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空人”岁月
2022-03-27何瑞琴
从古时万户飞天,到杨利伟乘坐神舟五号飞向太空,再到如今的筑梦天宫,中国人探索宇宙的脚步从未停歇。这背后,是一代代拥抱航天梦想的中国人,悄然将青春容颜变成了皑皑白发。
宇航锻炼员是中国太空逐梦大军中鲜为人知的一支队伍。1968年,中国航天医学工程研究所正式组建,成立锻炼排,从天津滑翔学校挑选30人作为第一批宇航锻炼员,配合航天员的选拔、训练与医监医保研究工作。
神秘的任务
17岁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告别天津滑翔学校,被一辆卡车送到北京西郊一个戒备森严、大院套小院的院子里。在一栋小楼前,迎接我的是三四个身着白大褂的人,我还隐约能听到阵阵犬吠和猴子的骚乱声。这是什么地方?要我来干什么?当时的我一头雾水。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想到操场上跑步锻炼,一出楼便惊呆了,还以为自己到了动物园:左面是一排排围着铁栏杆的猴房,右面是一笼挨一笼的白鼠,正前方那栋三层楼的窗户里透出一张张狗脸,朝着我汪汪乱叫。小院子一角,几位“白大褂”正给一只绑在桌上的狗测心率、量血压、数脉搏。我心中一惊,难道我和它们一个待遇?难怪分别时教员说我是来参加特殊试验的。
只想吃馒头、喝自来水
第二年夏天,我参加了一个课目,要在1∶1的模拟舱里与世隔绝几十天。在舱内,我身着宇航服,半躺半坐,脑电、心电、血压、体温等监测仪器的电极、导线像蜘蛛网一样布满全身。我的左右两面和正前方是密密麻麻的仪表、操纵杆,留给我的空间,上下左右都不超过20厘米。
第一天,我还感觉很新鲜,顺利通过预定作息时间。第二天我重复着第一天的活动,只是通过观察窗数了好久的“星星”(假的)才安眠。到了第三天,我只觉得心烦意乱,浑身冒虚汗。舱外工作人员从仪器上发现我的生理指标不正常,通过对讲机鼓励我,给我念了一段贴在眼前的毛主席语录:“我们正在做我们的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极其光荣而伟大的事业,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说来也怪,难受劲儿一下子全没了,我精神抖擞,又进入程序中。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感觉状态不好,我就背毛主席语录,口中整天念念有词。但有一天,这个法子也不灵了。工作人员问我有什么想法,我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吃馒头、喝自来水!”从进来那天起,我吃的都是不重样的“宇航饭”。“宇航饭”听上去很丰富:蛋炒饭、肉丝面、油焖大虾……其实每顿不过是两块水果糖大小的东西,外加一个“牙膏袋”(特制饮料)。这种东西不能多吃,也不能不吃,新鲜劲过后总觉得不过瘾。听我这么说,工作人员有些生气,话筒里声音很大:“何瑞琴同志,请你想想,将来飞船上天能带两桶自来水和馒头吗?”我无言以对。
创下体重最高纪录
“太空人”在升空、着陆及在轨运行中的救生,是整个航天系统中的关键。救生办法多种多样,其中有一种“弹射救生”,以依附在两条滑轨上的座椅为运载工具,以座椅背后连接的竖装“炮弹筒”为动力,将人连同椅子一起抛出去。紧急时,只要轻按座椅右扶手上的电钮,炮弹(只装弹药,无弹头)响后弹出,人、椅分离,降落伞自动打开。如果操作无误,这种救生方法成功率很高。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第一次参加训练是在一座大型弹射塔上。铁塔高40余米,两条滑轨倾斜约80度,高耸入云。动作要领教员讲过很多次,我已经倒背如流,但真正训练时,还是头皮发紧、两腿打战。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我已悬在半空中。眼睛还没睁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呼啦啦地直打脸,好像是条裤腿儿。完了!我的右腿呢?我急忙伸出左手,抓开遮眼的东西,另一只手胡乱向右腿摸去。触到膝盖时,我心中狂喜:还在!我的腿还在!原来,不知是什么东西划破我的飞行裤,整条裤腿儿从根撕到头儿,在半空中乱飞。
为减小飞船起飞时加速度对人体的影响,要先进行地面模拟试验和训练,选拔适应G(重力加速度)值的航天员,这就要用到离心机。离心机是什么模样?硕大的旋转机座上可以跑小汽车,龙骨形的铁臂少说也有20米长,末端掛着个空心“铁球”(吊篮),人坐在或躺在里面,身上布满心电、脑电、血压等仪器、仪表的电极和导线。“铁球”转起来后,离心力能到十几个G,简单地说,就是能把人的每个细胞重量甩到原来的十几倍。
别看这庞然大物厉害,但就像有人天生能吃辣椒一样,我特别适应超重环境。几年中,我没少跟它打交道,并创下两项“冠军”纪录:在没有任何抗荷措施的前提下,作用力为头盆方向时,耐受5.3G;作用力为腹背方向时,耐受12G。我当时的体重是132斤,乘以12倍就是1584斤!
在做“太空人”的岁月里,身为锻炼排排长的我还经历过万米高空失重体验、空海应急救生试验等多种生死训练。我最终没有成为中国的加加林,却走了加加林走过的一段路,这段路我走了8年,这段经历让我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