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官的“暗号”
2022-03-31汤圆
汤圆
“他每次来就说,我给你送点‘小海鲜’,我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日前,公安部原副部長孙力军首次面对镜头交代,江苏省委原常委、政法委原书记王立科每年都到北京“看望”他四五次,每次都将30万美元放在一个小海鲜盒里给他。
1月15日,五集电视专题片《零容忍》第一集《不负十四亿》播出。片中曝光了公安部原副部长孙力军政治团伙案大量细节,其中关于“小海鲜”的行贿暗号一经披露就引发广泛关注和讨论。
其实,公职人员在进行行贿受贿等违纪违法行为时通过暗号并不新鲜,可说是千奇百怪。“这些小暗号是行贿者与受贿者之间的一种腐败默契,权钱交易的代号。”北京大学廉政建设研究中心副主任庄德水告诉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
党的十八大甚至十九大后,一些干部仍然“饭照吃”“钱照收”,不收敛不收手,表面功夫做足实则“潜伏”,用形形色色的暗号、暗语把行贿受贿等各类违纪违法事实精心伪装起来,甚至用以对抗组织调查。
中央电视台《法治在线》曾报道过原中国足球裁判员陆俊、黄俊杰、周伟新及足协官员张健强收受贿赂、操纵比赛的事实,他们采取的就是用“暗号”发指令。
据黄俊杰介绍,比赛开始之前,他有时会收到足协官员发来的一条短信,内容只有“公正执法”四个字。他却对这四个字心领神会,这里的所谓“公正执法”,真正的意思就是要求裁判照顾和偏袒客队。
曾有媒体报道,为承揽北京市某局加密电视电话会议系统、执法监督平台等项目,北京一公司总经理朱某2010年至2014年间分别向北京市某局处长周某、副处长呼某和曹某行贿共90万元。
呼某曾主动约朱某吃饭,并在席间表示,“想要中标的话,按合同的5%拿点费用。”此后,朱某所在公司作为总包商参加招投标并中标。中标后,朱某为感谢呼某,在中秋节以及春节期间,分6次给了呼某共计50万元。朱某称,他每次给钱时都会用一句“节日快乐”掩饰。
最终,北京市二中院以单位行贿罪判处朱某单位罚金五十万元,判处朱某有期徒刑十个月,缓刑一年。此外,呼某、曹某和周某均因受贿罪获刑。
有时暗号用于指代贪腐干部窝藏受贿钱财的地点。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原党委书记、董事长赖小民案调查过程中,专案组在北京某小区发现了赖小民藏匿赃款的一处房屋,存放现金2亿多元。赖小民和一些关系密切的知情人之间,说到这处房子都称其为“超市”。“拿了就往那儿一放,就像经常会去超市嘛,所以叫超市。”他说。
江苏省南京市委原副书记、原市长季建业非法收受财物达1132余万元,于2015年4月7日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除贪污受贿问题外,其“双开”通报中还特指出他“道德败坏”。据悉,季建业有扬州市萃园城市酒店原副总经理祝梅等多名情妇。季建业在扬州工作期间曾和祝梅约定,如果想要约会就以彼此所知道的暗号发短信告知对方,此办法一直沿用至季建业离开扬州结束。
不少办案人员透露,暗号常常出现在那些面临审查调查,仍作困兽之斗的违纪违法干部口中。
2018年4月2日,国家监察委员会挂牌不到10天,贵州省原省委常委、副省长王晓光被查,成为监察法出台后首名被查的中管干部。知道自己被查后,王晓光开始了一系列设防堵漏行动。他和涉案人约定,把公园作为碰头地点之一,并买了专用电话号码,商定了暗号秘密联系。他交代,“这样的话就是来家、到这个公园、到球馆,说一个就是家、球、园三个字。”
公安部原党委委员、副部长孙力军搞团团伙伙,形成利益集团,严重危害政治安全。
辽宁省沈阳市检察院原检察长张东阳在担任辽中县委书记和沈阳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款物合计人民币986.96万元、美元6万元。2013年10月,沈阳满融经济开发区多名干部先后被查,张东阳自感不妙。他在因公前往澳大利亚出差前,与妻子刘某约定,如果其表弟史海鹰被查,刘某就在电话中用“大姐生病了”的暗号告诉他,这样即使有人监听也发现不了。之后在一次通话中,妻子称“大姐生病了”。张东阳顿时如“五雷轰顶”。2015年1月19日,张东阳因受贿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今天风很大。”当收到这五个字,曾在广东省北江非法采砂作业的“砂王”林镜泉就知道:执法队伍即将进行检查,必须马上收船躲避。因为发出这条信息的是广东省北江大堤管理处芦苞镇管理所公职人员梁某。
从2000年开始,以林镜泉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在北江干流三水河段大肆非法开采河砂,通过有组织地实施暴力犯罪,形成对河砂开采行业的非法控制。从2006年开始,梁某成了林镜泉团伙拉拢腐蚀的对象。在长达10余年的时间里,梁某为林镜泉在北江干流非法采砂、中标清远北江干流石角段河砂开采权提供保护和帮助,从中收受人民币10万余元、港币20余万元。2021年3月15日,法院对林镜泉等16人涉黑案作出终审裁定。
“表面上看,似乎只有贪官自己知道,心照不宣,但这些暗号在组织调查面前是无效的、徒然的。其实,调查人员在查清行贿受贿事实上,让腐败双方对这些暗号进行确认就行。”庄德水说。
“把奶奶的药拿上去。”2019年10月18日,重庆市万州区生态环境局原党组书记、局长刘勇透过下属向其弟刘某传去这句稀松平常的话。刘勇当天被审查调查人员宣布采取留置措施,却对此早有准备,表面故作镇定。当年1月,刘勇与其弟约定暗号,即“把奶奶的药拿上去”,并告诉他家中保险柜的密码,一旦其弟收到暗号就到其家中将借据等相关证据转移。2015年春节期间,刘勇告诉其弟:“如果组织调查,就说对外出借的款项是母亲和你嫂子的弟弟所有,我只是代为放贷。”
然而刘勇的“筹谋”只是自欺欺人。赶在刘某转移证据之前,审查调查人员及时赶到刘勇住宅依法进行了搜查。一办案人员说:“刘勇家中供奉的佛像对面就是一个暗室,里面藏着他收受的金币等礼品。”刘勇家中衣帽间及书房的柜子里还发现了2个保险柜,刘勇的借据、合伙协议、股权转让合同等重要证据均置于其中。
铁证如山,2020年12月,万州区人民法院以受贿罪判处刘勇有期徒刑十一年。刘勇忏悔道,“在党纪国法面前,‘抖机灵’‘玩套路’必定没出路。”
2014年底,在北京市委巡视组交办的问题线索中,有举报称延庆县民政局原副处级调研员陈四群2001年在担任民政局直属企业利民福利公司经理期间,擅自挪用公司100万元用于自办企业的注册验资。在调查过程中,调查组遇到两次转匿账簿,涉案人订立“攻守同盟”的情况。
调查组在追查财务账簿的过程中顺着线索赶到延庆县原西二道河乡政府,院落里空空荡荡,调查组注意到地上残留的一张手写账页,并由此判断出转移者的匆忙和慌乱。附近一个小卖部的门上装有摄像头,在公安部门协助下,调查人员发现,就在一名涉案人员开始谈话不久,一辆汽车驶进原西二道河乡政府院内,匆匆载着一些东西离开。
经查,该车辆由陈四群的战友杨某长期使用。但杨某始终“不松口”,调查一时陷入僵局。当时,陈四群已经接受纪律审查,得知多人因藏匿财务账簿触犯法律已被移交司法机关,自知大势已去,告诉调查人员可向杨某提一个“康庄拉沙子的人”。听到这句话,原本“毫不知情”的杨某当即交代了账簿的隐匿地点。据调查人员分析,“康庄拉沙子的人”可能就是两人事前串供时约定的“暗号”,一旦听到这句话,说明陈四群的“防线”被攻破。后来,在杨某所供述的地址,调查组最终起获27箱财务账簿。
在组织的开门见山、雷霆行动之下,“暗号”等小把戏往往一触即溃。
一张A4纸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送红包个数”“姓名”“职务”“金额”。其中“金额”一栏,只是依次写着几个大写字母。这样的“加密”送钱明细表,出现在2012年底至2013年初发生的湖南省衡阳破坏选举案中。专案组通过努力,于2013年7月3日,就把案件事实基本查清。
2016年,福建省三明市经济技术协作办公室原主任林春溪当知道自己可能被调查后,还通过微信串供,试图干扰组织审查。
据调查组人员介绍,林春溪与涉案人员约定,以朋友圈发信息、“点赞”为暗号,暗中串供,对抗组织调查。比如相关人员在被约谈后,立即将谈话的主要内容转化成暗语,发在朋友圈中。如此一来,外人虽一头雾水,而林春溪却立即心领神会,研究对策。这无疑加大了案件侦办的难度。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林春溪的这些小动作,在反腐大数据的明察秋毫下成为徒劳。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贪官精心编织的所谓暗号在组织的审查调查面前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紙老虎。一旦逾越纪法红线,触碰贪腐雷区,纵使“特务”手段也必然会东窗事发,难逃严惩。
赖小民在北京某小区一处房屋藏匿赃款,存放现金2亿多元,他称这处房屋为“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