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请你相信我

2022-03-28魏炜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王建平郑伯亲子鉴定

魏炜

郑伯和老伙计们下棋,正杀得难解难分之际,手机忽然响了。他摸过来,举到眼前,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就划了下拒绝键,接着下棋。很快,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他就接听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请问,您是郑远河吗?我是咱们派出所的民警。”

郑伯说:“我是郑远河。你是户籍警小田吧?我听出来啦。你给我照的身份证照片,跟艺术照一样,见到的人都说好呢。谢谢你,谢谢你啊!”

小田说:“郑伯,您别客气。现在有这么个事儿。有个叫王建平的人,从凉水河来,要找您。您见他吗?”郑远河一时愣住了。王建平是谁?没听说过呀。老伙计们在一旁催他走棋,他就让出了位置,来到僻静的地方。他老家就在凉水河,但他不认得王建平这个人呀。小田又说道:“他要跟您说话,您接吗?”郑远河说:“接吧。”

接着,他就在电话里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凉水河口音,亲热地说道:“郑伯,您可能不认得我。我说一个人,您看您想得起来不?宋佳芬,芬妹子。我是她儿子。”

听到“芬妹子”这三个字,郑伯脑子里轰的一下。但很快,他就镇静下来,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王建平说道:“我急急忙忙赶来找您,是有件要紧的事。郑伯,您务必见我一面啊。”

郑伯思忖了片刻,说道:“我家住汇嘉小区,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郑伯挂断电话,又给老伴儿何思珍打了个电话,说有客人从老家来,晚上多做些饭菜。何思珍爽快地答应了。郑伯到小区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才见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来,一个壮实的乡下汉子一边下车一边笑着招呼:“是郑伯吧?我是王建平!”郑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心想,倒跟你爹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郑伯要带着王建平回家,王建平却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私聊。郑伯看他神色凝重,就带着他来到小区中心广场的南侧。那里有片小树林,阴凉又安静。他们寻了一张长椅坐下来,郑伯问道:“你找我到底有啥事儿?就直说吧。”王建平说:“镇上一直有个传言,说我是您和我妈生的孩子。我就是想找您证实一下。”

郑伯沉了脸,怒声吼道:“胡说八道!”

郑伯的反应似乎在王建平的意料之中。他忙说道:“郑伯,您也别生气,乡亲们私下里就是那么传的。这些传言,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吧?当年我妈为什么离婚,您又为什么离家出走?也有人说,您就是到我家去找我妈,被我爸堵在院子里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应该不是假的吧?”

郑伯脸色变得煞白,浑身颤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镇静下来,沉声说道:“那些传言就是胡说八道!我跟你妈是清白的,啥事情都没发生过。你即使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你妈呀。”王建平急切地说道:“我相信,可没用啊,我的兄弟们不信,我爸的房子,他们不给我,愣是让我找您来要!”

郑伯怒道:“岂有此理!”他站起身就要走。王建平一把拉住他乞求道:“叔,求您了,跟我去做下亲子鉴定,证明咱们不是父子,他们就信了!”郑伯说道:“休想!这事跟我没关系,你们不要扯上我!”说完,他站起身,甩手走了。

可是,王建平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他在小区外面找了家宾馆住下来,成天去找郑伯。一见到郑伯,他就恳求郑伯去跟他做亲子鉴定。郑伯很生气,每次都严词拒绝。但王建平似乎没有放弃的意思,让郑伯不胜其烦。

这天,郑伯买菜回来,老伴儿何思珍问他:“跟你说话的那个乡下人是谁呀?”郑伯不想让她牵扯进来,就打马虎眼:“问路的。”何思珍盯着他问道:“真是问路的?”

郑伯在她面前说不了假话,气恼地说道:“气死我了!这个犟眼子,缠着我跟他去做亲子鉴定!”

这时,儿子郑晓天回来了,一进门,恰好听到了他们的话,惊得僵在那里:“爸,您在老家还有个儿子呢?”郑伯气得跳起身就要去打儿子,郑晓天连忙躲过。何思珍说:“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出来,咱们再商量着怎么办。他老这么缠着你,也不是个办法。时间久了,只怕邻居们也会多想,到时候咱们就真说不清了。”郑伯想想也对,就把当年的事情讲了。

郑伯二十来岁时,在家乡务农。那时,农村穷,累死累活地干,分下的口粮还填不饱肚子。而郑伯那个年纪,正能吃呢,吃不饱,自然饿得难受。到晚上没事了,他就到野外去找吃的。有一天晚上,他到镇子西边的凉水河边去钓蛤蟆。近处的蛤蟆都被钓光了,他就绕过桥,准备到河对岸去。

剛过了桥,忽然听到河岸上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大晚上的,又是在荒郊野外,忽然听到女人的哭声,说不出的瘆人。他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停住了脚步,可又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就探头看过去。

朦胧的夜色中,只见一个姑娘跪在河边,冲着镇子磕了三个头,哽咽着说:“爹、娘,闺女这辈子不能尽孝了,等下辈子再报答你们的生养之恩吧!”姑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慢慢地走进河里。

这是要寻死呀。郑伯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抱住了姑娘,把她拖上岸。这时,他才看清楚,姑娘是邻居家的芬妹子,比他大三四岁,早几年嫁到湾子去了。他责怪:“芬妹子,你咋能寻短见啊?人是活的,总能跨过沟沟坎坎的!跨不过去,咱就绕过去啊!”

芬妹子一见是他,万分委屈,哭得更凶了。郑伯好言安慰。过了好一阵子,芬妹子才渐渐平静下来。郑伯问她为什么想不开。芬妹子说,她嫁的那个王祖祥,就是个畜生,每天都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她实在受不了了,才想到死。说着,她就撩起衣裳。郑伯看到她身上伤痕累累,没一块好地方了,就说,实在过不下去,就和他散了吧。芬妹子说,她提出来离婚,可王祖祥不答应。他不答应,公社就不给办手续,散不了。郑伯也是血气方刚,没想太多,就说:“咱给他戴顶绿帽子,他若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就该跟你散了。”芬妹子说:“好!”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王祖祥到大队里去听书,回来时家里插着门,拍了好几下也没人开。他怒气冲冲地跳墙进去,正看到郑伯光着膀子从屋里出来。他顿时急了,扑过去就要打郑伯。郑伯却三躲两闪,到了墙边,跳墙而出,瞬间没了踪影。王祖祥怒极,把芬妹子揪出来打。芬妹子大喊救命,邻居们都赶过来劝架,问为啥下这狠手。王祖祥口不择言,说芬妹子偷汉子。没过几天,王祖祥就跟芬妹子离婚了。

芬妹子回到爹娘家,虽然名声不好了,可她不再受虐了,心情大好。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甭说,这孩子就是王祖祥的。她生下了孩子,也就是后来的王建平。孩子长到六七岁时,跟他爹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王祖祥又过来认儿子了。芬妹子知道村里有好些风言风语,小孩子们也常挤兑儿子,要是儿子跟着他爹过,情形会好很多。思虑再三,她就让王祖祥领走了儿子。芬妹子终生未再嫁人,十几年前就病故了。几年前,王祖祥也去世了。

郑晓天听傻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说道:“爸,你怎么就能确定王建平是王祖祥的孩子?虽然他们长得像,但这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我就看过一篇文章,说是女人对她的第一个男人有特殊记忆,即使是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也可能长得特别像她的第一个男人。”郑伯气得一拍桌子:“你净胡说八道!我和芬妹子就是演了出戏,根本就没那啥,咋会有孩子?你们得信我!”

郑晓天没说话,似乎还有些不信。何思珍却郑重地说道:“我信!”郑晓天吃了一惊,进而说道:“妈,那时候您还不认识我爸呢,知道他做过什么?咱们现在是要了解最真实的情况,然后研究对策,不该有所隐瞒。”

何思珍说:“芬妹子已经去世了,这事儿只能你爸说,怎么去核实?虽然那时候我还不认得他,但我相信,他不会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郑伯忙跟着说道:“你妈说得对!你也得相信我!”

郑晓天点了点头,接着就皱眉问道:“王建平也知道那些传言只是捕风捉影,为什么还要坚持来找您做亲子鉴定呢?”郑伯说,是他的兄弟们不信,不肯把王祖祥的房子分给他。郑晓天摇了摇头说:“这是托词。他爹都认他,他兄弟们敢不认?”郑伯也是满腹狐疑:“那他想干什么呀?”郑晓天说:“他这么做,肯定是要达成一个目的,换取利益。”

郑伯一拍手说:“如果我跟他做了亲子鉴定,证实他不是我儿子,他还能从我这得到啥?”郑晓天沉思着,没说话。何思珍说道:“难道是为了那块宅基地?”

郑伯和郑晓天面面相觑,都愣住了。

郑伯在凉水河镇上还有块地,就是他老家的宅基地。郑伯是家中独子。出了那事儿以后,关于他的风言风语一直不绝于耳。他爹娘怕他找不着对象,就让他离开家,到煤矿上投靠一个亲戚。后来,他就在矿上待下来了。再到后来,他结识了何思珍,在矿上安了家。等他岁数稍大,不能再下矿了,矿上就让他到城里来搞销售。他在城里安了家,把爹娘也接出来,老家的房子慢慢废弃了。郑伯一直想回到老家去生活,但为生活所累,未能成行。

郑晓天马上掏出手机,搜着凉水河镇的各类信息。但是,信息虽多,却和他家的老宅基地无关。郑晓天转着眼珠儿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说道:“是不是为了那块地,一试便知。爸、妈,你们也别多想了,我这两天就回去一趟,来个引蛇出洞。”

郑伯和老伴儿连忙问怎么个引蛇出洞,郑晓天却笑而不语。

没过两天,郑晓天安排好单位的工作,请了年假,回了趟凉水河镇。早先爷爷和奶奶还健在的时候,他回来过。之后,就是扫墓的时候回来,每次只到老房子这里看一眼,没进去待过。这次回去,郑晓天见老房子已破败不堪,西北角都塌了。他马上贴出告示,要重新盖房,进行招标。镇上有好几个建筑队都纷纷来看,又问了他的要求,回去做预算了。

一个中年男人背着手走过来,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要翻盖房子啦?”郑晓天递给他一支香烟:“是啊。我爸一直想回来生活,可都被事情绊住了。现在好了。我儿子马上就要上初中了,不用接送啦,他们趁着身体還好,就想回来住一住。”那人忽然诡秘地笑了:“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郑晓天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拉着中年男人来到一家酒馆,点了几个好菜,又要了一瓶酒。两杯酒下肚,两个人便熟络起来。这人叫唐虎,开着家建材商店。郑晓天见火候差不多了,才问道:“你说我爸妈回来住不简单,是啥意思啊?”

唐虎又是诡秘地一笑,这才凑近了他,小声问道:“镇上关于你爸和芬婆子的传言,你听说过吗?”郑晓天摇了摇头。唐虎煞有介事地说道:“他们传得可凶了,跟真事儿一样。你爸妈若回来,被那些传言包围着,哪还抬得起头来?只怕会被气出心脏病呢。那是不是就不值了?”郑晓天连忙点头:“有理,有理啊。”

郑晓天马上回到城里,跟郑伯和何思珍说:“他们果然打着咱家那块地的主意。”郑伯一惊:“那块破地,有啥主意好打?”郑晓天说,他回到凉水河镇,先做了两件事。一是到湾子去访了访,结果发现王建平就住着他爹王祖祥留下的老宅,而他的两个哥哥都在外面盖了房子,根本没跟他争,他说的全是瞎话。二是打听了有关改造的动向,然后就听到邻居们议论,说县里计划开发古镇旅游,那块宅基地就在商业街上。后来他又打听到,唐虎是王建平的小舅子。

郑伯让他给说糊涂了:“你详细说说,我还没绕过弯儿来。”

郑晓天说:“咱家的宅基地,将来会很值钱。唐虎想趁着还不值钱的时候低价买下来,怕咱不卖,就动起了歪脑筋。他让王建平找你来做亲子鉴定,你要是去了,他就会到处散播谣言:看,郑远河跟王建平去做亲子鉴定了吧,说明他心里有鬼。谣言漫天飞,你的亲戚朋友肯定会把话传到你这里来,你还怎么有脸回老家去?只能把宅基地卖掉。等你卖的时候,他再把它买下来,不就如愿啦?”

郑伯怒道:“为了一块宅基地,连他妈妈的名声都不顾了,这还是人吗?我去骂他!”郑晓天拉住了他:“爸,咱用不着跟他置气。咱想好那块地怎么办,断了他们的念想!”

郑伯说道:“你把房子翻盖好,我想回去住了。”

何思珍也点点头说:“我想跟你爸回去住。听你爸说,那里有山有水,像画一样。住在那样的地方,心情舒畅,还长寿呢。”郑晓天找出纸和笔:“爸,你想把房子翻盖成啥样?画个草图给我。”郑伯接过纸笔,乐颠颠地进屋去了。

郑晓天忍不住说道:“妈,您信我爸,还真信对了!”

何思珍脸上微微一红。那年,她到山上去采草药,几只旱蚂蟥掉进脖子里,滑到前胸后背,往她的肉里钻,她疼得直喊救命。郑远河正在山上捡毛栗子,听到她的喊声,奔过来,用打火机点着了枯蒿秆,撩起她的衣裳,一点点把那些旱蚂蟥给熏了出来。她一个姑娘家白生生的身子,郑远河碰都没碰。那时她就知道,郑远河是个好人。虽说下煤矿十分危险,不幸就会当了寡妇,可她还是毅然嫁给了他。把一生托付给这样的人,她心里踏实!

〔特约编辑   缪 丹〕

猜你喜欢

王建平郑伯亲子鉴定
拒做亲子鉴定,承担不利后果
为女儿花前留影题
千挑万选的未婚妻,竟然有6个丈夫
亲子鉴定在法律诉讼中的应用
解读你不知道的亲子鉴定
《郑伯农文选》座谈会在京举行
反映今天的人民创造新生活的伟大实践——在《郑伯农文选》座谈会上的即席讲话
浅谈中华诗词改革——致郑伯农名誉会长
挣一个光明的未来!我要赢回下一个17年
走投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