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量变到质变
——论软材料在当代艺术中的重复性应用
2022-03-30宋怡源闫晨
宋怡源,闫晨
(鲁迅美术学院(大连校区),辽宁 大连 116000)
引言
“重复”存在于世界的方方面面,从未间断,无处不在。日常的呼吸,怀念,每个第一次和每一次都暗示着现在,未来或过去的重复。试想一下,如果没有重复,一切都会变得杂乱无章。但是完全的重复并不存在,次次的重复不可避免地存在差异,就像克尔凯郭尔在《重复》中说得那样“唯一重复的事情就是一种重复的不可能性”。重(chong 二声)的含义由重(zhong 四声)演变而来,一次次的积累会增加事物的程度与重量。量的积累在达到某个点后会发生质的变化,是物质世界的普遍规律,在当代艺术领域中同样适用。
1 “重复”的形式表现
重复作为一种形式语言和创作手法,无论是传统还是当代艺术,架上绘画,立体装置或是行为艺术中都有应用,在诗歌,戏剧,小说中也经常看到重复的影子。重复不仅是人类的形式语言,也是自然的形式语言,日月交替,四季更迭。重复出现在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即使是那些天马行空,充满不确定因素的艺术作品也无法摆脱这一规律单独存在。柏拉图、尼采、本雅明、克尔凯郭尔,德勒兹都对其有相关的阐释,哲学中关于重复的理解就像牛顿的力学定律一样不断被更迭,从静态绝对的重复发展到变化的差异性重复。
材料是装置艺术三要素之一,在装置艺术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软材料因其造型变化种类丰富,与生活的联系密切,其自身蕴藏的丰富内涵等优势,成为装置艺术乃至整个当代艺术使用的热门材料。其中纤维艺术由纤维开始,经过重复的编织、打结、染色、系、捆、绑等过程,形成作品,由重复开始,止于独立的艺术作品。席拉·希克斯曾说:“我的工作是通过重复的动作来实现的。”她更倾向于把手工解释为“重复的动作”。除了制作过程的重复,重复还作为一门形式语言运用在作品中。如席拉·希克斯的作品《超脫彩色大地的攀登》(Escalade Beyond Chromatic Lands)(图1)运用混合材料、天然纤维和合成纤维、布料、石板和竹子制作而成的上百个个不规则球体组成。每个球体与每个球体都有重复和差异的方面,它们依次排列在墙上。再如作品《浅浮雕I 和II》,每个作品各由12 个大小相同的,由金线缠绕的圆盘等距离排列组成。
软材料结合重复语言创作的方式多种多样。按照形式与内容,重复可分为形式方面的重复,和内容概念上的重复。形式上的重复也可以归为很多类,内容上的重复一般与形式上的重复共存,但也有例外,比如科苏斯的《三把椅子》,形式上的重复按照重复方式可分为有序的重复和无序的重复。有序的重复即单个事物按照一定的规律进行重复,如盐田千春的作品《在陆地上》各式各样的鞋子伴随着它们的故事牵引着一条红线从中心成放射状分散开来。无序的重复即单个事物无规律的复制,比如盐田千春的作品《在寂静中》(图2),黑色的线重复的在空中打结缠绕,方向长短均不同,密密麻麻,继而产生了一种氛围感。重复除了同样的事物再次出现,还包括发生的事情再次发生,即动态的重复,如卡普尔的作品《我的红色家乡》(如图3)位于圆心的中央机械手臂以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速度非常缓慢的移动着,一圈一圈地对红色蜡质材料碾压,搅拌,在不断的重复中仿佛窥见了永恒。
2 语境的简化与语意的消解
我们的知觉仿佛总是偏重于几何学的简单和凝聚。多在杂乱无章的外部世界里,我们的视觉总是避开那些混乱的秩序,寻找规律,热衷于给各种事物分门别类。对具有相同属性的事物类,这一行为使外部世界理解起来更为简洁和直观。在一定程度上重复可以增加表达的力度,超越了这个度,重复还会带来语意的消解,使其符号化。
同一结构的重复出现简化了作品的形式语言,给人的感觉安定又稳定。这使重复在极简艺术中应用更为常见。比如唐纳德·贾德的等间距摆放的金属方块系列作品,这些矩形盒子拥有相同的尺寸,固定在墙壁上保持着同等的距离,这些相同的金属块消除了视觉中心的主角形象,它们组成在一起的整体才是作品本身。再如美国艺术家塔拉·多娜文用50万只牙签组成了97 厘米见方的立方体,对微小的牙签进行大量的重复堆积,艺术表达清晰又震撼。极简艺术经常通过对简单事物进行重复从而达到纯粹化,便于识记的效果。比起充满不同因素的艺术作品,重复语言的运用简化了语境,使表达集中于一点,更加清晰明确。
重复有叠加的效果,单个事物的表达在一次次重复中变得坚固,不仅于此,那些重复之间的差异也随着差异自身的复制得到了强化。大量的重复无疑会增加表达的分量,但也会对单个符号的语意进行瓦解。在安迪·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中,玛丽莲·梦露的同一张照片排成一排,在一遍一遍地闯入我们的视线之后,仿佛我们看见的不再是玛丽莲·梦露,看到的眼睛只是人类的眼睛,面孔也只是人类的面孔,而不是玛丽莲·梦露了。机械化大生产扩大了生活中的重复范围,流水线工人每日做着同样的动作生产着同样的商品。波斯地毯上的四方连续图案,不断的重复使图案风格化,单个的花叶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花纹”。安东尼·葛姆雷在中国制作的《亚洲土地》由192000 小泥人组成,当蹲下细细观察一个小泥人时会发现它身上还留着制作者的指纹,个头和颜色也和周围的小人不同,但当俯视整件作品时,看到的却是一般性和整体震撼。
3 从量变到质变
万事万物皆有“量”与“质”的因素,量是反映客观世界的一种逻辑范畴。从逻辑范畴来看,一定的事物、事件和性状要保持自身的性质不发生变化,总是有一个确定的量的范围或极限,在这个范围或极限内的量,我们称其为常量。反之,这个范围或极限之外的量就是超常量。量由常量变成超常量时,就会引起质变。在文字语言中“量”有主观量与客观量之分,客观量即客观存在的量,主观量即加入了人对于量的感受。艺术与文学同为与人的表达,笔者认为主观量与客观量在艺术语言中同样适用。用主观超常量来形容大部分的当代艺术的质变则十分贴切。
在当代艺术中材料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注重物性表达,原有材料的“质”也融入作品的整体表达。从“质”到“量”再到“质”之间的转化使作品表达更加丰富完整。星星之火可成燎原之势,以数量的不断增加产生视觉上的量空间,单体经过大量重复之后的集体力量发生了变化,与单个存在有着质的不同,即作品内涵与感受发生了质变。譬如中国当代艺术家林天苗的作品《缠的扩散》(如图3、4),由20000根工业针针尖向上密密麻麻地堆在由宣纸铺成的床上,上万个缠绕的小白球由床为中心向四周散落在地上,床上枕头的位置播放录制缠绕小白球的视频。独立的针十分尖锐,但上万根针在一起时却像皮毛一样柔软。一个小球柔软温和,两三万个小球在一起却有着很强的禁锢力量。仿佛在诉说着原来刺痛我们的事物重复发生并没有我们想象的恐怖,而那些平常的,柔软的事物通过日积月累有着强大影响。随着量的积累,作品的含义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超越了原有的认识。草间弥生的作品运用大量的不规则圆点装饰雕塑作品比如南瓜系列,宇宙的终极状态是一个点,人也是一个一个的点,圆点在她的作品中重复且大量的存在。通过扩散的圆点图案和对同一元素的堆积,具象化了无限和自我消融的视觉体验,通向了永恒与虚无。
由软材料量的积累引起的视觉体验与心理感受变化,其中蕴含着丰富的表现力。量变引起质变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抛开作品单独讨论质与量的变化十分狭隘,不能一厢情愿地抛开各种情况,只看量变到质变的发展,需关注创作整体,观察量与质的转化在作品中发挥的作用,才更好的探索重复语言在当代艺术中的运用。
4 结语
重复会让事物变得沉重,庞大,深邃;也会使事物趋向永恒与虚无。秩序与意义相反进行牵制。一定程度的重复会加强内容的表达,超过一定的度后原有内容会消解,甚至会产生新的意义。看似无尽的重复创作与无穷的宇宙联系在一起。
世间万物都离不开重复,软材料始于重复,终于各式各样的独立创作,这不仅是重复之间的差异在发挥作用。重复导致量的积累,演变出新的内涵。材料种类多种多样,不同材料的重复使用有不同的表达,关于重复语言产生的微妙质变仍需要继续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