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树繁华占上春,莫言空谷知音少”
2022-03-27李杰森
李杰森
2021年1月24日,笔者应昆明收藏朋友之约,参加了云南典藏拍卖集团有限公司举办的“2021滇墨留韵艺术品拍卖会”。其中有云南地方特色的《陈圆圆遗像》册页、《赵藩自作诗》册页、《孟孝琚碑拓》《㸑宝子碑拓》等,均受到追捧。然而来自江浙福建的一件《䕫龙纹砚拓立轴》却受到冷落。
平心而论,砚台、砚拓不是云南拍卖强项,它们受到冷落也是意料中之事。云南的大理石,虽自古有名,但与砚台无缘,因其光润却不发墨。直到明代,小型大理石屏被作为砚屏,一跃成为文房首选,于是一屏难求而身价百倍。
如明代温州进士王叔果(1516-1588)《大理石屏铭》:“见山思静,见云思变,见石思贞。是屏也,点苍洱海,含晶耀灵。其静而变,变而贞,可以比德而盟。”如明代大理进士李元阳(1497-1580)《石屏歌》:“石屏天巧还本初,世上珍奇百不如。”又如明代被充军到云南的状元杨慎(1488-1559)《题梁生霄正苍山奇石屏歌》:“海岳研山何足贵,坡仙雪浪难争雄。”这些诗对大理石砚屏的评价是恰如其分的,于是我对大理石不能作为砚石的遗憾心情尽然消失。
有感于本次拍卖会对《䕫龙纹砚拓立轴》之冷落,我想起杨慎状元的一段经历:嘉靖十年(1531),杨慎约李元阳一起游了大理剑川的石宝山。下山后,来到山下的兴教寺,寺内海棠盛开,杨慎感慨自己的身世,触景生情,写了《兴教寺海棠》:
两树繁华占上春,多情谁是惜芳人。
京华一朵千金价,肯信空山委路尘。
李元阳对老友的境遇十分同情,和诗安慰他:
国色名花委路旁,今年花似去年香。
莫言空谷知音少,也有题诗玉署郎。
在我看来,拍卖会上的《夔龙纹砚拓立轴》,如同《兴教寺海棠》,在昆明受到冷落“肯信空山委路尘”,但如在苏杭西泠的砚台、砚拓的拍卖会上,肯定会受到欢迎:“京华一朵千金价”。所以我毫不迟疑地把《夔龙纹砚拓立轴》买了下来,我深信:“今年花似去年香,莫言空谷知音少。”
云南典藏拍卖公司对《夔龙纹砚拓立轴》的说明,只有寥寥数字:“纸本立轴,69cmX52cm”。这显然对拍品不利,一般而言,拍卖公司至少要对拍卖品做出尽量多的解释、尽量多的宣传,使外地人和本地人一样知道拍卖消息,必要时外地人可以进行电话参拍。
拍卖会之前,我对明代砚台有了较多的了解。原因是我收藏了一枚明代椭圆型砚台,只有手巴掌大。其背面之正方复手内,刻了极难识读的一篇砚铭。为释读这篇砚铭,我历经二十年的断续研究,集中各地篆刻家、古文字专家、书法家的共同智慧,把前期研究成果发表在《艺术中国》2017第6期上。自此以后,凡是刻有铭文的古砚台、古砚拓,对我都有极大的吸引力。
拍卖会之后,我把所购《夔龙纹砚拓立轴》进行了仔细研究,初步发现,此砚拓所承载的砚台,是晚明砚台的代表作品,有必要进行认真研究。古语曰:“名不正,言不顺。”
我认为此砚拓应定名为:曹学佺款《水岩神品砚拓》。“皮之不在,毛将焉附?”如果曹学佺款《水岩神品砚拓》之“皮”还在人间,则曹学佺款《水岩神品砚拓》之“毛”还会长(拓)出来;反之,若曹学佺款《水岩神品砚拓》之“皮”已不在人间,则曹学佺款《水岩神品砚拓》将不会再生,只留下此《夔龙纹砚拓立轴》孤品,则更应加快研究的步伐。
经过实测,得知《水岩神品砚》的尺寸:长27厘米,宽18厘米,厚3厘米。曹学佺撰书的《厚重则少文》砚铭非常清楚,如交专业人氏拍摄砚拓铭文,效果會更佳。
左图是砚台正面:
呈门字形夔龙纹边框,三面边宽1厘米,下面隔水线宽0.5厘米。距上边框内沿4厘米处,有长4厘米、宽8厘米的长方形图案一块,高于四周砚堂(图案内容待考),没有深凹的墨池。整个砚堂如一长脚门字,宽敞明亮。
右图是砚台背面:
有长21厘米、宽13厘米的一块长方形复手,边宽度2厘米,复手内由上而下、由右而左刻满五行半砚铭。题铭人是石仓公学佺,钤印:学佺(白文)能始(红文)
砚台右边侧面刻有“水岩神品”四个篆字,下有“曹氏家藏”四个篆字。据此可以肯定:《水岩神品砚铭》撰书者是明代学者、砚台收藏大家曹学佺。
曹学佺(1574—1646),字能始,一字尊生,号雁泽,又号石仓居士、西峰居士,福建省福州府侯官县洪塘乡人。母亲早逝,家境贫寒。曹学佺自幼好学,万历十九年(1591)中举人,万历二十三年(1595)考取进士,历任多种明庭官职。1646年,清军攻入福州第二天,曹学佺在家中自缢殉国,终年72岁。
曹学佺为明代著名文学家、“闽中十才子”之首。他藏书万卷,著作千卷,博学多才,对文学、诗词、地理、天文、禅理、音律、诸子百家均有研究,还爱好赏砚、藏砚。在2014年出版的《天津博物馆藏砚》一书中收录有两方曹学佺的名砚:一方为曹学佺铭凌云竹节端砚,另一方是曹学佺款肤寸云端砚。
曹学佺的书法很不错,从网络可以查到他的许多书法作品,草书尤其出众。
曹学佺是诗人,有不少平易近人的诗作。例如:
壬午除夕四首之一:
半月之前已立春,春光犹自隔河津。
漫言今夜须牢守,放着年光已七旬。
夔府竹府词四首之一:
沿江坎上即田畴,满店烧春酒气浮。
峨眉五月雪消水,刚让侬家割麦秋。
曹学佺是文学家,他经常自撰、自书砚铭,然后刻在砚台上。笔者有幸买到的此幅草字《厚重则少文》砚铭拓,尺寸大,文字多,笔力雄健,挥洒自如,一气呵成,力透纸背,可以称得上是撰、书、刻俱佳的“三绝”神品砚铭!可以想象,曹学佺为友人题写过无数砚铭,仅仅签名就可以了,唯有此砚作为家传神品,特意在砚台正面右侧书刻上“水岩神品”四个篆字,下刻“曹氏家藏”无框印章。这是何等珍贵的特制大型端砚!很可惜的是,至今无人知道此砚是否尚存人间,无人知晓此《蘷龙纹砚拓》送到拍卖行之前,是如何从福建流落到云南……等待啊等待,笔者期望通过本文的发表,呼唤更多的明砚收藏者去寻找曹学佺草书款《水岩神品砚》的下落。
曹学佺撰《厚重则少文》砚铭全文:
“厚重则少文,孰坚而秀也。迟钝者匿采,孰朴而茂也。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落落乎若引列星而就也。上窥仓颉造字之初,何问乎程邈、史籀也。长留浑浑噩噩之遗,矧兹毛苌、伏生所指授也。”
我参考了刘汉屏先生的有关文章,录出释文以下:
凡厚重之物都缺少文雅,为什么此石如此坚实而又秀美?凡迟钝的东西都不显文采,为什么此石如此质朴而又华茂?其石明亮如日月行空,清晰如群星就位。可以想象仓颉上观天象,下察山川草木鸟兽之迹,当其造字之初,不用计较程邈之隶、史籀之篆。留下了深厚而博大的遗产,何况得到传《诗经》的毛苌、传《尚书》的伏生那样的大师指授。(按:古代传说程邈作隶书,史籀作篆书。又《法言·问神》:“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浑浑是深厚,噩噩是博大之意。)
以上铭文不属《兰亭序》那样的古文,在明以前的经典著作中没有出现过,在曹学佺之前的文献史料中也没有出现过,应是曹学佺原创的优美砚铭。因此我把它定为《厚重则少文》砚铭。1998年,刘汉屏先生的论文:“奇特的五云三台砚”(见《收藏家》1998年第六期)中说:“朱彝尊喜爱收藏砚,在《曝书亭集》卷六十—中收录的砚铭有四十六篇之多,但无此砚铭文,此文可补其阙漏”。刘先生所指的“此砚铭文”即是我所定名的《厚重则少文》砚铭。此铭文虽然被镌刻在“奇特的五云三台砚”的—侧,虽然是“朱彝尊楷书铭文”,但这铭文不是朱彝尊所撰。如果是朱彝尊所撰,那么朱彝尊的原创铭文,怎会出现在比朱大五十岁的曹氏草书《水岩神品砚台》之中呢?唯一的解释是朱氏抄录了曹氏的原创铭文,唯一的结论是曹学佺是《厚重则少文》这篇优秀砚铭的原创者,时年五十岁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