月神偷》主题曲《岁月轻狂》的粤语版，同样的曲调，从香港到了深圳，心境却已然大不相同。歌里唱道：啊缥缈的梦想/捉不到/幻影无常/传说中的樂土/为何找不到……愿昨天的少年/来日一天/明白人间天堂/就在心的深处。岁月苍凉的嗓音里，少了些许蓬勃向上、无所畏惧，更多的是回望年少时的怜惜、不甘和缕缕温情。

一部电影的呈现状态有诸多面向是不可控的。正是这些画外余音里，微弱地显现出创作者对作品负责的本心要求，也是观者之所以对一部影片动心的细微来由。

继续回味电影情节时，又有一个画面从那些苦难阴霾的日子里凸显出来。那是景浩和工厂“合伙人”们在雨后搬家，他们在卡车车斗里相互依偎，一起回望明亮如新的宽阔城市街道。这一刻，城市似乎属于他们，他们发自肺腑地欢笑着、幸福着。

他们那么开心。

他们那么容易开心。

20岁的景浩独自带着年幼的妹妹来到深圳生活，兄妹俩生活温馨却拮据。为了妹妹高昂的手术费，机缘巧合之下，景浩得到一个机会，本以为美好生活即将来临，却不料遭遇重创。在时间和金钱的双重压力下，毫无退路的景浩决定孤注一掷，而他陷入困境的平凡人生，又能否燃起希望的火花？

电影《奇迹》是中宣部国家电影局2021年重点电影项目，也是2021年重点建党百年献礼片，描述党的十八大以后新时代年轻人在深圳创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