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东坡去后谁复吟
2022-04-06武眉凌李卓曦
武眉凌 李卓曦
宋神宗元丰八年(公元1085年)的十月十五日,新任登州知府的车驾驶进了府城所在地——蓬莱。百姓们听闻消息,纷纷走上街头,迎接他们期盼已久的父母官——赫赫有名的大学士苏东坡。
时隔五年,出知登州是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后的东山再起。不单单是当地百姓,恐怕连苏轼自己都渴望着,在这个拥有海上奇观的胶东古郡做出一番功业。
蓬莱,既是地名也是梦境。简单质朴的两个字,却深藏着两千多年来无数中国人发自内心的美好愿景。海上有仙山,山在缥缈间,仙山上住着长生不老的仙人,是一个充满祥和安宁的极乐世界。而蓬莱阁,就像是由凡间通往仙境的最后一节阶梯。
自海上瞭望丹崖山,赤红的岩壁与碧蓝的海水相映,色彩瑰奇。因这里的山石是一种含铁石英岩,呈现赭红之色,故而得名。蓬莱阁则高居峰顶,其情其景,犹如画境。
作为中国四大名楼之一,蓬莱阁的名气不言而喻。它或许不如湖北的黄鹤楼,有着更为久远的营建历史;它自然也不似湖南的岳阳楼,有着奇特的头盔式的琉璃瓦顶;它甚至也不像江西的滕王阁,在历经29次的重建后,变得那样恢宏雄峻。然而,作为四大名楼中唯一一座北方楼阁,踏山望海的蓬莱阁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壮阔与豪气,而它,又偏要将这种雄伟都藏进丹崖山的葳蕤俊秀里。
蓬莱阁的入口处,矗立着一座四柱三间冲天式的单檐牌坊,青砖正脊,筒瓦屋面,施小点金旋子的彩绘,无不显示着建筑的精美。但这些,终究要逊色于装饰着海浪纹的蓝底金字的牌匾,那“人间蓬莱”四个大字,正是从苏轼“人间饮酒未须嫌,归去蓬莱却无吃”的诗句中缀辑得来。
想黄鹤楼有唐代诗人崔颢“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美谈,岳阳楼有宋代大家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慨叹,滕王阁单凭王勃《滕王阁序》中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就足以名留史册,而为蓬莱阁增添一抹瑰丽的传奇人物,非苏轼莫属。
遥想当年,一代文豪登上丹崖山顶,蓬莱阁前负手而立。眼前的汪洋是黄海与渤海的清浊相击,这令苏轼想起曾经的朝堂纷争,想起新旧两党的争权夺利。于是,苏轼抖抖衣袖,吟出了“蓬莱海上峰,玉立色不改”的诗句。是的,在苏轼的眼中,玉立海上的丹崖山恰似他的一颗“碧海丹心”。只不过,他曾经见到的蓬莱阁肯定不如今日之规模繁盛。
蓬萊阁始建于宋仁宗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苏轼登临之时只有几间亭台阁榭。此后历朝修缮扩建,传到如今,其间景致已是别样风情。
蓬莱阁中第一处热闹景致当数天后宫了。显灵门内整整齐齐的三进院落,比别处都显得阔朗。前院里有一个倒座的小戏台,花岗岩石砌成一人来高的台基,上面则是木雕栏杆、飞檐斗拱,既朴实凝重又透着些灵巧。院落的四角各立着一方石块,并没有任何雕琢造型。原来这石头竟不是人工安置的,乃是生长在丹崖山上的原石,只因辟建天后宫时特意保留下这原始古朴的形态,藤萝缠绕间,但见石色果然透着淡淡的红色,已然历经千年的风蚀雪侵。
天后宫正殿所在的院落却是小小的一间,一株千年古槐撑开了蓬蓬的树冠,几乎遮蔽了头顶上的半边天空,故此也显得院中格外幽谧。那古槐的主干早已枯老成一个可以容人的大洞,但却枝繁叶茂,婆娑有声。许多蓬莱人都相信,这棵树乃是当年八仙中的铁拐李和吕洞宾山巅对弈,为了遮阴而特意种下的。
离开了天后宫,随着脚下路径一转,便来到了蓬莱阁。走进阁中,随处可见八仙的身影:墙壁上装饰着八仙的壁画,梁檩处描画的是八仙的彩绘,而正中设立的八仙塑像,则是八仙过海之前,在蓬莱阁上开怀畅饮的情境。
若论建筑形制与装饰,蓬莱阁固然是素朴的,且不说和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媲美,就算是同烟台市内的闽式的天后行宫(烟台福建会馆)相比,也要逊色许多。然而,偏偏蓬莱阁在千百年的海上风涛里熏染了些仙气:在黄海、渤海交汇处,浪托云涌,云色层叠,如此风景,本已恍若仙境。但是,上天似乎还要将更华丽的梦交给蓬莱阁,把虚无缥缈、变幻莫测的海市蜃楼赐予它,那神妙幻景足以震撼人心。
当代的科学早为海市蜃楼做出了解释,那本是一种光学现象,是地球上物体反射的光经大气折射而形成的虚像。不独在大海上,雪原、沙漠或是戈壁,都可能出现海市蜃楼。但即便放眼全世界,这样的奇景都极其罕见,而蓬莱的海市蜃楼的出现频率却极高,实为奇观。
想古时候的人并不了解海市蜃楼的科学依据,认为这种景观是海中大蜃吐气而成的楼台城郭,故此称之为海市蜃楼。而如今的人,虽然了解了其中的科学道理,却因为割舍不下心中对美好神话的向往、对人间奇景的渴望,便也为之心迷神醉。
当年,苏轼刚刚入府履职,谁知朝廷时隔四个月圣旨又下,命他还朝出任礼部郎中。就这样,去掉往返时间,仅做了五天登州知府的苏轼,无奈地收拾了行囊,安排好工作交接,准备赴阙。可此时,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件事:他想看看神往已久的蓬莱仙境,海市蜃楼。
蓬莱的海市蜃楼往往出现在春夏之交,苏轼到蓬莱时却是深冬气候,想见到如此幻境本是毫无希望。然而,大约是上天不愿意让这位伟大的文人心生惆怅,又或者是海上众神想为这片沧海留下最美的华章,就在苏轼即将离开的时候,浩浩烟涛之上,升起了一座座琼楼。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苏轼的《海市诗》碑刻至今仍保存在蓬莱阁的苏公祠内,面朝着海市蜃楼显现的大海,而苏轼留给蓬莱的远远不止这些。尽管他正式任职只有五日,却在走马访查中迅速了解了登州、蓬莱的民情,向朝廷呈上了《乞罢登莱榷盐状》的奏章,解决了登州食盐贵、贩盐难的问题,以实绩恩泽百姓,留下“五日登州府,千年苏公祠”的美谈。
那一日,我站在蓬莱阁宾日楼上远望时,忽见海上阴云骤起,那大海隨即变换成苍黑之色,浪涛滚滚,直拍山崖。蓬莱阁一周城墙雄踞峻岭,依势蜿蜒,比之一路走来的清幽闲散,顿觉海沸山摇的惊心动魄之感。至于蓬莱阁丹崖山下铺满了层层珠玑一般圆润晶莹的五彩石,都是海浪击碎淘洒而成的山崖石壁。
想古往今来,登上蓬莱阁的文人才子不计其数。苏轼之前,鲜有诗词名句传诵;苏轼去后,更无后人可以比肩。记得苏轼自蓬莱归朝,曾将丹崖山下带回的石头送了一些给好友了元禅师,长吟一声:“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垂慈老人眼,俯仰了大块。置之盆盎中,日与山海对。”
蓬莱的一颗小小石头都藏着浩瀚沧海,令苏轼难忘至此。而我这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执笔写文的后辈,真不知今日这些文字,能否留住我在蓬莱的那一段梦境仙缘。
Penglai is both a geographical name and a dreamland. Behind the simple words lies a beautiful vision from the hearts of countless Chinese for 2,000 years. In the sea there is a fairy mountain. Dimly discernable, it is inhabited by an immortal. It is a pure land full of auspice and peace. Penglai Pavilion is like the last staircase from the earthly world to the fairyland.
Looking down the Red Cliff Hill from the sea, you can catch sight of the magnificent colors in the contrast of the red cliff and blue sea. It derived its name from the red color of the mountain rocks as quartzites with iron contents. Seated high in the summit, Penglai Pavilion is like a picture.
As one of the four most famous pavilions in China, the fame of Penglai Pavilion is self-evident. Its history of construction is not so long as that of the Yellow Crane Tower in Hubei. It does not have a strange helmet-style glazed tile roof like Yueyang Tower in Hunan. It is not so magnificent, towering and steep as the Pavilion of Prince Teng in Jiangxi, which has been renovated for 29 times. However, as the only northern pavilion among the four most famous pavilions, Penglai Pavilion on the mountain across the sea seems to have inborn grandeur and heroism but intends to hide them in the luxuriant beauty of the Red Cliff Mount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