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
2022-03-30杜天宇
文 | 杜天宇
《3811》 2020
谭维维
摇滚
太合麦田(天津)音乐有限公司
38岁这年,歌手谭维维发行了一张名为“3811”的专辑,含义很简单:38岁的她,用11首歌曲,讲述11位女性的故事。专辑里的每首歌都以人物的名字命名,听专辑的过程像阅读11个迥异的人生故事。这11名女性中,有平凡的母亲、社会案件中的受害者,有勇敢的少数民族少女,有古代的道士,有电玩游戏中的角色,这些看起来身份跨度很大的人物,凝聚着从古到今,从上到下,从虚构到现实中女性共同的命运,苦难,坚韧以及觉醒。
《阿果》是整张专辑歌曲内容最为积极的一首歌。相比其他歌曲,这首歌的旋律最容易“入耳”。阿果是一位少数民族姑娘,不甘愿一辈子停留在家乡,不顾亲人阻拦一心去远方。整首歌听下来像是能够触摸到阿果那颗纯洁无暇的心,钢琴缓缓地如民谣般带人走进故事,歌者的唱腔如同在默默叙述:“阿达愿她嫁给家乡的树”,“阿喔愿她嫁给山间的湖”,而她“不肯停下脚步,一心要嫁给日出“,朴素的情感渗透着巨大的坚定,在平淡的旋律中散发着力量,就像我们每个人的十五岁,不去想前路的艰难,对未知的世界满怀期待。
《鱼玄机》的主角鱼玄机是留下千古佳句的传世女诗人,也是一个沉溺于情爱的女子,她奋不顾身地追求感情,但勇敢未必带来圆满,痛苦的经历化成她不朽的诗句,她写下了那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而歌曲解构了诗句里的一声叹息,易求的,难得的,爱里没有规则束缚,也不奢望全身而退。这首歌曲无论是歌词还是唱腔,都弥漫着一股情欲的味道。电子与民乐相互缠绕,魏如萱和谭维维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堕入情网的人享受欢快又终将陷入最后的空虚之中,面对这终将陨落的快感,她也完全可以抛却理智,奋不顾身地追逐:“如果爱有罪,那么我们认罪,从此视死如归。”
《章存仙》是一个和鱼玄机性格有相通之处的女人,她是谭维维的三姨,一个五十多岁的四川女人。和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女性相比,章存仙是自由的代表,年龄对她而言并不是束缚。她依然敢于追逐自己的爱情,从不顾任何世俗的眼光,亦不管结局是喜是悲。整首歌的编曲大气迷幻,似乎在向听众展示章存仙的“女王气质”,“放肆浪漫,生来美得冒犯。背影流淌,为爱生的光。就算只有蜡做的翅膀,也要飞向太阳。”人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给自己设置牢笼,困于传统,困于他人,一边羡慕那些敢冲向天空的鸟儿,一边又甘愿做枷锁拴住的宠物。章存仙不会,虽然她也经历了自由带给她的伤痛,但是岁月总会治愈这些伤痕,让她在做自己的路上越走越远。
相比之下,《吴春芳》讲述的似乎是一个更平凡的人,她是一名代驾司机,和丈夫离婚以后独自抚养儿子。同大多数的中年母亲一样,她们将生活的意义寄托在供养儿子长大成人,为此不惜放弃自己曾经想要的一切,“孩子满意我就满意了”是她们对全部问题的评判标准,在成为母亲的路上,她们渐渐地失去了“自我”,她们的生活像吴春芳手中不能停止的方向盘,为了别人一直在转动。成为母亲是大多数女性生命中的必经之路,而《吴春芳》给了母亲属于自己原本的名字,在我看来,这首歌不仅是唱给母亲的,也是唱给子女们的,它提醒着子女们,或许我们也应该帮母亲找到作为“母亲”之外的生活,让她手中的方向盘,可以为了自己的方向转动。
《3811》中最令人震撼的应该是《小娟》的故事,与前几首歌不同,《小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她们是被暴力伤害的代名词,为了保护隐私,每一位出现在新闻中的被暴力伤害的女性都化名为“小娟”,她们被侵蚀着肉体和灵魂,无法反抗,哪怕丢失了性命,却连属于个人的姓名都不被知晓。她们似乎并没有被保护,但故事却被隐去,有很多小娟依然生活在其中,无人知晓。于是歌手化身“小娟”们的代言,大声控诉着:“我们的名字不叫小娟,化名是我们最后体面,茶余饭后,谈资消遣,很快抛在一边,知晓我姓名,牢记我姓名,同一出悲剧,何时彻底止息。”谭维维在这首歌里表达出了最激烈的情绪,多重声音来回交织,营造出小娟们在共同呐喊控诉的效果,副歌部分近乎招魂似的吼唱,凄惨悲切,不给人一丝喘息的余地。
除了以上几位女性,专辑里还住着电影中为爱殉情的《如花》,电玩中深陷物质陷阱的《钱夫人》,无法融入现代社会的老年人《赵桂灵》,一位女性出家人Tare ma以及一位并不存在的“自己”。
从艺术质量上来说,《3811》或许不是一张尽善尽美的专辑,整体编曲趋同,表现力有些单一,为了叙述故事,歌手一改以往的唱腔,也丧失了一定的个人辨识度。但在题材上,这些故事展现出歌者的担当与勇气,谭维维用这张专辑探索着女性如何与社会沟通,与自我沟通,也在叩问着女性生命中的困惑与可能。女性通过彼此的故事照见自己,跨越古今中外,戏内戏外,每一位听到这张专辑的女性,都能或多或少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加缪有一本散文集叫《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我想它也可以表达《3811》中所有女性的生存状态,苦难与阳光,绝望与希望,她们在两者之间挣扎徘徊,每个人都逃脱不了“宿命之门”。但这些身处现实与“宿命”之中的女性们,以各自地方式坚韧地挣扎在生命的原野里,燃烧着不屈的渴望与不灭的生机,在现实生活的沉重与幽暗中,尽力呐喊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