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家庭短视频的跨文化传播特点分析
2022-03-28姜泽玮
姜泽玮
新媒体的视频转向推动着国际传播的理念创新,①王沛楠:《视频转向与国际传播理念创新》,《电视研究》2019年第7 期。具备移动化、碎片化、社交化等特征的短视频越发成为国际传播的重要媒介。近年来,一种新型国际传播主体—“跨国家庭”走红于短视频平台,收获了众多的粉丝与可观的流量。有别于更受关注与讨论的“洋网红”②唐定、田欣妍:《跨文化传播视角下解读“洋网红”郭杰瑞短视频的走红》,《电视研究》2021年第8 期。,跨国家庭短视频不仅具有更复杂的传播主体,而且呈现出特有的跨文化交流策略与传播模式,打开了研究者透视网络空间跨文化传播的新视角。本文对72个跨国家庭短视频账号进行实证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对短视频的主题、叙事、话语、符号等特征进行归纳,剖析跨国家庭短视频的传播特征与策略,以期为我国短视频国际传播提供参考。
一、研究背景
网络传播促进了全球化的快速发展,产生了各种新的现象和特点,文化身份认同再次成为一个复杂问题并引起跨文化研究的关注。①Dumitrica,D.,“Facebook and Cultural Identity:Discourses on Mediation Among International Student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edia & Cultural Politics,2020,Vol.15,No. 3,pp. 303-322.随着全球化与网络化的发展,有必要采用混合的文化视角考察全球传播现象。在这种复杂的社会文化行为背后,存在着文化身份的认同、冲突和协商问题,这既是一个规律性问题,也是一个规范性问题。先前研究主要以少数民族②Lupu,N.,Peisakhin,L.,“The Legacy of Political Violence Across Generations”,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2017,Vol. 61,No. 4,pp. 836-851.、青少年与家庭③Umaña-Taylor,A. J.,Hill,N. E. ,“Ethnic–Racial Socialization in the Family:A Decade’s Advance on Precursors and Outcomes”,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2020,Vol. 82,No. 1,pp. 244-271.、移民④Ozyurt,S.,“Negotiating Multiple Identities,Constructing Western-Muslim Selves in the Netherlands and the United States”,Political Psychology,2012,Vol. 34,No. 2,pp. 239-263.、跨国公司⑤Farooq,O.,Rupp,D. E.,Farooq,M.,“The Multiple Pathways through which Internal and External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Influence Organizational Identification and Multifoci Outcomes:The Moderating Role of Cultural and Social Orientations”,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2017,Vol. 60,No. 3,pp. 954-985.及其社会结构为对象,分析跨文化交流中的个人及群体的身份冲突或协商,在方法上主要为传统人类学研究,缺乏对网络传播行动者及其UGC (User Generated Content)内容的考察。
长期以来,大众传媒是构建现代社会文化身份认同的重要力量。而互联网的崛起与快速发展,特别是社交媒体的发展和UGC内容的广泛传播,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传播格局。与此同时,网络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等现象频频出现,其负面影响不容忽视。⑥Hyun,K. D.,Kim,J.,“The Role of New Media in Sustaining the Status Quo:Online Political Expression, Nationalism,and System Support in China”,Information,Communication & Society,2014,Vol. 18,No. 7,pp. 766-781.由用户生产的短视频是当下全球网络传播中的重要内容之一,这些围绕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现不仅仅是娱乐,也是一种政治和文化实践,⑦Schellewald,A.,“Communicative Forms on TikTok:Perspectives From Digital Ethnography”,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2021,No. 15,pp. 1437-1457.同时也显露着文化冲突及其相关的伦理问题。⑧Rokem,F.,“The Violin Player,the Soccer Game and the Wall-Graffiti,Rhetorical Strategies in the Border-Regions Between Israel and Palestine”,Arcadia - International Journal for Literary Studies,2011,Vol. 45,No. 2,pp. 326-338.
跨国家庭作为一种社会现象,虽然历史悠久,但作为人类学和社会学的研究对象,主要出现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被认为是全球化的产物。①Bryceson,D. F.,“Transnational Families and Neo-Liberal Globalisation:Past,Present and Future”,Nordic Journal of Migration Research,2022,Vol. 12,No. 2,pp. 120-138.一些研究表明,跨国家庭之间的文化冲突主要发生在原籍国和居住国之间,②Solheim,C. A.,Ballard,J.,“Ambiguous Loss Due to Separation in Voluntary Transnational Families”, Journal of Family Theory & Review,2016,Vol. 8,No. 3,pp. 341-359.身份认同是影响跨国家庭文化结构的重要因素。③Eva de BruineE.,Hordijk,M.,Arimborgo,Y. S.,“Living Between Multiple Sites:Transnational Family Rela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lderly Non-Migrants in Junín,Peru”,Journal of Ethnic and Migration Studies,2013,Vol. 39,No.3,pp. 483-500.跨国家庭中妇女和老年人的文化身份及家庭地位一直是研究重点。以往对跨国家庭的研究多仅限于家庭结构内部,较少关注跨国家庭作为整体行动者的更广泛的社会互动,以及跨国家庭作为传播者,与不同国家的人们进行网络交流的策略和方式。综上所述,本研究提出以下问题:在全球化时代的国际传播中,人们如何开展文化身份的协商与调整?社交媒体和短视频的传播语境如何影响跨文化传播中的文化认同?作为自媒体人的跨国家庭与跨文化交际中的一般行动者相比,具有怎样的异质文化结构并呈现出何种新的传播策略?
二、研究方法
本文研究的跨国家庭指由来自不同国家的夫妻组建的家庭,其中一方为中国人,家庭成员共同居住而非异地生活。在研究过程中,每个跨国家庭的短视频账号是一个研究个案,每个案例包含几十到几百条短视频样本。这些跨国家庭短视频的主要传播对象是中国网民,传播平台包括中国境内的不同类型社交媒体,如抖音、快手、大众点评、淘宝、小红书等。跨国家庭短视频的制作者多使用矩阵传播策略,一般会将一部作品同时上传到多个平台(包括但不限于上述平台)。其中,在抖音(国内版)平台上,这些短视频的传播量最大,传播效果最好(点赞数、粉丝数)。因此,本研究以抖音平台为例,选取研究个案并记录研究资料,在2022年7—9月筛选出30个不同国家的72个跨国家庭短视频账号,研究个案覆盖亚洲、欧洲、美洲、大洋洲、非洲。选择标准及过程为:首先确定研究个案的国别,进而在不同国别下按账号传播效果从高到低进行筛选,最后结合不同个案的内容重复性再进行一定调整。本研究的材料属于多模态视听内容而非文字内容,更适合采用文本分析的定性研究方法。在研究过程中,通过深入观察,对每个短视频的主题、叙事、话语、符号等特征进行记录与归纳,对比并总结网红跨国家庭短视频的传播特点和策略,最后基于跨文化交流中的认同视角进行综合探讨。
三、作为多重文化间行动者的跨国家庭及其短视频传播
(一)传者本体:跨国家庭内部的身份区隔与文化偏向
跨国家庭中各家庭成员可能存在不同的国籍、民族、语言、生活习惯与价值观等背景。在本研究中,根据夫妻的国别(中国妻子外国丈夫、中国丈夫外国妻子)与常居地国别(妻子原籍国、丈夫原籍国、第三国)可以将研究样本的家庭文化结构分为六种(见图1),每一类跨国家庭内部有较为明显的文化偏向。
图1 研究样本家庭结构(夫妻国别—常居地国别)
先前研究表明,影响跨国家庭文化结构的主要因素是移民和非移民的身份认同,而不是性别和年龄等社会人口因素。本研究的个案中,家庭内部文化偏向并不受性别的影响,但家庭常居地的主流文化对跨国家庭的文化结构具有较大影响,在中国生活的外国妻子或外国丈夫的文化偏向会更多地趋同于中国文化,反之,在外国生活的中国人也会在很大程度上融入所在国的主流文化。对于居住地为“第三国”的跨国家庭而言也基本如此,例如中德夫妻生活在美国、中韩夫妻生活在日本,则夫妻之间以及整个家庭的文化偏向也更多趋向于美国、日本的当地文化。尽管常居地在跨国家庭文化结构的形成中具有最大影响力,家庭内的文化偏向也并不是单向的,不同家庭成员仍可能超出家庭整体的文化偏向以维持原有文化在自我认知中的地位,尤其在包含老人、小孩以及其他直系亲属的大家庭中,主要成员在人际交往中的文化认同问题更为复杂。在研究个案中,许多生活在外国的跨国家庭仍旧会经常烹饪中国菜肴,且不局限于原国籍为中国的一方;在有孩子的家庭,中国父母会经常给孩子教授中文或用中文进行对话;在中国妻子(丈夫)的父母也一同前往外国并共同居住的家庭,也有许多老人完全保持着本国、本民族的语言与生活习惯。
(二)传受关系:传播者与接受者间的身份定位与文化差异
在本研究中,跨国家庭短视频的主要受众是抖音平台上的中国网民。一方面,短视频中出现的外国人角色、外国生活环境及风俗习惯等异文化信息构成了吸引用户关注的亮点。另一方面,也正是这些异文化信息使短视频的传播者与接受者之间的身份定位与文化差异得以凸显,因此,传播者们需要寻找到一种合适的身份认知或定位,从而有效地同用户进行对话、交流并取得预期传播效果。在本研究的个案中,跨国家庭中的外国人角色一般存在三种不同身份定位:“旁观者”、“中国爱好者”与“假想中国人”。“旁观者”一般作为视频的“配角”,出镜频率与话语均较少,可以自然地保持其固有身份定位,不太受到短视频摄制及传播的影响。例如,部分个案的系列短视频仅由中国成员一方单独摄制,其他家庭成员作为“旁观者”构成了叙事场景的一部分而非叙事主体。“中国爱好者”指在文化与价值观上积极向中国靠近,但仍然以自身原有文化认同为主导,身份定位仍属本国。在部分中外家庭中,夫妻双方会共同开展富有中国元素的文化实践,例如在新年时用灯笼装饰房间、包饺子,制作中国菜肴,夫妻之间聊天用到中文词语等。“假想中国人”的身份定位最为“激进”,例如部分个案中的外国家庭成员会主动呈现“中国”字样,在言语中直接表达自己就是“中国人”的认知或情感等。当然,这也可能是为了迎合短视频受众而塑造出的媒介角色。研究个案中涉及的中国人角色也可划分为三种不同身份定位:“传统中国人”、“跨文化交流人”与“假想外国人”。“传统中国人”指并未受到或极少受到外国文化影响的中国人角色,这类角色往往与短视频受众“站”在一起,共同以“他者”视角去观察外国,容易得到受众的身份认同。“跨文化交流人”的身份定位处于中国与配偶原籍国/居住国间的过渡地带,往往没有表现出明显或强烈的倾向,文化取向显得更加多元。以“假想外国人”形象出现的中国人角色,与上述以“假想中国人”形式出现的外国人角色具有相对应的身份定位和心理机制,但因为短视频的主要受众是中国用户,所以这类角色数量较少,且表达方式也相对隐晦。
(三)群体互动:社交媒体场域中的多元碰撞
新媒体技术给跨文化交流带来了更为复杂的新特征。跨国家庭短视频面向的是社交媒体场域中的多元群体。研究发现,跨国家庭短视频的受众之间的文化与价值观差异较大,可分为以下几种类型:其一,是持偏激观点的群体,对外国的人、事、物存在先入为主的负面刻板印象,尤其容不得半点儿“夸赞外国”或“批评本国”的声音。其二,是对外国文化或某一特定国家持有浓厚兴趣的群体,所掌握的有关外国的文化知识较多,是跨国家庭短视频的主要受众与稳定的粉丝源。其三,是出于满足好奇心与求知欲的群体,多从自身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出发,用既有的认知基模去衡量观看到的异国事物。跨国家庭短视频在社交媒体场域中引发的互动不仅是“一点对多点”的传受关系,也存在受众之间的对话、辩论甚至是争吵,正是这些多元意见的不断交互碰撞凸显了传播内容的价值及其效果。
本研究发现,跨国家庭短视频的受众互动存在“提问型”“批评型”“赞扬型”“分享型”“辩论型”等多种类型。“提问型”指受众针对短视频中某个问题进行提问,而后其他网友予以回答。例如,“中国料理课会有吗?我要学锅包肉”,“茶叶不挨水,保持干燥,是不是能保存更久?”;“批评型”指受众对短视频中的事实或观点进行纠正或批评,抑或是对其他评论的批评,例如“这烤鸭做得很粗糙”,“这话说的,好像中国的美食不健康一样”;“赞扬型”评论最为常见,这也是一种网络社交中的惯用礼貌表达,例如“他说‘回中国’,不是‘到中国’,太有爱了!”,“有国才有家……希望中国越来越好!”,“世界上无论哪里的人民大多都是友善的”,“你媳妇中文很标准”;“分享型”指受众围绕短视频内容,结合自身经历进行分享,而后吸引更多的用户参与分享交流,例如“我还是喜欢我一回到家老婆指挥我干这个、干那个,我心里才踏实”,“1200万泰铢折合人民币225万,(这个价钱)在我们这里买不到房”;“辩论型”多为“批评型”评论所引发的互动,呈现出两个受众或两个持不同观点的群体之间在评论区的辩论或争吵,例如针对“外国男人真的很绅士,他们不觉得孩子的一切都是女人来管理,他们也很浪漫,不会把爱情变成亲情”这样的评论,有相应的评论说,“凡事都没有绝对,总之一切都有多面性吧”,“这和中国外国没关系,和人品有关系”。
四、跨国家庭短视频的传播策略:主题内容、叙事逻辑与话语符号
(一)主题内容抉择:饮食文化的受青睐与对观点态度的规避
食物作为人类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马斯洛需求理论的“生理层”),超出了国家、民族、政治与意识形态的边界。从过去传统媒体的对外电视节目,到新媒体中的短视频传播,饮食文化一直都是国际传播的重要内容之一。跨国家庭短视频中的饮食文化主题包括家庭烹饪、外出就餐、集体聚餐、食品购物等多种具体类型,所展现的不仅有外国的饮食,也有许多品尝、制作中国美食的内容,例如在美国生活的中国妻子同自己母亲一起制作家乡风味的陕西蘸水面;在中国春节时,中日家庭三代人团坐在一起食用中国饭菜等,这些对于中国民众早已司空见惯的中国元素,经过与异文化符号的结合与互动后,反向回流到中国大众的视野,形成了新的传播价值。与对各类社会话题的讨论相比,饮食类内容不易引起意识形态与价值观层面的文化冲突,受众评论整体趋于正面,评论区鲜有负面情绪或意见争论。但饮食类内容并不足以充当文化冲突的挡箭牌,一旦传播者在话语中涉及对饮食文化的价值判断时,传播中的文化冲突便可能浮现。由于历史上的国家间关系,传播者在介绍某国饮食文化时给出的“健康”“营养”“方便”等正面价值判断可能会引起部分群体的不满,进而使本来对饮食文化的讨论上升到政治、历史层面,导致文化冲突并削弱传播效果。因此,更多有经验的传播者在介绍外国事物时会尽量避免价值判断,“事实与意见分离”以及“宁可批评也不可称赞”是这类短视频的常见策略。
(二)叙事逻辑:“中视频”趋势与故事性叙事
本研究发现,跨国家庭短视频大多以Vlog的形态呈现,时长多为4—5分钟,1分钟以下的视频非常少见。
在短视频刚刚兴起时,碎片化叙事与几秒至数十秒的极短时长是这一视频形态的主要特点,受众往往被看作极不具耐心的观看者。因此,曾有不少短视频摄制者认为,在手机用户指尖的高速滑动下,视频内容的生命力极其有限,如果不能在几秒内抓住人的眼球,大多数人便不会再有耐心看下去。但是,近年来短视频的时长在不断增长。有预测认为,未来网络传播中的“短视频”与“长视频”两种形态将出现“时长趋同”的发展势头, “中视频”或将成为网络视频传播的主流形态。
跨国家庭短视频中的叙事逻辑具有较为明显的故事性。这种故事性叙事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其一,单条短视频具有一个明确的主题与具体的情节,而不是仅诉诸感官刺激的、无实质意义的镜头。其二,在跨国家庭的故事中,传播者会通过与他人及环境的互动完成某个事项,这种互动可以是拍摄者与被摄者(夫妻双方)间的对话或行为,也可以是被拍摄者独立开展某个活动,再由拍摄者作为旁白加以讲述,画面镜头既有“一镜到底”的,也有后期剪辑拼接而成的。其三,故事性叙事不仅体现在单条短视频内部,往往也会经由一个账号下的多条系列短视频共同体现,观者在连续观看多条系列短视频后,能够沉浸于主要角色及其生活场景之中,在对后续更新的期待下转为固定粉丝。
(三)话语符号运用:设问语态、方言语音与非语言符号
在话语与符号运用的微观层面,跨国家庭短视频中最为显著的三个特点是使用设问语态、方言语音以及由丰富的肢体和面部表情构成的非语言符号,这三种技巧均在跨文化交际中具有重要功能。其一,设问语态可以调动起观者的好奇心,将每一条短视频的核心主题设置为问题式,使观看者带着“解谜”的心态一直观看到结尾,以此提升用户的视频播放完成率,同时也能增加受众黏性。例如“美国的家庭聚会晚餐吃什么?”,“日本小学生的毕业典礼是什么样的?”等。其二,方言自然生成于由血缘、地缘维系的乡土社会,与普通话相比,方言的非正式用语的特性平添了一种亲切感。在各类跨国家庭短视频的中国角色中,有来自东北、四川、陕西、河南、北京等各地的方言或腔调,也不乏许多外国人讲中国方言的镜头,既增添了幽默感与趣味性,又能够有效拉近传受双方的心理距离。其三,非语言符号是人际传播中尤为重要的元素,在很多场景下的重要性更甚于有声语言,有研究认为人际传播中情感表达的九成以上都来自非语言传播。①陈力丹:《试论人际传播》,《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10 期。在跨国家庭短视频中,传播者使用的非语言符号包括肢体接触、手势、表情、图案,例如“比心”的手势、家庭成员间的拥抱等。相比传统的“讲解式”旅游类短视频而言,这种具有生活化、互动性、参与感的场景更能反映真实的日常生活。
五、跨国家庭短视频给跨文化传播带来的思考
(一)超越主客体差异:跨文化传播者的“文化间身份”
国际传播中的文化壁垒横亘在信源与信宿之间,本质上反映的是来自传受双方所处的不同国家、民族与群体间的文化差异。从信息论模式看,跨文化传播的目标与任务在于如何使信息穿越文化壁垒,在从信源抵达信宿的过程中尽可能减少噪声,使内容在编码、传递与解码的过程中更加保真,最终产生满意的传播效果。但在国际传播实践中,传播者与受众本身都是复杂多元的群体,线性传播模式难以对错综复杂的文化与传播的关系图景作出解释。不同于传播者为单一主体的外国网红类短视频,作为文化间行动者的跨国家庭在通过短视频向中国网民进行传播之前,已经每天在家庭日常生活中进行着跨文化交流。在许多跨国家庭短视频内容的生产环节中,包含着夫妻之间,代际之间,拍摄者与亲戚、朋友及陌生人之间的跨文化交流过程。这些人际传播层面的跨文化实践形塑了短视频传播者的独特文化身份。跨国家庭短视频的传播模式打破了传统意义上国际传播的主客体关系,因其传播者本身就是一个文化间的“混成结构”,从而使传播主客体间的传统路径得以改变:即由“A国→B国”转变为 “(A国+B国)→(A国或B国)”。在这种传播模式下,跨文化理论中的“他者”概念的传统解释力有所降低,传播主体之于客体,不再是一个归属于异国或异质文化的身份,“他者”与“我者”之间可以随时转化或并存,从而构建了作为跨文化传播者的“文化间身份”。
(二)回归生活世界:跨文化传播者的“普通人身份”
传统媒体时代的国际传播多为国家主导的对外宣传模式,传播者的个体身份必须让位于国家、民族身份。网络时代的国际传播逐渐将重心瞄准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传播主体正经历着由职业生产者向社会生产者的身份转向。未来将会有越来越多的行动者以“普通人”的身份参与国际间跨文化传播,①姜泽玮:《语言学习社交软件的跨文化传播研究——以“Hello Talk”软件的中日交流为例》,《东南传播》2019年第9 期。社交媒体与短视频的互动性、生活性、娱乐性推动着国际传播向“日常生活”的世界转向。与此同时,许多参与国际传播的群体,其实践活动体现着传播主体在抽象的国家、民族身份与具象的个人身份之间的协商过程。民族主义长期以来是构成国家、民族身份以及文化区隔的重要元素之一,具有复杂身份结构的跨国家庭短视频传播者也必须面对这一因素,并试图通过各种传播技巧实现有效的跨文化沟通。这些跨国家庭短视频传播者在语言符号与非语言符号的使用中,很大程度地超越了以民族和国家为界限的价值框架。但是,网络民族主义仍旧构成跨文化传播的壁垒。在国际传播中,需要认识到民族主义的影响,它一方面可以增强国家凝聚力,削减民族虚无与历史虚无主义;另一方面,狭隘的民族主义也会阻碍跨文化传播以及全球文明间的交流互鉴,根本上也有害于本民族的利益与发展。
(三)转换模式:跨文化传播中的“分享者”与“宣讲者”
在人际传播中,存在“分享者”和“宣讲者”两种角色,二者有着不同的身份定位及传播逻辑,跨国家庭短视频的传播者更多处于“分享者”的身份定位。“分享者”能够认识到围绕某一话题,自身在信息量上的局限性以及在信息真实上的部分可靠性;而“宣讲者”一般认为自己占据信息数量与质量上的绝对优势,自己的发言即为绝对客观真实的知识甚至是真理,往往试图改变对方的看法并接受自己的观念。在社会信息系统运转较慢的时代,大众能够获取的信息资源较少,这时传统的传者身份及其传播的确定性信息往往能够取得受者的认可与信赖。网络传播带来了信息的海量增长、观点的争锋交错、情感的风起云涌。为更好和更快地适应新媒体传播规律,国际传播主体应顺应时代变化,从过去的“宣讲者”身份向“分享者”身份转变。但也应看到,专业化的传播本质上仍是有目的性的说服。无论是网红通过国际传播推销商品,还是新闻媒体通过国际传播提升国家形象,都需要传播者不断在“分享者”与“宣讲者”之间进行自我调适,在实践的探索中不断总结经验提升跨文化传播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