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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每一个女儿不是都该这么做吗”

2022-04-03王京雪

党员文摘 2022年1期
关键词:外婆女儿爸爸

王京雪

“生命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在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只要熟悉章宬的人,都不会轻描淡写地把这句话当作“鸡汤”。

很多人在第一次与章宬接触时,都会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爱笑的人?”甚至会觉得她出生时跟世界打的第一声招呼便是“哈哈哈”。

然而,人们很难想到,34岁的章宬在孩提时却遭逢家庭惨变,12岁起就照顾瘫痪母亲,并在此后的22年里始终不离不弃,用笑容面对阴霾,让生活重新变得明亮。

聊起过往,章宬笑得很灿烂:“我觉得自己做的事很平常,天底下每一个女儿不是都该这么做吗?”

捧着盒子里的父亲,送他下葬那天,天下着雨,章宬没有哭。

“她只有12岁,和爸爸的感情很好。之前爸爸去世大家都瞒着她,我那时在重症监护室,她手也受了伤。”窗外昏昏暗暗,下起雷雨,章宬的母亲吴小平坐在轮椅上回忆。“她很坚强,不流泪,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一般孩子要号啕大哭的……”

2000年5月1日,章宬小学毕业前的“五一”假日,一家人自驾出游,路上发生车祸,父亲去世,母亲高位截瘫,章宬右臂粉碎性骨折。

一个月后,章宬坐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用打着石膏吊在胸前的右手,配合左手,完成了一场特殊的考试,以德清县第十几名的成绩考进一所很好的中学。

“一开始很懵懂,很多事都不太明白。”章宬说,但自从家里出事后,她突然间懂得了什么叫人情冷暖,看到一些“有父母挡在前面时,孩子不会知道的事”。

幸好有外婆。到退休年纪、本该安享晚年的外婆用战斗的姿态站到章宬和吴小平身前,跑单位,跑有关部门,给失去经济来源的她们一点点争取医疗费,又和外公一起,带吴小平到北京、上海、杭州看病。

章宬与母亲吴小平。新华社

章宬在几个亲戚家漂流了一个夏天,直到初中开学,住了校。

宿舍走廊里有部电话机,每天晚上,大家拿着电话卡给家里打电话。“我没有电话可以打。”章宬笑了笑,又想起同班有个女孩,每周末都是父亲来接她回家,她会开心地冲过去,“挂”到父亲身上。

以前,章宬也有个宠她的父亲——那是个会让孩子崇拜的父亲。

章宬说,爸爸是大学生,工作后又继续进修。他们家有一墙壁的书,每到暑期,爸爸给她布置的作业是每天读一章名著里的内容,晚上复述内容。爸爸也热爱生活,经常在大清早带她去爬山,在山顶一起朝着家的方向呼喊。

“一切都不一样了。”章宬说。后来,母亲终于从医院回家,章宬恢复走读,外公外婆搬来和她们一起住。

吴小平状态不稳定,不时要住院,也一直陷在绝望情绪里。“头几年,我真的每天都在哭。怎么办?动也动不了,医药费也没落实,女儿还这么小,常感到活不下去了,也想过把小孩送给人家。”吴小平说。

刚进初中的章宬,开始学着照顾母亲。“外婆说最苦的还是妈妈,本来健康爱美的一个人,现在却连吃饭喝水都不能自理。妈妈这个状态,外婆很辛苦,我能做的就尽量自己做。”

章宬每天早上五六点钟起床,然后烧水,给母亲翻身擦身。放学回来,给母亲读书,讲讲外面的事。吴小平睡觉每隔两三个小时就需要翻一次身,平时靠外婆,周末换章宬来。

在身体和心理双重痛苦下,吴小平有时会“宬宬、宬宬”地叫,有时会哭着说不想活了。“我也陪她哭。心情不好时,也斗两句嘴,说你真没了,我变成孤儿你就放心了?妈妈马上就安静了。”章宬哈哈笑着回忆。

在学校,章宬是班长,组织能力强,性格开朗。语文老师张琴英记得,从开学报到起,章宬就是个笑呵呵的孩子。“如果不是她外婆说,我们一点都看不出她家里的变故。老师们想多照顾一下这个孩子,但她好像不需要,说我没关系的。”

语文课上,讲到林海音的《城南旧事》,文末那句“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让张琴英一下想到章宬。

“她在作文里写了自己怎样照顾妈妈的心路历程。我把这篇作文当范文在班里读,是含着泪在读。她也是‘爸爸的花儿落了’,一下子长大了。”

“不是看到什么、碰到什么,就忽然顿悟、忽然好了。”谈到妈妈和自己怎样走过情绪低谷,章宬又笑起来。“那是很缓慢的过程,是一天一天努力把日子过好。后来他们问我,什么力量支撑你走下来?我也不知道,好像就是每天的积累。”

车祸至今,一晃22年。章宬长大成人,性格中快乐的底色,始终鲜明。“我会想办法,怎样让妈妈开心,怎样把生活过好。不要放弃,要在日常生活里积累快乐。”

大概高中时,章宬给母亲做了个“汤勺手套”,把勺子固定在带子上,带子套到手上,吴小平就可以靠手臂微弱的力量自己吃饭。章宬还用反光镜做了个支架,方便母亲躺着看电视、看书。

每年吴小平过生日,章宬都要买上蛋糕、礼物。“庆祝我们又度过了有意义的一年!”她笑着说,“希望妈妈感受到这些微小的幸福,一点一滴建立对生活的希望。”

“我女儿跟同龄人比,受了好多苦,也很坚强。”吴小平说,“她从不抱怨。晚上睡觉,她会起来好几次给我翻身。这么多年,我没生过褥疮。”

“想到女儿,心里很温暖,她总希望我能开心。”吴小平轻轻笑了,“她上次给我买了个智能音箱,喊一声就能听音乐、打电话,不用别人帮忙了。”

2006年,章宬考上浙江农林大学。学校在杭州,她每周末都会坐车回到位于德清县的家里,回到外婆和妈妈身边。

在外婆眼中,一直笑呵呵的章宬是在上大学后才真正從伤心中走出来的。“她成绩越来越好,学习越来越努力,入了党,经常拿奖学金,还拿了很多荣誉证书回来,我们就完全放心了。”

之后,章宬考上研究生,读研期间,遇到现在的爱人王开利。

2013年,硕士毕业前夕,章宬带着王开利回到德清。他们穿上硕士服,推上吴小平,叫上外公外婆一起出门拍了一圈合影。这些照片,像章宬人生新篇章的序言。

吴小平说,从没想过自己人生里还能有这样一天。“最难的难关过了,现在看看女儿、女婿、小外孙,确实很开心。医生说我最多活7年,我已经活了22年了!如果没有女儿,能不能活到今天,很难说。”

“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到老。”这是章宬跟母亲说过的话。“人生的际遇谁都想不到,我跟妈妈说你要好好活下去,看看明天的精彩。”這样说着,章宬又一次爽朗地笑起来。

“我是被章宬吸引到德清来的。她性格这么好,我们遇到不容易。”王开利是山东人,和章宬恋爱前,他的人生规划是毕业后去北京打拼,也可能留在杭州,就是没想过会来到远离家乡的一个小县城。

他还记得第一次走进章宬家门,看到章宬妈妈时的心情。“我知道她家情况,有心理准备,但真正接触后,还是没想到我爱的人身上的担子会这么重。”

在王开利眼里,面对家里的担子,章宬有的不是一瞬间的勇气,而是几十年不变的全心全意。“我一直觉得,是她乐观向上的性格,推着她往前走,没有被困难压得喘不过气,自暴自弃,或者背弃家庭,只顾自己。”

章宬有了幸福的小家,也给母亲请了住家照顾的阿姨,但她还是几乎每天都要去妈妈那边探望。

“她不抱怨,在外面总是展现快乐的一面。”但王开利也见过妻子的脆弱,见过她哭着说想爸爸。

前年,章宬外婆摔了一跤,到杭州住院。章宬和舅舅轮班照顾,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去杭州照顾外婆,第二天再返回德清上班。听外婆提起这茬,她在一旁嘟囔:“应该的呀!我的外婆嘛……”

有时候,章宬会开玩笑说自己家是一家子“老弱病残”,但苦中有乐。“苦吃过了,就尽自己能力,把责任担起来。”

“章宬感染了身边的人,言传身教对两个小孩子影响深远。”王开利说,“小孩去外婆家,有东西先给外婆吃,也会学妈妈给外婆敲敲背。小孩子会看着你,你怎样对老人、对家庭,他们以后也会按照你的方式对待别人。”

“再过两年,我的年纪就超过爸爸了。”现在,章宬偶尔还会梦到,那场车祸是假的。醒来后,她会恍惚半天。命运并不公平,但生活也不糟,只要努力,还有好日子在前面招手。

(摘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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