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怜咏絮才

摘要：《红楼梦》第五回中有一句著名的判词“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其中，“停机德”说的是薛宝钗这样的封建社会模范女子，“咏絮才”指的是林黛玉。最早被称为有咏絮之才的女子是谢道韫。她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奇女子，作品清隽灵性，为人洒脱颇有风骨，是魏晋女性的代表。本文结合《世说新语》的一些记载以及谢道韫的作品，来欣赏她的风采，并在谢道韫女性情态的基础上丰富魏晋女性的人物形象。

关键词：谢道韫咏絮才魏晋女性《世说新语》

一、女性独立意识觉醒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动荡的年代，也是最疯狂激情的时代。白衣纤翩的风流名士，引得无数人追求向往。当时的名士如“建安七子”“三曹”和“竹林七贤”等，都是才华横溢、影响颇大的文人雅士，在文学方面的造诣很高。他们时常“以文章赏会，共为山泽之游”，在山水旅行中写诗为文、饮酒唱和，在大自然中快乐逍遥。魏晋时期涌现出许多著名的山水记趣文学作品，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谢灵运的《登池楼上》、陆机的《猛虎行》等，都是文人雅士内心真实情感、精神状态的反映。

在《世说新语》当中，对魏晋时期的男性人物记载比较多，对于女性的记载较少，但从这寥寥几笔，同样能窥见那个时代女性的风姿。不是她们的文学成就有多高，而是她们獨立的性格，突破封建女性禁锢的勇气，令人动容。如果将魏晋女性的自我突破看作是百花齐放，那谢道韫绝对是其中的名花。

谢道韫出生在陈郡谢家，嫁于琅琊王氏王凝之，王、谢世家乃顶层贵族，多为名士。少时的谢道韫就是一名才女，据《世说新语·咏雪》记载，谢道韫受谢安的教导，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流传后世。从《咏雪》能看出谢家家风严谨，非常注重对小辈的教育。谢道韫在家中之时就敢于发表自己的想法，与男子一起论诗也不怯场。当时与她论诗的是谢朗，此时的谢朗已有才名在外，但她仍然提出自己的看法。这些只言片语表现出谢道韫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她不在意外界的俗礼。她在谢家的地位并不低，家中的长辈对她寄予厚望，对她的婚事也是格外上心，起初谢安为她选择了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但之后听闻此人性情放纵，又许配给王凝之。

从谢家到王家，谢道韫最大的不满是对自己的丈夫王凝之。根据《世说新语》的记载，谢道韫对王凝之的评价是“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a。从这段话可以看出，谢道韫对于王家这样世代簪缨的门第竟有王凝之这样的人物表示不满。且不说谢道韫本人治学高远，许多名士也难说是她的对手，更何况是王凝之，她对王凝之的不满可见一斑，对于这段婚姻也是特别不满意。晚年时期的王凝之沉迷道学，在叛军攻城之时，不谋划策略出兵平定，反倒求神拜佛，祈求真人庇护。可见此人确实不如谢道韫这样的奇女子，她看不上自己的丈夫是有原因的。谢道韫敢于如此说出自己心中的所想，甚至是对自己的丈夫表示不满，说明当时的魏晋女性地位不低。谢道韫与一般封建女性不同，她不认为要恪守死板的婚姻，而是要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追求的是思想的独立与女性意识的觉醒。在中国传统的婚姻观当中，女性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只能忍受并且绝不能对自己的丈夫有微词。显然，谢道韫对自己婚姻不满，并且大胆表现出来，这是对传统的一种反抗，对女性权利的维护，更是一种思想觉醒。

二、咏絮之才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是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五回写的一句判词。“停机德”说的是薛宝钗这样循规蹈矩、奉献自我的封建传统女性，其中后半句“咏絮才”是对林黛玉的判词。“咏絮才”最早是在《世说新语·言语》中出现的，谢安在家中举行雅集，提出为飘飘大雪作比拟，侄子谢朗首先发言，意为大雪像是有人在空中撒盐一般。谢道韫则曰“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对此很是满意，“咏絮才”便流传下来了。宋刘筠的《前槛十二韵》有这样的说法：“咏絮才无对，闻琴意始真。”此后，对于女子有才情，文学造诣高的，皆称赞为有咏絮之才。

谢朗所说的“撒盐空中”这样的比拟虽缺乏一定美感，但也不失为一个佳句。漫天的白雪，盖满了庭院，雪密集紧凑，白雪自空中飘落而下。谢朗就近对章，用撒盐空中来比拟白雪飘落的美景，虽没有让人觉得读之喟叹，但也形容得非常恰当了。可谢道韫没有因为兄长谢朗的名声而胆怯，她认为以盐来比作雪是没有错的，但没有将雪花飘散在天空之中洋洋洒洒、漫天飞舞的美感表达出来。于是，谢道韫在兄长做出回答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未若柳絮因风起。”柳絮是春日特有的事物，有着因风而起漫天飞扬的特征。晋伍辑之《柳花赋》曾形容：“扬零花而雪飞，或风回而游薄，或雾乱而飙零，野净秽而同降，物均色而齐明。”谢道韫以柳絮来比拟漫天的白雪，可谓是合情合理，美妙绝伦。贺铸的《青玉案》一词当中也出现了“满城风絮”这样的句子。由此可见，白雪与柳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此后的许多诗人都喜欢将柳絮与白雪进行对比。余嘉锡则曰：“二句虽各有谓，而风调自以道韫为优。”b

诗歌的基本在于要贴合，有神韵，构思巧妙。谢道韫“未若柳絮因风起”就高明在此处，这句话既贴合了雪的急骤，又结合了春日柳絮飘扬的景色，让人在冬日开始怀念春天的美好，令人向往。这句诗最重要的不仅在于讲究巧妙，还在于其中所表现出来的女子热爱生活、独立才情的面貌。谢道韫将飞雪这样的寒冷冬天同和煦春色联系在一起，这正表现出魏晋女性的独特风采，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追求，以及内心的炽热美好。据《晋书》的相关记载，谢道韫的这句诗被叔父谢安大为称赞，而且还受到雅集现场其他人的一致称赞。也是因为这次机会，谢道韫赢得了“咏絮才”的名号，在此后流传于世。后来有人写过一首《对雪诗》，其中有一句“桂华殊皎皎，柳絮亦霏霏。讵比咸池曲，飘遥千里飞”，也是将柳絮与雪相映衬，许是受到谢道韫的启发。谢道韫出色的吟咏才华，并不是一时出彩和刹那灵感，这与她自身的文学修养与才华有着莫大的关系。

三、林下之风

《晋书·列女传·王凝之妻谢氏》提到“王夫人神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c。这里的林下之风，最早是对竹林七贤的赞美，对一些风流名士的颂扬。谢道韫被称赞为有林下之风，说明她是多么的出色洒脱，不仅在文学上颇有造诣，在生活当中待人处世也是值得人称道的。“琅玡王凝之夫人，……清心玄旨，姿才秀远”d，这是对她最好的评价。

谢道韫的诗歌创作是从她自身的视角出发的，她对自然景物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对美好事物的发现能力，她赋予了没有生命的花草自然以独一无二的灵动。同时，“未若柳絮因风起”将寒冷冬天的白雪皑皑之景同微微吹起的春风联系在一起，这就表现出谢道韫本人心中充满了爱与温暖，她的内心是非常温柔、向往朝气的，由此也可以看出她非常珍惜美好的事物。谢道韫高寿，这一部分原因就是由于她本人对于生活的热爱，以及非常乐观的态度。说她有林下之风是不无道理的，她虽生活在乱世，却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充实美好，通身气质不凡，如同林下的竹子一般高洁脱俗。

谢道韫的人生经历不仅仅只有岁月静好。在那个动乱的时代，谢道韫嫁到了琅琊王家，她的丈夫王凝之是左将军。在孙恩叛变的时候，王凝之当时驻守会稽，他不出兵平定叛乱，还笃定孙恩绝对不敢攻城，最后孙恩的军队冲过来的时候，他才开始想办法。他想的不是如何排兵布阵，而是要去请真人神仙来救命，这是多么的荒唐可笑。反观谢道韫，她拿起武器反抗，孙恩被她的坚韧所打动，放过了谢道韫与她的外孙。晚年的谢道韫也没有因为这些动荡的经历而消极生活，反而寄情山水，教导外孙，安享晚年。《泰山吟》是谢道韫晚年时期的一首诗，从这首诗能窥探出她当时的心境。在谢道韫之前，很少有女诗人吟咏写景诗，歌颂自然的美好。这首《泰山吟》可以说是女诗人写景诗的代表，巍峨的泰山映衬出谢道韫内心的宽广。“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开篇的第一句就如此有气势。全诗在感叹自然风景的同时，也寄托了谢道韫的晚年志向。游乐山水，不受俗世的纷纷扰扰，即使是经历了动乱，还是抱着一颗炽热真心，热爱自然山水。这种积极乐观又洒脱的处世方法，也许就是真正的林下之风。

四、魏晋女性形象

魏晋时期的男性追求本真，研究玄学，不拘小节，寄情山水之间。魏晋时期的女性较之其他时代的女子，也开始大胆追求内心的自我，寻求个性的解放，开始出现男女平等的思想意识觉醒。魏晋时期的女性已经开始打破封建礼教的束缚，摆脱传统价值观念的羁绊，开始走向市井生活之中，追求浪漫自由的生活体验，对生活充满热情与向往。东晋葛洪说：“或宿于他门，或冒夜而返，游戏佛寺，观视田猎，登高临水。”这是对当时女性生活的切实描述，可以看出她们已经不太在意世俗观念，更加遵循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封建时代的传统女性虽然也有获得教育的机会，但一般局限于名门贵女，与男子相比，女子受教育的机会少之又少。不仅如此，女性还要受封建礼教束缚。魏晋时期的女性一改以往朝代女性依附与男子的柔弱状态，她们知书达理，沉着冷静，不自怜自艾，有着自己的想法与个性。她们不认为女性就是男人的附属品，女子也要追求自己的一方天地。

为此，《世说新语》专辟了《贤媛》一章，这一章主要介绍的是一些文采斐然的魏晋女性。谢道韫就是《贤媛》当中较为出彩的女性。她的弟弟不思进取，她不断进行劝诫，可见她对于一个人心性的要求很高。谢道韫如此要求别人，同样也是如此要求自己。除谢道韫以外，许允的妻子阮氏也是贤德的女性。阮氏样貌丑陋，丈夫在新婚之夜不愿进门。然而阮氏不慌不忙，只同许允谈自己除了没有美貌其他样样优秀，而许允自称是德才兼备的读书人却爱色不爱德。一番话下来，许允不得不对这个新婚妻子刮目相看，此后两人相敬如宾。阮氏面对丈夫的嫌弃，没有哭闹反而用自己的智慧吸引他，还帮助丈夫在朝堂上躲过几次劫难。在许允死后，阮氏临危不惧，教导儿子逃过一劫。可以说阮氏也是真正活出了自己，不靠美色获得庇护，而是靠自己的才华在魏晋这样的乱世活出自己的精彩。

在《世说新语·贤媛》篇还有其他杰出女性，这些女性散发着自己独特的光芒。从谢道韫的诗文和相关记载中，可以看出她是一个有傲气、有才华的鲜活女子。魏晋时期还有许多这样的女性，她们有着和谢道韫一样的精神，一样地热爱生活，热爱生命，活得多姿多彩，不逊色于任何男子，这就是魏晋女性特有的才情。

总而言之，魏晋南北朝时期不仅是一个开放自由的时代，更是女性追求独立自由的时代。这一时期的女性打破了传统禁锢，开始追求自己的人生。谢道韫的一生都在为自己的热爱而活，还有许多像谢道韫一样的女子有才华而充满智慧，在封建社会当中发挥着自己的光彩，展现出与其他保守时代女子不一样的风姿。

a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55页。

bd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周祖谟、余淑宜整理，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31页，第1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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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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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周祖谟，余淑宜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83.

作者：周颖娴，浙江海洋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

编辑：曹晓花E-mail： 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