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与河南关系密切的拳种我却不知从何写起

◎郭旭峰

我是正儿八经的武术研究生，也是地地道道的体育老师。我写过河南心意拳，写过梅花拳，讲述过江湖。一年多前，一个陌生人主动联系到我，问道:“郭老师，你知道少摩拳么？抽空写写我们少摩拳吧！”爱翻野史的我当然知道少摩拳，它和河南武术有着深刻而辉煌的交集。于是我欣然应允，闲时一定写写这个拳种。一年多来，几次搜史考据，然因其历史复杂，故事坎坷，我犹犹豫豫，终未写出只言片语。

少摩拳和近代河南武林有着深沉的往事，我却不知从何写起，但已允诺别人，久不兑现，内心终日难以安静。也罢，今天就写写少摩拳吧，辉煌与沧桑终归是时光的色彩，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

他曾任河南国术馆副馆长，创立了少摩拳

1929年，刘丕显与陈泮岭共同筹办了河南省国术馆，馆址设在开封中山（龙亭）公园内，刘丕显任副馆长，以提倡国术，增进全省民众健康为宗旨。由于历史原因，关于刘丕显的资料并不多，现有史料显示：刘丕显祖籍天津，其父辈落户河南沁阳。他大约生于1880年前后，是梅花拳的第十二辈传人，刘丕显精通各路拳术，武功造诣极深，尤其腿上功夫无人能及，江湖人称“神腿刘”。他毕业于河北保定讲武堂，早年参加过辛亥革命，曾任西北靖国军前敌总指挥。离开军队后坚持习武，做过生意，在河南沁阳县当过县长。1928年刘丕显参加全国国术大考，表演流星锤，参加格斗比赛，位列优等，和武术名家马英图一起给蒋介石、林森表演过大枪，在民国武术界有很高的声誉。

少摩拳传人金石生先生的腿法

河南国术馆成立后，刘丕显任副馆长，做了大量实际工作，为河南武术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培养了大批武术人才。1936年中国武术首次组队参加在柏林举行的奥运会，全国共选出9名队员，河南就占了4名（分别是：寇运兴、张文广、金石生、刘玉华），其中，寇运兴、金石生、刘玉华均出自河南国术馆。武术名家郭增莲（力）、寇凤兰、何福生等也都是河南国术馆培养的人才，都获得过全国冠军，在武术界很有影响力。刘丕显以梅花拳为根基，吸收众家之长，创立了少摩拳。少者，小也，寓意习武之人要谦虚，不要妄自尊大。摩者，有时时揣摩、勤奋练习之意。他要求学生习武要虔敬有礼，摆脱“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争强好斗的江湖习气，要日日精进，锲而不舍。

刘丕显的经历比较复杂，1935年参与负责过“忠义会”，但是这个组织的性质众说纷纭，且留后人继续考证。1947年豫北遭遇重灾，刘丕显作为地方官员代表赴南京请愿，呼吁紧急救济。

刘丕显为河南武术做出了许多贡献，他参过军，经过商，当过国民党的县长，参加过“忠义会”。在传统的非忠即奸，非善即恶评判人的标准下，确实很难对他评价。新中国成立后刘丕显的历史资料我还没有查到，他去了哪里？终老何处？都不得而知，还是一个谜。

他当了上门女婿，少摩拳陪伴了他一生

金丽贵阌乡县(1954年划归灵宝)县城金家巷人，1906年12月1日生，又名金石生。母亲早逝，少年时金石生跟随父亲一边读书，一边种地。后来拜武林高手管世生为师习武。再后来父亲也去世了，金石生就与叔父一家一起生活，但叔母待他寡情刻薄。1931年6月金石生考入开封河南省国术馆参加系统的武术培训，时任国术馆副馆长刘丕显见他天资聪慧、勤奋刻苦、功底扎实，甚是喜欢，便把他收为入室弟子，倾心传授少摩拳。由于武艺出众、人品俱佳、长相英武，刘丕显把独女刘紫霞也许配给了他，金石生成了上门女婿。此时的金石生青春年少雄姿英发，爱情事业如鱼得水，可谓是春风得意心神畅快！

1935年，第六届中华民国运动会在上海举行，金石生勇夺个人第一名，并和河南国术馆的同学一起获得男子团体冠军。1936年金石生通过层层选拔，和许昌的寇运兴等九人被选为代表，参加德国柏林奥运会表演。出发前，蒋介石、宋美龄夫妇在南京总统府接见了全体队员。这是中国武术首次亮相世界舞台，在西方国家引起了巨大轰动，外国人第一次看到古老神奇、刚健优美、虎虎生风、富有生命力的中国武术，异常狂热兴奋！就连希特勒都亲赴现场观看，并与武术队员合影。

1936 参加德国柏林奥运会国术队男队员合影，左二为金石生先生

奥运会期间，有一位欧洲击剑冠军，认为中国剑术表演很好看，不能实战，提出要和中国武术队员比试，金石生欣然应战。西方击剑比赛都带护具，金石生说我们中国剑术比赛不带护具。于是欧洲击剑冠军礼貌地表示，尊重金石生的提议，双方都不带护具比试。

比赛一开始，欧洲击剑冠军就采用西洋剑术急进快攻的方法，直刺金石生的面门，金石生因为中午席间饮了些酒，还没来得及反应，冷不防被一剑刺中鼻梁，一团血花顿时在脸上绽开了。金石生全身一激灵，酒劲霎时全醒了，赶紧施展出少摩剑的绝技，攻守之间：闪展腾挪，进退跳跃，格洗击刺，崩撩点抹……再看那欧洲击剑冠军，脸上、胸前、手腕已是血花四溅、惨不忍睹，不一会就弃剑认输了。金石生一战成名，被德国卫队聘为教练，留在德国教授中国武术。这是金石生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金石生先生右脸处有一明显伤疤，是和日本武士比武所留

少摩拳传人金石生先生的腿法

抗日战争爆发后，金石生几经周折回到祖国，任黄埔军校第七期分校武术教官，教授劈刺。和日本武士比武，他被劈伤右脸的同时，用少摩剑的技法刺瞎了日本武士的眼睛，令日本武士当场鞠躬认输。

他在西安西北盐务局录事室当过文员，在伪警察局当过教官。因时局混乱，他曾几度失业，生活极为穷困潦倒。他携着岳母、带着妻子辗转流离，艰难生计，不离不弃。1958年金石生代表陕西省参加全国武术比赛，重新回到了武术界，他满怀热情地向陕西省体委提出“武术应注重技击实用，防止表演化”。但当时全国武术界正在批判“唯技击论”, 金石生的提议被视为落后和反动言论受到严厉批判，被迫退出武术界。妻子刘紫霞也因不堪折磨，被整成了癔症。终于等到了拨乱反正、平反昭雪之日，已年逾古稀的他又以满腹的热情投入到了中国的武术事业，他积极培养武术人才，参与全国武术挖掘整理，做了许多有口皆碑的工作。

1989年7月，身体健康的金石生突然病倒，他也许预感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于是叮嘱弟子：把他送回河南灵宝，把东西传出去（指的是他毕生钻研的武学理论及少摩拳技艺）。9月4日，一代武学宗师、中国奥运先驱金石生在灵宝市阌乡村病逝，终年82岁。

他传承着使命，续写着侠义故事

金石生虽然遭遇重重苦难，历经坎坷，但他痴爱武术，一生不改，坚持传艺授徒，广育桃李，培育了大量武术人才。如：张庆祥、叶一奎、王锡文、宋秀卿、李斌、薛金山、陶德安、郭大祥、王君、冀志军等，这些弟子们传承着少摩拳，续写着侠义故事。

金石生夫妇晚年病重期间，弟子们每日守护在病榻前，对老师、对师母如同父母一般悉心照料。金石生去世后，弟子们遵照他的遗愿，把他葬在了生养他的家乡——三门峡灵宝市西阎乡阌东村，并树碑纪念，年年清明祭拜。

金石生先生之墓

河南南阳少摩拳第四代传人收徒

金石生去世前，交代弟子们照顾好忠忠（注：金石生养子小名。金石生终生未育，50年代收养了一个农村孩子，起名建忠，可惜先天略有智障，又嗜酒，经常惹祸，无法自立，是金石生的一大心病），弟子们一直照料帮衬金建忠，直至他病故。

如今，少摩拳经金石生及弟子们的努力，早已走出河南，传播到了陕西、福建等地，并多次在全国比赛中获得大奖，已被评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受到保护和重视。

今天日本剑道、欧洲历史武技（Historical European Martial Arts，简称HEMA）、菲律宾短棍等已传入我国，并日渐复兴壮大，受到国人的追捧，被认为是既传统时尚，又很科学、很先进、很厉害的武技。要知道，少摩拳的兵器对抗，早在1929年之前，已由刘丕显宗师在河南开封国术馆开始实践；要知道，早在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少摩拳第二代宗师金石生就已和欧洲击剑冠军真枪实弹的比试过；要知道，一直以来，少摩拳的弟子们就没断过斗剑、比棍、扎枪。若追溯的再远一点，中国的兵法、中国的甲胄、中国的弓箭、中国的大枪、中国的火药......历史上，中国从不缺少先进的武备，强悍的武技。我们缺少的是对传统文化的珍视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