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2022-03-27薛漠北
薛漠北
你见过干活的人手上长了水泡,去掉那层水泡之后,水泡下面的皮肤有多嫩吗?我们美丽之家保持美丽的方法,跟那是一样的道理。
一
兰心大戏院。
清韵姑娘正捏着喉咙,跪倒在地。她的嗓子不断发出嘶哑浑浊的“啊啊”声,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清韵面前有一盏早已被摔碎的杯子,刚刚洒落在地面上的茶水还有热气袅袅升起。
清韵看着站在她面前正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的丫头阿阮,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她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是你害我?”
没等阿阮说话,清韵的房门突然被推开,而后刚来戏院没多久的碧池姑娘直接走进了清韵的房间。
张碧池刚走进清韵的房间,阿阮立刻躲到了她的身后,简单的一个动作,直接给了清韵想要的答案。陷害她喝下毒茶的人除了她面前这两个小人还能有谁?
张碧池刚来兰心大剧院不足半年,最初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歌女,但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在几个月的时间,一跃成为兰心大戏院的头牌之一,地位仅次于清韵。张碧池刚刚来到兰心大戏院时,想方设法讨好清韵、接近清韵。这样的人清韵见多了,一开始她也并未过多理会,始终与其保持着一定距离,但那天清韵被一位客人百般刁难,张碧池为了替清韵解围,被客人随手泼了一盏茶烫伤了手臂,从那时起,清韵便卸下了心里的防备,与张碧池姐妹相称。现在想来,那个叫嚣着质疑清韵卖艺不卖身的客人,应该也是张碧池找人假扮的。
张碧池拉过清韵身边的红木椅子,坐到清韵身边,俯视着清韵。她的眼里,有清韵从没见识过的野心和城府。
张碧池端详着清韵的脸,伸出手替清韵擦掉额头的汗珠,缓缓道:“清韵姐姐,你也别怪我。虽说大家都说我现在是兰心大剧院的两大头牌之一,但其实在他们心里,我永远比不上你。如果你不下台,我永远都会被你踩在脚下。要想真正翻身,我只有一个办法,我也是被逼无奈呀。”
被逼无奈?有人逼你吗?
清韵感觉自己的喉咙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烧,她甚至感觉自己随时会被烧成灰烬,听了张碧池的话,清韵强忍住剧痛,艰难地说:“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害我?”
听了清韵的话,张碧池扑哧一声笑了:“你对我好?若不是我使了一些手段,你会对我好?在我手臂烫伤之前,你从没正眼看过我一眼,在我手臂烫伤之后,虽然你我姐妹相称,但是我在你眼里还是那个刚刚来到戏院,不起眼的穷丫头。这么久了,我第一次知道了不用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的感觉。当然,我不是狼心狗肺的人,你的嗓子坏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不是还会跳舞弹曲儿吗?以后我唱曲儿,你给我伴舞,你还能保住半个饭碗。”
看着张碧池这副嘴脸,清韵怒从心底起,她挥起手想要掌掴张碧池,却被阿阮钳制住了手臂。
一向对清韵十分敬重的阿阮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冷着脸说:“碧池姑娘念旧情,赏你半碗饭,你倒是不知好歹。”
清韵用足了力气,朝着阿阮的脸吐了一口吐沫,骂道:“呸,你这条不忠心的狗。”
阿阮瞪大眼睛,擦掉脸上的吐沫,正要动手打清韵,却被张碧池拦了下来喝道:“你只是一个端茶倒水的丫头,就算她失势,你也不配打她。滚出去!”
阿阮离开清韵的房间后,清韵瞪着张碧池,嘶哑道:“不用你在这装好人!”
听了清韵的话,张碧池又笑了,她随手拿起清韵桌子上的胭脂,说:“你别误会,我没有装好人。你说得没错,阿阮只是一条狗,但她不是疯狗,所以我要教她怎么敬重主子。要怪你就怪自己教得太差。”张碧池在脸上扑了一些脂粉,“清韵姐姐,再过两年你虚岁都要二十五了吧?就算我不害你,你也唱不了几年了。你看看你自己,身段没我好,脸蛋没我嫩,再过两年,你这张脸恐怕都没法看了。”张碧池将胭脂扔到清韵面前,“多涂点脂粉,这样你才配给我伴舞。”
清韵怒气冲冲:“我要告发你!”
“你可真傻。”张碧池摇摇头,“就算整个兰心大戏院的人都知道是我害了你又能怎么样?弃车保帅懂不懂?更何况现在你对于戏院来说,连车都算不上。”张碧池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韵的房间。
二
清韵一开始还会诅咒最近十分猖狂的剖腹杀人魔选中张碧池,但时间久了,连清韵自己都开始接受现在的境况了。
果然如张碧池所说,清韵嗓子哑了后,老板不问缘由便让张碧池顶替了自己头牌位置,听曲儿的客人也渐渐忘了她,正如戏文中唱的树倒猢狲散,大廈一夜倾,世间冷暖,不过如此。清韵这也才看清,原本自己拥有的东西是多么虚无缥缈,张碧池始终看得比她透,只是她不想承认罢了。好在清韵听了张碧池的话,这才保住了半碗饭。
这天清韵弹完了曲儿,坐在台下,一边吃着瓜子一边听着台上的新人唱曲儿。此时旁边桌子上的几位客人的对话传进了清韵的耳朵里。
“今天我在大街上看见了两个大美人儿,那身段可比这兰心大戏院的姑娘强太多啦,那脸蛋更不用多说。”
另一个人接口道:“比这儿的碧池姑娘还好看?”
那个人继续说:“你是没见到她们啊,你要是见过那两个大美人儿,你就不觉得那碧池姑娘好看了。别说碧池姑娘了,就算是前几年的清韵姑娘,都跟人家比不起。”
“啊?还有这样的美人儿?她们是哪家戏院的?我明天去亲眼看看。”
那个人摇摇头:“不是,她们可不是戏院唱曲儿的,我听说,那两个姑娘是从北平那边来的生意人。”
“女人做生意?这还真新鲜,她们不会是做……”另一个人欲言又止。
那个人又说:“去去去,你想歪了。人家是做正经生意,我听说是在法租界开了一家美容店,就在八仙桥附近。”
“美容店?那是什么店?”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也没什么好惊奇的,几年前洋人在那边开的咖啡馆、面包店,我们不也觉得很新鲜吗?美容店约莫也是洋玩意儿。”
“那我们明天借着美容的名义,去看看?”
那个人再次说:“你还是站在店外看看吧,那美容店是专门服务女客人的,你我都进不去。”
听了那两个人的对话,清韵有了兴趣,一方面她想看一下什么是美容店,另一方面,她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竟然比十几岁的自己还要漂亮。
没什么事儿的时候清韵一个人来到了法租界,她在八仙桥附近转了没多久,便看到了那块醒目的牌匾——君素美容店。
美容店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开设这家店的两个女人一个叫柳文君,一个叫柳素心,她们在两个人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为这家店取名为君素。
清韵之所以能這么快找到君素美容店,是因为美容店外早就围满了想要一窥美人全貌的男人。
清韵整理了一下仪容,穿过人群,推开了美容店的门。
美容店里坐着两个女人,那两个女人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进店,见到清韵的那一刻,立刻从椅子上站起,笑道:“欢迎欢迎,这位太太,请问您是想要做美容吗?”
因为君素美容店吸引了很多男人围观,因此很多女人都视两位女老板为狐狸精,来这里美容的都是一些洋人,清韵是美容店的第一位国内客人。
没等清韵说话,那两个女人就把拉着清韵的手,将她安置在椅子上。
清韵看着那两个女人的脸,心想这两个人果然如同戏院的客人所说,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就算是十几岁的自己,也没法跟这两个人比。
见清韵看着自己发呆,柳文君忍不住笑道:“第一次被这么美的女人盯着看,我倒是有点不习惯呢。”
柳素心接口道:“娘,你就别开人家的玩笑了,你要把她吓到了。”
然而,令清韵感到惊吓的并不是柳文君的话,而是柳素心的话。这两个女人虽说看上去并不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但最多也就二十几岁,她们年龄相仿,根本不像是母女,倒是更像姐妹。
似乎看出了清韵心头的疑惑,柳素心继续道:“这是我娘,比我大整整二十岁。”
清韵终于忍不住开口,哑着嗓子道:“怎么可能?她和你年龄相仿,怎么会是母女?”
柳文君和柳素心显然被清韵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她们很快就收起了自己惊诧的表情,正准备推销自己的美容店。
此时围观在店外的男人们突然散去,而后巡捕房的雷探长带着几个巡捕推门而入。
三
留在门外的巡捕将围观的人们赶走,而后站在店外将门围了起来。
雷探长看着柳文君和柳素心,问:“你们谁是这里的老板?”
“我们都是,怎么了?”柳素心见这架势,心里有些不爽,“大探长也想体验一下我们女人的东西,来美容?”
雷探长也不恼怒,他四处看了看店里的摆设,缓缓说:“我今天来没有别的事,就是来了解一下最近法租界闹得沸沸扬扬的剖腹杀人案。”
听了雷探长的话,清韵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她早就听说过法租界出现了剖腹杀人魔专杀女人,她还一度诅咒张碧池成为剖腹杀人魔的目标,诅咒张碧池去死。在她接受现实后,她也没在了解有关剖腹杀人案的事情,没想到今天来美容店,倒是刚好能听听有关剖腹杀人魔的故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柳素心眉头微皱,显然对雷探长的话感到不高兴。
柳文君碰了碰柳素心的手臂,示意她不要讲话,她接口道:“我们刚从北平来到上海,就听说雷探长是法租界的神探。雷探长觉得我们和剖腹杀人案有关系?这些天始终没有破案,我看您是有点着急了。”
雷探长听出了柳文君的弦外之音,继续道:“你的意思是我破不了案,所以想要把罪名安插在你们两个外地人身上?”
柳文君轻笑:“我可没这么说。您直说吧,今天您来我们这有什么话想问。”
雷探长瞥了清韵一眼,柳文君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不用回避,我们是本分的生意人,没有什么话是外人听不得的。”
“咳咳,”雷探长轻咳两声,“那我就直说了,你们来到法租界不久,这里就开始发生凶杀案。两名死者无一例外都是有孕在身的妇人,凶手的作案手段非常凶残,两名孕妇死亡之后,腹部全部被剖开,他们腹中的胎儿也全部被取走。”
清韵以前只听说法租界有剖腹杀人魔,并不知道有关这几起凶杀案的细节,今天亲耳听到雷探长说出凶手不仅剖开了死者的腹部,还取走了死者肚子里的胎儿,清韵感觉有些恶心。她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凶手作案的画面。
柳素心听了雷探长的话,有心担心地附在柳文君耳边耳语了几句,而后轻声对清韵说:“小姐,我们现在有点事情要处理,要不然您改天再来。”
清韵并不想走,她还想听到更多的有关剖腹杀人案的事情,她摇头拒绝:“不行,我过几天都太忙。”
没等柳素心继续说话,雷探长立刻继续说:“我不知道两位在北平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传说,据说食用婴孩,可以保证女人的容貌不受时间摧残,能让女人的容貌保持年轻。我们上海倒是始终有这样一个传说。”雷探长说完看了清韵一眼,“这位小姐应该是上海人吧?你听过这个传说吗?”
清韵木木地点点头,她确实听说过食用婴孩可以保持年轻貌美,但却从没听说过真的有谁去试。如果这件事真的跟那个传说有关,那凶手十有八九是个女人。
柳文君倒是不慌,她淡定地回话:“我看雷探长并没有有话直说,雷探长要是怀疑我们娘俩有作案动机,请你拿出证据。”
雷探长继续道:“别急,我今天来这儿,就是找证据的。你们两个人年龄相仿,看上去并不像母女,那你们保持年轻貌美的秘诀,一定不是普通的美容那么简单。我在来这里之前也已经跟一些留学过的人了解过了,所谓的美容,只是通过某些东西保持容貌的一种手段,效果并没有那么神奇。而且我在来这里之前也已经打听过你们的底细了,你们在来上海之前,在北平生活了十几年,容貌从没改变过。最令我感兴趣的是,在你们出现在北平之前,你们在哪里生活?你们的容貌改变过吗?我好像听说,你们母女曾经是陕西的商人,所以你们的真实年龄究竟是多大?”
听了雷探长的话,清韵更加惊奇,按照雷探长的意思,这两个人竟然真的是母女?而且女儿柳素心的年纪也并非二十出头。清韵从没听说过这么神奇的事儿。
柳文君母女也不再多说,而是给雷探长让出了一条路:“那你搜吧,我们娘俩也想看看我们店里能不能搜出婴儿的胳膊或是脑袋。”
这话说得清韵一阵寒颤。
雷探长点点头,也不推辞,挥挥手,吩咐手下的巡捕在店里搜。
他们搜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搜到。雷探长最后拿着一个圆形的小盒子,打开,嗅了嗅,问:“这是什么东西?”
柳文君淡淡答道:“回春膏,這是我们用来给客人敷脸用的东西,也是我们母女一直用的东西。怎么?雷探长怀疑是用婴孩的肉泥做的?这味道像不像啊?”
那回春膏成分虽然未知,但却绝对不是婴孩的肉泥。先不说肉泥味道腥臭,回春膏味道芳香。再者,传说中想要永葆年轻,需要食用婴孩,也许柳文君的住处能搜出什么来也说不定,这盒回春膏并不能代表什么。
似乎看出了雷探长的心思,柳文君说:“雷探长,为了避免您继续白费力气,延缓破案时间,我觉得您还是到我们的住处去搜一下比较好。”
柳文君的言外之意是嘲讽雷探长破案速度太慢。
雷探长将那盒回春膏带走,挥手离开美容店,带着巡捕们和柳文君去了柳家住处继续搜索。
柳素心看着清韵说:“小姐,实在是抱歉,您只能改天再来了,我也要跟着回家看一看。”
早就听得一身冷汗的清韵在雷探长走后也不敢久留了,她立刻点头,离开了君素美容店。
四
兰心大戏院。
张碧池刚刚卸了妆,站在她身边拿着毛巾的阿阮突然干呕起来。
张碧池一脸嫌弃地抢过毛巾骂道:“要吐滚出去吐。”
阿阮连连点头,但没等她走出去,却突然又被张碧池叫了回来。
“你怎么了?”
阿阮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没……没怎么……”
见阿阮讲话结巴,神色慌张,张碧池眉头微皱,走近几步,继续问道:“我听说经常来这边听曲儿的区老板好像很喜欢你?”
听到区老板的名字,阿阮更慌了,立刻否认道:“没有,我跟区老板不认识。”
张碧池意味深长地看着阿阮的肚子:“你可真傻,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维护他?如果他真的在乎你,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还让你留在这里当伺候人的丫头,说吧,几个月了?”
张碧池之所以这么肯定阿阮已经怀有身孕,是因为她曾多次看见过阿阮跟区老板约会。
见自己的秘密被张碧池识破,阿阮知道再也瞒不住,她实话实说:“三个多月……他说过会把我娶回家的。”
张碧池虽然年纪不大,但对这种事却看得很透:“你快要显怀了,自己心里一点都不清楚吗?他是有妻儿的人,他不会要你的。我劝你赶快把这个孩子打掉,否则以后你就难嫁咯。”
彼时,雷探长刚刚搜过柳文君和柳素心的住处,除了一些奇怪的皮屑之外,他和手下的巡捕一无所获。雷探长只能暂时撤退,并派人暗中监视柳文君母女。
雷探长走后不久,柳文君家的门再次被敲响。
柳素心和柳文君对视一眼:“不会是那个探长又回来了吧?”
“别怕,他什么也搜不到。”柳文君说着,来到门边,直接打开门。
敲门的人并不是雷探长,而是清韵。
柳文君眉头微蹙,问道:“小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想变美,我想变得跟你们一样年轻。”清韵哑着嗓子说。
原本在雷探长走后,清韵便因为害怕,按照柳素心的建议离开了君素美容店,但她刚走出不远,想到张碧池对自己做的一切,想到自己失去的一切,她心里的怨气升起,不甘心就这样被人踩在脚下一辈子的她决定跟踪柳素心。在雷探长离开之后,她特意登门求“药”,求一味能让自己青春美丽的“药”。
此时此刻,清韵倒是十分希望她面前的这两个漂亮女人就是残忍的剖腹杀人魔。
听了清韵的话,柳文君答道:“你明天再去我们店里,我保证给你用最珍贵的回春膏敷脸。”
柳文君已经下了逐客令,正要关门,却被清韵用脚抵住了门。
“姐姐,雷探长说过,那些洋人用的东西没有那么神奇,你们母女能保持容貌,一定有自己的秘诀。”清韵不由分说地推开门,而后兀自走进房子。
柳素心开口道:“你相信那个传说?你觉得我们母女是杀人魔?那你现在一个人来,不害怕吗?”
清韵点点头:“我怕,但我怕的是你们不是杀人魔,我怕的是你们不能让我变得更年轻更漂亮,我现在已经失去了好嗓子,唯一能够让我翻身的,就只有你们的独家秘方了。”清韵说着,直接跪倒在地,而后将自己和张碧池之间的恩怨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柳文君和柳素心听了清韵的话后,没有再坚持赶清韵走。
柳文君将清韵扶起,缓缓道:“没错,我们之所以能够始终这样年轻,这样美丽,根本不是回春膏的功劳。”
柳素心扯了扯柳文君的衣角,示意柳文君不要将自己家的秘密说出来。
柳文君继续道:“但我们保持年轻美貌的秘诀和这里流传的传说无关,我们保持年轻美貌的秘密,要比食用婴孩恐怖得多。你想好了吗?”
清韵想都没想,连连点头。
柳文君继续说:“要想跟我们一样,你必须加入美丽之家。”
“美丽之家?”清韵有些糊涂了。
柳文君点头:“对,只有加入美丽之家,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我才能让你变年轻,变漂亮。”
虽然清韵不知道美丽之家是什么意思,但一想到自己可以变得和这两个人一样,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娘!”柳素心显然觉得柳文君的决定太过草率。
“她这么惨,我们要帮她一把,更何况这一百多年来,我们身边的人不断老去死去,是时候交一个新朋友了。”
清韵的脑海里回荡着柳文君的话:一百多年……
五
清韵从柳文君口中得知,她们母女的实际年龄已经一百多岁了。她们之所以能够保持皮肤水嫩,今晚清韵就会知道其中原因。
夜色渐浓,清韵有些疲倦。
柳文君在楼上替清韵做加入美丽之家的准备工作,柳素心则在楼下和清韵闲聊。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柳素心说。
清韵不明白柳素心为什么这样排斥自己,只是坚定地摇头:“我不反悔,我要加入美丽之家。”
柳素心继续道:“加入美丽之家,虽然你可以变美,变年轻,但你以后不能嫁人,也不能留在上海太久。”
清韵知道她们不能在上海逗留太久是因为容貌不变,容易引起怀疑,但为什么不能嫁人,她有些想不通。
似乎看出了清韵眼神里的疑惑,柳素心说:“过了今晚,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借着灯光,清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她总感觉面前的柳素心似乎没那么漂亮了,虽然她的五官没有太大变化,但清韵总觉得,面前的柳素心的皮肤似乎没有白天那样光滑水嫩。
柳文君准备好了让清韵加入美丽之家的准备工作,站在楼梯上叫柳素心带清韵上楼。
清韵走上楼梯,看了柳文君一眼,发现柳文君似乎也变老了许多。
清韵没有将两个人的变化放在心上,她跟着柳素心走上楼,来到楼上的房间。
楼上的房间里放着一个大木桶,木桶里盛放着满满的黑乎乎的不知名的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像是泥巴,却又和泥巴不太一样。木桶里的东西让清韵感觉有些恶心,她甚至能闻到房间里飘散着奇怪的味道,那味道似乎就是从木桶里散发出来的。
清韵看了柳文君一眼,问:“这是……”
柳文君抬抬下巴:“跳进去,你就可以加入美丽之家了。”
要自己跳进去?一想到木桶里的东西那么脏,清韵就有些抵触。但一想到张碧池那张脸,清韵便狠下心,脱掉衣服,向木桶走去。
清韵将脚伸进木桶,她的脚立刻陷进了类似泥巴的东西里。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强烈的刺鼻气味,从木桶里传了出来。清韵捏住鼻子,直接跳进了木桶。
虽然泡在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里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的清韵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把脸也泡进去,等你想要呼吸,再把头拿出来。”柳文君提醒道。
清韵按照柳文君的吩咐去做,她直接将头插进了“泥巴”里。
当清韵再次抬起头,擦掉沾在自己脸上的“泥巴”后,她无意间瞥了柳文君和柳素心一眼,这一眼,吓得清韵丢了三魂七魄。
原本站在青云身边的年轻貌美的两个人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位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妇。清韵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睛再看,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确确实实是两个面貌恐怖的老妇,更令清韵惊恐的是,那两个老妇穿着柳文君和柳素心的衣服。换句话说,那两个老妇正是柳文君和柳素心。
清韵的第一反应就是,原本这两个年纪过百的女人就是这副模样,她们不知是使用了什么幻术,让看客都中了障眼法。此时清韵用这“泥巴”洗过澡后,破除了障眼法,看到了这两个人的真面目。
清韵嘶哑着嗓子发出诡异的尖叫声,她从木桶中站起,试图逃离这里。却被已经变成老妇的柳文君和柳素心捉住。
柳文君和柳素心分别钳制住清韵的两条胳膊,将她按在木桶里。
柳素心开口道:“我刚才告诉过你,在加入美丽之家之前后悔还来得及,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清韵惊恐地大叫:“放开我,我不要变成这样。”
柳文君开口道:“不变成这样,怎么变得年轻漂亮?继续泡着,我们没有害你的想法,等一会儿,你就会,明白一切。”
清韵浑身颤抖地说不出一句话,她只能在惊恐中等待着时间慢慢过去。
柳文君和柳素心放开手的第一时间,清韵便跳出了木桶,她的身上裹着“泥巴”,一脸惊恐地看着两个人。
六
“你们……你们是人是鬼?”人可以瞬间变得苍老吗?清韵想不通。
柳文君示意柳素心将门关好,而后开口道:“现在我们让你看看我们是怎么保持年轻貌美的。”柳文君的话说完,没等清韵应声,直接抬起了手,将双手搭在了自己满是褶皱的额头上。
就在清韵目瞪口呆地看着柳文君时,柳文君缓缓放下手,她额头上的皮肤便像橘子皮一样,硬生生被她撕了下来。说来也怪,柳文君撕掉自己的皮肤,却并没有因为疼痛而尖叫,清韵也没有看到皮肤被撕下后有血流出。但此时此刻,清韵的脑子里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她的心里是满满的恐惧。这跟聊斋中的画皮有什么区别?
清韵的后背抵在墙壁上,抑制不住地尖叫,柳文君并不理会清韵,依旧自顾自地撕扯着自己的皮。几分钟的工夫,一张薄薄的,带着褶皱的黑皮便被柳文君撕了下来。没有了那层皮的柳文君竟然又一次变成了白天那副模样,她的皮肤吹弹可破,别说如树皮般的褶皱,就连一条皱纹都没有。重新变得年轻貌美的柳文君和她老态的女儿柳素心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再次变成少女的柳文君继续道:“撕掉变老的死皮,露出年轻的皮肤,这就是我们母女保持年轻的秘密。”
柳素心接口道:“你见过干活的人手上长了水泡,去掉那层水泡之后,水泡下面的皮肤有多嫩吗?我们美丽之家保持美丽的方法,跟那是一样的道理。”
清韵终于知道为什么柳素心会说加入美丽之家就不能嫁人了,如果被人看到这一幕,非得吓得魂飞魄散不可。
清韵在那奇怪的东西里泡过身体之后,自己的皮膚竟然也起了褶皱,变得粗糙恐怖。在刘文君的帮助下,清韵第一次祛除了自己的死皮。
撕掉那层死皮之后,清韵抚摸着自己的皮肤,感觉自己的皮肤似乎比以前光滑水嫩了许多。
清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着魔地问:“我会死吗?我会一层一层扒掉自己的皮,然后死掉吗?”
柳文君笑道:“不会,一个月后,你的身体会适应,新的皮肤长出来的速度会很快。”
自那之后,清韵每天夜晚都会去美丽之家,和柳文君母女一起祛死皮,她的皮肤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嫩,人也变得越来越年轻,一个月的时间,她甚至变得比十几岁时的自己还要美。
张碧池自然也注意到了清韵的变化,虽然清韵的嗓子不能再唱曲儿,但看见清韵变得越来越美,张碧池不可避免的慌乱了。才把清韵踩在脚下一个月的她生怕清韵会再次成为兰心大戏院的头牌,生怕翻身后的清韵会报复。
直到那天又有老板注意到了坐在角落弹曲儿的清韵后,张碧池才决定,一定要彻底除掉清韵,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可动摇。
张碧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疯狂地往自己的脸上涂着脂粉,但无论她怎么做,她的脸始终不如清韵的脸美。
张碧池扔掉胭脂,砸碎了镜子。
听到异响的阿阮走进张碧池的房间:“碧池姑娘,怎么了?摔倒了吗?没摔坏吧?”
张碧池盯着阿阮,目光下移,落在阿阮的肚子上:“阿阮,你的孩子四个多月了吧?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区老板这一个月可都没出现过。”
即使这个孩子很可能害自己再也嫁不出去,阿阮还是拒绝张碧池:“不,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伤害他。”
张碧池摸了摸阿阮的肚子:“你的肚子……”她话锋一转,“几个月前的剖腹杀人魔已经一个月没有动静了。”
阿阮不明白张碧池的意思,只是接话道:“是,法租界的巡捕房加強了治安,孕妇们也都不敢半夜出来走动了。”
张碧池点点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以后你早一点回家,毕竟现在你已经不那么安全了。”
“碧池姑娘,您别吓我。”阿阮捏着衣角,惊恐地后退两步。
“我们回家吧,今晚你去我家。你照顾我这么久,我要好好谢谢你……”
七
清韵离开美丽之家后,心情大好。
今天过后,她的身体就可以自主蜕皮,她的皮肤会比现在更嫩,她的脸会比现在更美。今天戏院老板还来找过她,表达了想要重新捧她的想法,翻身再将张碧池踩在脚下的那一天就快要到了。
清韵不知道,几双眼睛正在她的身后盯着她……
清韵回家要经过一个胡同,她刚走进胡同,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清韵退后几步,走出胡同。准备换一条路走,但紧跟在她身后的脚步声让她慌了神,加快了脚步。
清韵回头看去,发现那个人竟然也跟了出来。清韵加快脚步,那个人竟然开始跑了起来。
跟在清韵身后的人速度要比清韵快,那个人追上清韵之前,清韵脚下一滑,刚好摔倒在地。原本就已经快要追上清韵的人也很快来到了清韵面前。
清韵惊恐地抬头望去,发现追赶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张碧池。
此时此刻,张碧池正恶狠狠地盯着清韵,她的手上拿着一把刀,那把刀反射着寒光,照在清韵的脸上,晃得清韵不敢眨眼。
“你要干什么?”清韵哑着嗓子问,“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放过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老板偷偷找了你,阿阮都跟我说了。我看你并非什么都没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儿?你是不是食用了婴孩啊?”
清韵不住地摇头:“你放过我,我明天主动离开兰心大戏院。”反正迟早是要跟着柳文君母女走的,离开兰心大戏院是早晚的事。
张碧池摇摇头:“你得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变年轻变美的,你是不是剖腹杀人魔啊?”
清韵咽了口吐沫,立刻摇了摇头。
张碧池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是剖腹杀人魔,因为食用婴孩根本不会让人变得更美,那个传说是假的。”
听了张碧池的话,清韵疑惑地皱起眉头。
“对,我才是巡捕房通缉的剖腹杀人魔。我造了大孽,但我的脸,根本没有太大变化。”张碧池突然拉下了脸,“为什么你会变美变年轻?这不公平!你得去死。”张碧池说着,举起刀,正要朝着清韵的腹部刺下。
“砰!”一声枪响之后,雷探长带着几个巡捕从不远处跑了出来。
始终监视着柳文君母女的巡部门发现了清韵每晚都会去柳家,也发现了清韵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年轻。虽然剖腹杀人魔已经一个月没有犯案,但雷探长还是决定,今晚跟踪清韵。令雷探长意外的是,他的运气竟然这么好,误打误撞抓到了真正的剖腹杀人魔。
雷探长带人来到张碧池的家,他们打开张碧池的家门,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气扑面而来,张碧池家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她的肚子被剖开,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阿阮。
阿阮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她在死前才知道张碧池的真实身份。原本以为张碧池是真心想感谢自己的阿阮,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孩子成了张碧池的“美容神药”。
看着眼前这一幕,清韵突然感叹起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张碧池和阿阮害过人,所以她们都没得到好下场。至于她自己,她的秘密已经被雷探长发现,她的后路,大概是和那对母女离开上海,换个地方继续“画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