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境内的史前遗址
2022-04-06萧烟
萧烟
我走进了崖州的旷野。
作为一名新三亚人,同时也是崖州文化的新传人,我在寻找着先民足迹,聆听着早期文明在大地上的回响。
距今一萬一千年到九千年之间,落笔洞的文明曙光照耀过海南岛。曙光过后,海南岛又陷入冗长的沉寂,三四千余年毫无声息,山间平原难觅人类踪迹。
当然,这时期的海南岛肯定不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先民或许在沉思,他们也需要歇息。或许,这一时期的遗迹锁进了厚实的热带雨林。南荒文化的尘土本已稀薄,或者被后来耕作的锄犁薅光了,无迹可寻。
大约距今五千年左右,海南岛文明似乎苏醒了过来。这一时期的人类遗迹呈现出爆发的态势,热带雨林不再沉寂。不经意,在一个地方一锄下去,就有可能刨出好些远古的陶片,或者掘出几个石铲、石锛、石钺之类的新石器时代劳动工具。
在三亚,大茅遗址、三间坡遗址、大兵遗址、卡巴岭遗址、烟墩遗址、亚龙湾沙丘遗址,等等,都归类到这一时期,直至西汉元封元年海南岛二郡的设立。在已发现的海南岛古人类遗址中,属三亚境内最丰富,也最具代表性。或许因为三亚的农耕开启较晚,大地多少保留了初貌,文明遗迹没有遭到破坏,更容易呈现。铁器时代在海南岛姗姗来迟,琼北土地肥沃,空气潮湿,灌木和藤状植物疯长,乔木稳如磐石,无法开垦。这样的环境,在史前时期只能被猛兽、蛇蝎、蚊虫等丛林动物占据,人类难以驻足,只有远离,他们更钟情于没那么潮湿的琼南。
在时任三亚市博物馆馆长孙建平先生的引领下,我们走访过大兵遗址、烟墩遗址,对以它们为代表的台地类和沙丘类遗址有了粗略认知。这些遗址都与河流相伴共生,哪怕是不起眼的河流,都有可能在岸边台地找到古人类生活遗迹。即使临近大海,人类也与淡水资源自古就有着高度的依存关系。
在热带海洋气候条件下,平原土壤肥沃,林木疯长,遮天蔽日。若不是成片的石林或者天然洞穴,就只有河流可以挤开森林,还人类一片天空和息壤。在河流中乘坐独木舟,上可以驶进林木深处,下可以泛舟茫茫大海。琼南最大的河流——宁远河,是开启三亚文明的母亲河,河岸的古人类遗址最为丰富。可见宁远河流域是真正的人间乐土,不同时代的人群都不自觉地来到这里扎堆。
宁远河穿越过中部的五指山系,穿过重山叠峦逶迤流淌而来。水量虽不大,路途却相对悠长。海南岛的四大河流,都拦河筑就了一个大水库,如南渡江上游的松涛水库、昌化江上游的大广坝水库、万泉河上游的牛路岭水库。相应,宁远河中下游也筑有大隆水库,是中国最南端的大型水利工程,宽阔的水域依偎着连绵群山,具有极娴雅的气度。水库中掩藏过多少人类遗址已不得而知,水库下游的遗址却非常丰富,成为文化的温床:卡巴岭遗址、高村遗址、河头遗址、沟口遗址、大茅遗址等等,都集中在这里。
我们驱车经过,感觉被截流后的宁远河徒有宽阔的河床,跟普通河流没什么两样。两岸多有开垦,难觅地理初貌,遗迹也多被扰动。或许,中华大地上更多的河流都藏着远古人类的信息,需要独具慧眼的人们前去发现。
走过大兵遗址,所到之处一半是稻田,一半是荒丘,相伴着流向西岛码头的狭窄的大兵河。只见用破布条扎成的稻草人无精打采地立在禾苗丛中,或红或黑的胶绳如蜘蛛网一般守护着稻田,闪着贼眼一般的光芒。这些防卫措施可谓人类的亘古智慧,不知五千年前的三亚先民是否开启了水稻种植。此时,长江流域的良渚、黄河流域的仰韶,都有了水稻种植,种植历史超过八千年。
大规模的粮食生产,使长江和黄河开始拥有广阔的田野,初步形成村落和城镇,推动农耕文明的进程。三亚不缺乏野生稻种,且拥有良好的基因,上世纪以来一直都是中国各省份南繁育种的基地,杂交水稻就在三亚培育成功。只是,过于茂密的雨林,过于稀少的人烟,在当时未必支撑水稻种植。但是人们可以采集,闻着稻香吃到了早期的米饭。他们当然不会以稻米为主食,林间可以狩猎,河海可以捕鱼,海南岛没有酷寒和冰雪,大型猛兽这时候基本绝迹,人类没有天敌,只有群体间的械斗。但这时人口密度超低,社会不成规模,矛盾难以酝酿。因而他们的生活是安逸的,每一个群体守着一片独立的空间,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正是道家哲学中的小国寡民状态……我俯首搜寻,大兵遗址已经很难找出像样的陶片,毕竟有了数千年的时光侵蚀,远古信息漫漶。
在烟墩遗址,临近龙江溪的河岸沙土中,沙土之下竟然藏着数尺厚密密麻麻的螺壳,挖出的探方中随处可见夹砂陶片,不时还能找到穿孔陶坠。可见当年烟墩人向海而生,多在岸边采集,渔网的使用率相当高,他们是三亚早期的渔民。相隔一个海湾还有亚龙湾沙丘遗址,据文字所述,亦为海南岛新石器时代晚期到西汉早期的先民。烟墩遗址离海滩不足一公里,数十米的地层全是浮沙,恐怕文化层的堆积时间并不长。以致我严重怀疑,烟墩遗址的考古断代为距今三千至六千年的结论是否严谨?
海南岛独自发展,来自大陆文明的影响缓慢,琼南更难闻到中原的气息。即使西汉王朝在海南岛设置行政区域,南梁王朝设置崖州,唐朝的振州又发展成北宋的崖州,治署由琼北转移到三亚……而烟墩遗址所在的海棠湾一直高山围合,平地上林木茂密,只有临海浮沙适宜人类栖息。而浮沙一直都在变动,人类活动场地也在不断推移。封闭环境中的社会发展异常缓慢,数千年前跟数百年前的生活工具应该差不多,因而烟墩遗址的年代让我倍感疑惑。
依傍大海,食物丰富,也会激发人们对海洋的开拓。受时代局限,再多的开拓也只是多打几网鱼,然后凯旋而归,让家人或族人饱餐一顿。饱食之余,乘一叶独木舟,在粼粼波光中惬意遨游,这日子像极了世外桃源。偶尔有番船漂来,带来异域奇珍,就会让王朝贵族对这边地刮目相看,却也难改变荒蛮的现状。直到蒸汽时代,轮船从四面八方登岛,才能对海岛文明形成巨大冲击,海岸线的真正价值才会被充分发现。
文明开启,文化普及,诗人和哲人开始大量涌现。依照岛民的生活状态,其实一直都可以称作诗人和哲人,只是他们自己浑然不觉,亘古以来都守着单调的日子。直等到河流经历数千年流淌,海水经历数千年奔涌,人类社会迈入高度文明,回过头来寻觅先民踪迹,就会有更多的远古信息浮出水面,让人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