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徐闻
2022-03-29吴伟兰
◎ 吴伟兰
胭脂般殷红的夕阳浮在北部湾的海面上,清澈蔚蓝的北部湾,仿佛披着橘红色婚纱的新娘,款款地走上洁白细软的沙滩,又羞答答地退了下去。
这是祖国大陆最南端雷州半岛,是祖国大陆上唯一能观赏到海上日落的海岸。
海上日出,多少人神往!而海上日落,又有多少人领略过?
在雷州半岛最南端的徐闻,不仅每天傍晚都有橘红色的日落油画挂在西海岸,雄浑壮阔的南海与温柔的北部湾还在徐闻角尾乡会合,形成自然界奇观——合水线。
徐闻三面环海,西面是碧波万顷的北部湾,南面是军事咽喉琼州海峡,东面是浩瀚无际的南海。
在徐闻县北部的曲界镇,还有一海,那就是年产70万吨菠萝的35万亩菠萝地,人称菠萝的海。35万亩,一望无际,开车都要几十分钟才走得出这片绿色的海。
一座座洁白的风车屹立在绿色的菠萝的海上,宛如一根根桅杆,在菠萝的海起航。砖红色的土地,绿色的菠萝叶子,白色的硬底化大道,金色的菠萝果,点缀其间,山坡起伏舒缓,曲线优美,车子慢慢地行驶在这色彩斑斓的山道上,犹如在伸向姹紫嫣红深处的五线谱上滑动,醉人的曲子从心里流出。
徐闻著名作家兼向导的刘春柳老师,指着车前面五彩缤纷的大地,兴致勃勃地对大家说:
“我们正走在彩虹道上。”
眼前的五彩纷呈,再加上这充满诗情画意的解说,更是让人飘飘欲仙。
徐闻的奇观异景,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心醉神迷,停下了脚步。
我随着湛江市作家协会“红色之旅,走进徐闻”采风团,不觉走进徐闻绿色的深处,但我此行的目的却是寻找徐闻红色的足迹。
徐闻肥沃的土地是砖红壤,是血液的颜色,当年为了保护这片红土地,多少革命前辈,面对侵略者的屠刀,把鲜血慷慨地洒在这片土地上,用血肉之躯筑起民族之魂。
曲界镇往东,是下洋镇,抗日战争时期,震撼雷州的下洋抗日武装起义,就在这里打响。
庄严肃穆的革命烈士陵园,巍然矗立的革命纪念碑,保存完好的下洋武装起义指挥部旧址,还有下洋起义主要领导人、下洋优秀儿子林飞雄浩气凛然的铜像,再现了英雄的徐闻。
1945年2月13日农历大年初一,我父亲当时是南路人民抗日解放军第一支队第一大队战士,和下洋地区抗日小组一起,打响起义,在下洋地塘、坎下、田西湖等村群众的支持下,与敌人激战了八天八夜。
因敌众我寡,大年初九凌晨,起义军奉命撤出徐闻。
父亲背着脚部受枪伤的战友,向海徐边境转移,和大部队走散。
敌人水路布防,陆路封锁,许多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惨遭杀害。
一天,父亲走在茂密的山林里,听见山那边传来枪声和粗暴的吆喝声,越来越近,父亲连忙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把受伤的战友藏好。为了掩护受伤的战友,把敌人引开,父亲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敌人发现了父亲,远远地穿过密林包围了过来。父亲左奔右突,这时,一位老爷爷挑着一担簸箕赶着一头牛从拐弯处走了过来,父亲告诉老人自己是抗日起义战士。老人一听是打鬼子的解放军,立即一把拉过父亲,本能地把父亲护在身后,同时迅速观察四周,只几秒钟,老人就当机立断,把担子放到父亲的肩上,悄声叮嘱父亲任何时候都不要开口说话,随即他牵着牛,气急败坏地骂父亲:
“你跑去那边做什么?我也赶牛还捡牛屎,你忍心我一个人干活养你?你怎么这么懒?谁敢嫁你?”
敌人很快走到近前,老人继续絮絮叨叨地训父亲:
“你要学着勤快啊,我腿伸直后,你怎么做食(生活)?”
敌人走到父亲面前,狐疑地上下打量,凶神恶煞般盘问。老人装作痛心的样子说:
“我这儿子从小就是哑巴,又懒,我作孽啊!”
敌人凑近来,想摸父亲的手掌(辨别是否拿枪的),在这危急的时刻,恰好牛翘起尾巴,老人就指着牛冲父亲咆哮:
“你死啦?没看见牛要拉屎了!接牛屎啊!”
说着狠狠地踹了父亲一脚,父亲一个趔趄,敌人未来得及看清楚。父亲心领神会忙拿起簸箕跑到牛的屁股后面。
老人对敌人不停地诉苦:
“我这儿子不但哑,还得肺痨,你说我前世作了什么孽?不知是我先死还是他先死。”
敌人听说肺结核,那可是比现在的新冠还可怕,又看到老人地道的当地口音,确定是附近村庄的村民无疑,就躲瘟神似的走了。
老人用智慧和对革命无限的忠诚,冒死救助我的父亲。徐闻下洋离雷州城六七十公里,靠近琼州海峡,下洋雷州话接近海南话。父亲如果一开口讲正宗雷州话,等于告诉敌人他来自雷州城,等于告诉敌人他是南路人民抗日解放军,后果不堪设想。老人真是又机智又勇敢。
老人看到父亲又饿又疲乏,怜爱地把怀里仅有的一只年饼和一只熟番薯塞在父亲手里,还把身上的稻草蓑衣解下来,不理会父亲的一再谢绝,硬披在父亲身上,自己牵着牛消失在冰冷的细雨下。
几十年后,在夏夜的蒲扇声中,父亲讲起这荡气回肠的一幕,我急切地问父亲后来是否去报答这位老人的救命之恩。
父亲说,在他的革命生涯中,像这位老人一样舍命相救的恩人非常多,老人是对共产党舍身相助。徐闻下洋起义,无数群众为革命牺牲。起义失利后,徐闻革命进入低谷,下洋地塘、坎下村被疯狂的敌人夷为平地,下港村被烧毁。
敌人的凶残和血腥,并不让红色的徐闻褪色,正义和勇敢是徐闻人的本色。
在撤退路上,父亲在徐闻山原始森林中几次遇到猛兽,都是素昧平生的徐闻老乡拼死相助,才得虎口逃生。
穿过二十四坑时,父亲误吃了有毒野果,肚子疼得冷汗直冒。拨园村一老乡把父亲及伤员接到家里,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给父亲寻医找药。在徐闻与海康的交通上,敌人岗哨林立,戒备森严,徐闻老乡想到父亲一个外乡口音解放军战士,还背着一个受枪伤的同样外乡口音的战友,要穿过敌人的层层关卡实在是太危险。于是,老乡不顾自身的安危,主动护送父亲和伤员到海康境内。
这样,父亲才顺利找到大部队,和康复的战友,从遂溪进十万大山,继续抗日。
英雄的徐闻人!
对红色的信仰,忠厚淳朴的徐闻人对革命以生命相许。
我扑在“下洋起义旧址”纪念碑前,久久抚摸着石碑,好像在抚着当年英勇的徐闻老乡的手,那一双双用全家性命来拥护革命事业的徐闻老乡的手。
过了不知多久,我才发觉自己已跪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热泪悄然而下。
透过热泪,我蓦然看到:人世间最瑰丽的色彩,都在徐闻这片热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