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时代下的移民书写与城市想象
2022-04-05黄海静
摘要:薛忆沩凭借短篇小说《出租车司机》享誉文坛。在全球化视角下,从移民书写与异域经验、深圳城市的想象、“他者之城”与“深圳人”解读《出租车司机》,薛忆沩笔下的出租车司机代表了文化转型时期没有精神归属感的一代人,城市的想象与现实的断裂使得他们最终异化成为无根的、漂泊的“沉默的大多数”和“单向度的人”。
关键词:全球化时代移民书写《出租车司机》深圳想象
薛忆沩以浓密诗意和精确的语言被冠以中国文坛的“异类”,凭借短篇小说《出租车司机》而收获资望,享誉文坛。这篇小说最早发表于《人民文学》1997年第10期,并未引起关注。2000年《天涯》杂志再刊,随即被《新华文摘》《读者》等权威选刊选载,从而正式进入大众视野。此后,旅居海外的薛忆沩开始了疯狂的旧作重写革命,甚至“包括《出租车司机》那种被评论家称为‘不能再做任何增减的作品”a。2013年,薛忆沩在异域重写《出租车司机》,并发表同名短篇小说集《出租车司机——“深圳人”系列小说》,后被翻译成Shenzhenners,成为历史上第一部将“深圳人”带上国际舞台的文学作品。由《出租车司机》领衔的“深圳人”系列小说精准地探向深圳这座城市中普通个体的内心世界,为深圳城市文学提供了新的样本。本文在全球化视角下解读《出租车司机》,从移民书写与异域经验、深圳城市的想象、“他者之城”与“深圳人”进入文本内部,力求挖掘其文本之思与形式之美。
一、移民书写与异域经验
所谓移民文学,从狭义上来讲是指外裔移民用所在国语言写作的文学作品,而从广义上来讲,移民文学还包括在一个国家或民族内部完成城市迁徙的移民以个人经验创作出来的文学作品。这两种对移民文学的理解,差异在于对“移民”这一身份的界定。我们在谈论“移民”时,往往存在一种定式思维,习惯将其视为一种跨国迁徙行为,似乎只有完成了国家和民族空间范畴上的移动,才能称得上是“移民”。其实,这只是一种物理层面上的、狭义的移民观念。 b 拉什迪曾指出:“在许多方面,鉴于都市文化的国际本质和越来越同源的本质,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例如从美国农村到纽约市,是一种远比从孟买迁往纽约更极端的移民行为。”c 可见,移民身份的边界不在于空间位移距离的远近,而是取决于这两种地域文化之间的差异是否给主体的文化、心理和观念等方面带来实质性影响。判断一个人的身份是否属于移民,拉什迪认为“根、语言和社会规范”这三个元素在其中起着决定性作用。 d 位于中国南方沿海的深圳,习惯将它以北的地域称为“内陆”。历史上的深圳隶属岭南地区,深受岭南文化影响,无论语言还是社会规范都迥异于内陆。加之深圳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移民之都,群而不同的移民内部之间也在制造着激烈的文化冲突,既要适应岭南文化,又要在复杂多样的移民文化中寻求“共融”,这种文化基底使其身份冲突愈发强烈。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移民,就像迁徙南方的“候鸟”,踏着全球化浪潮蜂拥而至,无论他们承认与否,一旦“闯入”这座城市,就意味着他们的语言系统和文化规范正在经历着一场陌生化的解构。面对这个异质多元的新兴都市,他们的心态复杂而又矛盾,他们被眼前的现代化所吸引,试图努力审视自己与城市的关系,寻求自身在城市中的所属位置和审美感受,而一旦这种寻求失败,他们又会陷入一种生存困境的思考。祖籍湖南,20世纪90年代移居深圳的薛忆沩正是千万移民大军中的一员。基于这种移民身份,使得他与出租车司机等“深圳人”结下了不解之缘。薛忆沩以移民视角平等观照同是移民的庞大群体,贴近他们的真实日常,体味他们的生存状态和情感困境。他目睹了出租车司机等外来务工者为“闯入”城市所付出的高昂代价,高强度、超负荷的工作使他们丧失了原初的情感能力,工具理性被无限膨胀而宰制了情感的自由抒发,导致对周遭一切深度体验的能力迅速下降,被迫沦落为生存之下机械重复且琐碎庸常的“工具人”。在《出租车司机》里,从出租车司机对最后两批乘客态度的鲜明变化可以看出,过往麻木迟钝的他,此时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乘客的语言爬向乘客的情感世界,这种迷惘的好奇驱动着他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判官。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从巨大的伤痛打击中拉回希望渺茫的现实。薛忆沩细致入微地体察到了异乡底层生活者难以言及的苦涩与无奈,巨大的生存压力像一只无形的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们牢牢束缚,无情地剥夺了他们享受生活的情感能力。
移居海外的异域经验无疑为薛忆沩的深圳移民书写蒙上了一层异质色彩。他在《出租车司机》自序中坦言,一个偶然的机会激发了他再写“深圳人”系列小说的兴奋,“开始重写已经被一些评论家视为 21世纪中国短篇小说‘经典之一的《出租车司机》”。而这种重写的契机,得益于异域与本土两种经验的冲突和融合,唤醒了薛忆沩重新审视汉语的奥秘和魅力之于文學创作的重要作用。移居海外后,薛忆沩选择“站在一种更广阔、更多元也更加审美化的视角回望故土的历史与人物”e,因此,他继续锁定出租车司机等“深圳人”为书写对象,而他的重写行为,或许可以视为“已不再仅仅从事被视为‘文学异类的纪实报道,而是瞄准纯文学的高标准进行努力”f 的一种表现。薛忆沩借助本土经验,又在自我省察和反思中不断超越本土经验,力求站在客观理性的角度,从生存的真相和生命的本质出发,去思考人类普遍性的精神命题。
二、全球化时代下的深圳想象
薛忆沩在回忆创作《出租车司机——“深圳人”系列小说》时提出:“当时的深圳真是非常神奇,全球化的浪潮在激情地拍打着它的日常生活:中国的第一家‘麦当劳,中国的第一家‘沃尔玛……深圳比中国任何城市都更能让一个敏锐的心灵感觉到人类历史正处在一个转折点:旧的时代已经终结,新的时代即将开始。”薛忆沩深切体会到了全球化对深圳
日常生活的影响,并重新审视全球化时代下的城市与文学的关系。在他的深圳书写中,城市不再是文学的背景而被推至前景,城市与文学之间形成了一种互文共生的同步性。正如张鸿声所说:“在文学与城市的关系中,城市文学之于城市,也绝非只有‘反映‘再现一种单纯的关系,而可能是一种超出经验与‘写实的复杂互动关系。”g 但“文学中的深圳”并非现实中的深圳,它融入了作者对深圳城市的想象,是作者基于现实中的人物、事件、记忆、情感等诸多因素交织而成的城市文本。在薛忆沩的笔下,深圳城市的文学想象集中在现实性的空间想象和建构,表现为在现实维度上呈现象征不同身份的城市空间,反映了不同欲望主体对城市的消费心理和感知能力。在《出租车司机》中,薛忆沩建构了“停车场”“意大利薄饼店”“出租车”等现实性的文本空间,并在这些场景中融入人物的表情、语言、心理、情感等多重想象,使得叙述逻辑愈加严谨清晰,故事情节愈加深入人心,人物形象愈加立体饱满。文章开篇便将镜头聚焦“停车场”这一特定场景中:D5759ADD-D572-421A-982B-CFAA7CAC1431
出租车司机将车开进公司的停车场。他发现他的车位已经被人占用了。他没有去留心那辆车的车牌。他看到北面那一排有一个空位。他将车开过去,停好。出租车司机从车里面钻出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他走到车的尾部,把车的后盖打开,把那只装有一些零散东西的背包拿出来。接着,他又把车的后盖轻轻盖上。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并且在车的后盖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他抬起头来。有一滴雨正好滴落到他的脸上。
停车场是出租车司机每天出入的必经之地,但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熟悉的是属于这辆车的固定车位,因此当他将目光扫射停车场时,一眼便发现“他的车位已经被人占用了”。令他陌生的是除了开车、停车,他从未在此驻足观察过,这次他罕见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薛忆沩借助出租车司机的视角,通过短促叙述、人物动作、心理情感灵活切换镜头,一步步为读者敞开停车场的空间场景,呈现出立体交错的画面感。通过巧用连接词“然后”“接着”、连用叠词“轻轻”等,薛忆沩精准地以荡开一笔或急促有力的语体形式来把握事件发展的节奏,展现了出租车司机的眷恋和不舍之情。而段末最后一句“有一滴雨正好滴落到他的脸上”犹如神来之笔,将忧伤的情绪和隐现的氛围一点一点烘托出来。
作为一种现实性想象空间的“意大利薄饼店”,多次以交叉文本的形式出现,起到了互文性。薛忆沩用略显文艺的“意大利薄饼店”这一词语来指代当下人人皆知的“pizza”店,这是因为其“深圳人”系列小说的创作根植于20世纪90年代的深圳记忆,是建立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那种“小区”生活形态之上的。当时深圳最先受到全球化的影响,而全球化的影响之一则是带来全球消费主义和文化空间的迅速扩张,作为一种消费文化符号的“意大利薄饼店”刚刚进驻中国前沿城市。于是,薛忆沩在亲情与工作的平衡支点之上建构了一个想象的“意大利薄饼店”。
人潮涌动的城市使出租车司机愈发感到孤独,唯有在女儿钟情的“意大利薄饼店”才能找回些许宁静。作者将笔触探向这个他们一家三口日常交集的空间,并对过往以及当下展开无限想象。通过细腻描写出租车司机在薄饼店的言行举止,重现往昔生活的点滴:
出租车司机在紊乱的思绪中吃完了意大利薄饼。他觉得自己的吃相与女儿的非常相像。他的妻子总是在一旁开心地取笑他们。出租车司机吸干净最后一点可乐之后,将纸杯里的冰块掏出来,在桌面上摆成一排。这是他的女儿很喜欢玩的游戏。他不忍心去打量那一排冰块,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尽管如此,他仍然看到了女儿纤弱的手指在桌面上移动,那是毫无意义的移动,那又是充满意义的移动。
薛忆沩运用蒙太奇手法迅速将镜头从车祸罹难的痛苦经历中切换至眼前的薄饼店,完成了小说结构的时空并置。这个特定空间不断激活出租车司机内心残存的希望与期待。出租车司机努力将每一个细节与妻女联系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记忆成为永恒。这一幕幕场景仿佛历历在目却又触不可及,让他在想象和现实的痛苦分裂中分辨不清真实和幻象,禁不住叩问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而在出租车司机最熟悉的工作空间“出租车”内,最后两批乘客的表情、语言、动作使出租车司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和猜想,作者运用对比手法淋漓尽致地呈现了出租车司机情感能力从休克、复苏到精神世界彻底崩溃的过程。
女乘客沉重的表情、庄重的衣着、性感的头发以及电话里的一半对话让出租车司机有了“一阵迷惘的好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开始想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给他的乘客打来了这个让她伤感的电话。出租车司机的想象其实就是作者由这个特定空间所展开的想象,但作者并未定义这些想象的答案,而是设置重重悬念给文本以更大的延展空间。繁华喧嚣的城市背后潜藏着都市男女们不可言说的心灵隐痛,当夜色阑珊、浮华褪去,他们才能卸下伪装的面具,释放积压已久的情绪。出租车司机想到孩子时“方向盘猛烈地晃动了一下”的应激反应,为下文痛失妻女做了铺垫。
全球化空间是一个景观空间。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中提出“景观”的概念。他认为“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
展现为景观(spectacles)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h 。景观作为一种被展现出来的可视的客观景色、景象,是当代社会存在的主导性特征。i景观化的表象世界,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日常生活,异化和奴役着现代人的精神思想。出租车司机多次将目光投射在“街景”上,曾几何时,这
些熟悉的“街景”是他留恋眼前这个陌生城市的原因所在。小说三次提及“街景”:
从这个位置,出租车司机可以看到繁忙的街景,看到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队。这就是十五年来他生活于其中的环境。他熟悉这样的环境,每天都开着出租车在这繁忙的街景中穿梭。
他睁开眼睛,茫然地张望着窗外繁忙的街景。这熟悉的街景突然变得如此陌生了,陌生得令他心酸。他过去十五年夜以继日地穿梭竟然没有在这街景中留下任何痕迹。
出租车司机将脸从陌生的街景上移开。
文中的“街景”不仅是梳理故事脉络的重要线索,而且极大地推进了故事情节的发展。“街景”作为全球化时代下的一种城市景观,使人们不由自主地受到幻想世界的支配,不可抑制地化身為欲望都市主体去追逐这些城市魅影。“景观的在场是对社会本真存在的遮蔽”,它控制着人们的生存体验和审美感受,使都市中的人们以一种痴迷和诧异的神情沉迷于都市景观之中。出租车司机亦是如此,自以为闯入城市的他其实从未享受过五光十色的城市景观。
薛忆沩成功地建构了一种全球化时代下的深圳城市想象,从现实维度展开和完成城市的复杂想象和多重言说。“纸上城市成为现实之城的镜像,充满幻觉、激情、暧昧,与现实之城互为映射,形成都市的奇观。在想象、欲望记忆、死亡、符号的笼罩之下,城市表征为一段段碎片和缝隙。”j 城市的地理空间和物质空间不再仅是一种物理层面的空间,而是空间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指向城市多重文化表征,呈现出纷繁复杂、多维立体的城市面貌。D5759ADD-D572-421A-982B-CFAA7CAC1431
三、“他者之城”与“深圳人”
20世纪90年代,城市化进程进入急速发展期,四面八方的移民像潮水一般涌入深圳。作为转型期城市经验的叙事主体,他们的出现无疑改变了人们对城市的最初想象,这个备受关注的群体走进深圳移民文学的场域,随之诞生了大量具有时代症候、意蕴丰赡的“深圳人”形象。这里的“深圳人”并非狭义上有深圳户籍身份的人,而是指向一种宽泛的在深圳生活具有现代意义的深圳人。
与此同时,差不多同一时期移居深圳的薛忆沩,开始将目光转向这个城市的芸芸众生。薛忆沩的创作手法显然受到乔伊斯“意识流”小说的影响,他曾坦言自己是乔伊斯的崇拜者,“每次重读《都柏林人》,我都会有要将自己在深圳遭遇过的那些人,那些似乎被排除在‘深圳这个词语义之外的普通人用最精致的语言和结构呈现出来的冲动”k。有意思的是,薛忆沩在异域书写“深圳人”,与乔伊斯在异国他乡书写“都柏林人”不约而同达成了某种巧合,而这正是因为“90年代以来飞速的全球化过程重新定位了地理与写作的关系”l。与乔伊斯《都柏林人》描写下层市民日常生活一样,薛忆沩的“深圳人”系列小说同样聚焦20世纪90年代深圳各行各业的普通劳动者,并且他笔下的“深圳人”都没有名字,而是用职业来指代人物,凸显不同职业人的精神困境。而他的《出租车司机》集中表达了成千上万怀揣梦想闯入深圳想要成为“深圳人”的外来务工者的心声,真实地反映了作为“他者”的移民底层群体寄居在城市的真实境遇。
《出租车司机》一开始,作者并没有交代出租车司机的悲痛经历,而是描述了他即将离开这个陌生的都市,在最后一晚出车时所遇到的乘客以及这些乘客的情感故事。而在这些乘客的故事中间又穿插了他对妻子和女儿的回忆,夹杂着一种思念和压抑的情绪。正是作者设置了这些叙事迷宫,使读者以为只是借助出租车司机的视角来描绘形形色色的现代都市人,直到最后才交代了出租车司机妻女就在几天前惨遭车祸身亡的人间惨剧。小说结尾,出租车司机终于将心中压抑和痛苦的情感宣泄出来:“这提前出现的神圣感觉使出租车司机激动得放声大哭起来。”
薛忆沩的叙事注重人物细腻的情感描写,而对事情的交代往往只是一笔略过,加之他充满诗意和精准的语言,使整部小说笼罩在一种不可名状的压抑和迷茫之中,驱使着读者的好奇心一步一步往前揭开谜底。当故事到达高潮,他又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地收尾,给人一种回味无穷的感觉。在他的“深圳人”系列小说中还刻画了小贩、物理老师、女秘书、两姐妹、同居者等人物形象,都是用这种方式来处理人物情感的矛盾和冲突,赋予文本更大的空间张力。
即使出租车司机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五年,但无论怎样费尽心力,这座城市于他而言终究是看不见的“他者之城”,全非他想象的那般熟悉亲切,相反令他感到异常陌生:“他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里来了。对这座他突然感到陌生的城市来说,他已经随着女儿和妻子一起离去和消失了。”
《出租车司机》集中反映了某一特定时间和环境下的深圳移民群体的生存状态和情感纠葛。像出租车司机一样闯入异乡的劳动者们,“以个体之躯承担了文化转型期价值观念的矛盾和冲撞,他们在城市的种种不适、焦虑、矛盾是这个时代共同的精神难题”m。但精神归属感的缺失使他们成为这座城市的“他者”,无法真正融入城市。诚如泰勒所说:“我对我的同一性的发现,并不意味着是我独自做出的,而是我通过与他人的、部分公开、部分隐藏在心的对话实现的。我自己的同一性根本上依赖于我与他人的对话关系。”n 这种归属感的获得并不仅限于人本身,而是在他们与城市互动的过程中得以建构。在这些寄居城市的“异乡人”身上,迷茫、焦虑和困惑成为他们挥之不去的精神感受。
四、结语
全球化对深圳经济、文化以及城市人的思想的猛烈冲击,引发了薛忆沩重新审视全球化时代下情感地理与城市书写的关系。他将深圳书写置于全球化的背景下,以移民视角和平等姿态进入同是移民庞大群体的内部,试图还原和再现他们最真实的生存状态和情感体验。移居海外后,薛忆沩在异域再叙深圳,他借助本土经验,又不断超越本土经验,激发了他重写深圳人系列小说的兴奋和冲动。他在《出租车司机》里建构了“停车场”“意大利薄饼店”“出租车”“街景”等现实性想象空间,这些景观承载着出租车司机闯入城市的梦想,但城市并没有让他的梦想行驶在想象的轨道上,而是以其自有的免疫系统挤压和异化他的身体和思想,使他在生存夹缝中丧失了主动性和批判性,走向梦想与现实的断裂地带。出租车司机代表了文化转型时期没有精神归属感的一代人,对“深圳人”身份的追逐和认同使他们内心饱受煎熬,城市的想象与现实的断裂使他们最终异化为无根的、漂泊的“沉默的大多数”和“单向度的人”。
事实上,这种文化和精神断裂是深圳这座移民城市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从落后乡土走向现代文明城市的“异乡人”,他们身上不可避免地存在不同程度的精神断裂感,那是因为在社会转型的猛烈撞击下,他们急切地想要完成自身文化和身份的同步跨越,最终导致在故乡与异乡、时代与城市、文化与价值的冲突中撕裂与迷失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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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布罗茨基等:《见证与愉悦》,黄灿然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341页。
d参见布罗茨基等:《见证与愉悦》,黄灿然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341页。拉什迪认为一个人失去自己的地方,进入陌生化的语言系统,将会重新审视自己和周遭社会行为和准则的差异性,这是移民身份的决定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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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l劉忆斯:《薛忆沩:文学,让深圳和世界没有距离》,《晶报》2016年8月6日第B02— B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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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加〕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49页。
基金项目:本文系深圳市哲学社会科学“十四五”规划课题“‘双区背景下打造文学之城与深圳文化软实力提升研究”(编号SZ2021C008)阶段性成果;深圳职业技术学院首批金课“大学语文”课程建设阶段性成果
作者:黄海静,文学博士,深圳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文学理论、城市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 :erbantou2008@163.comD5759ADD-D572-421A-982B-CFAA7CAC1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