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柳永风雅词作中的深刻内涵及后世影响

朱浩楠

众所周知，柳永是宋代词作的代表人物，但柳永的创作不只是表面的风雅，其内涵是更加深刻。本文从柳永的词作出发，探索其在仕宦动力及文化角色方面的深刻内涵，并分析柳永词作对后世的贡献及影响。

作为饱受争议的作家，柳永在文学史中始终占据着重要地位。柳永以写花间词出名，但柳永的艺术成就绝对不止于艳词俗曲，在他的作品中有更多超前于时代的写作手法，囊括更多题材，在文学史上具有开辟性的作用，其词作也具备文学价值与审美价值。

一、柳永的风雅情怀与其创作

若说柳永是风雅的，所有人都不会质疑，但柳永的风雅并不是传统意义上不务正业的风雅。柳永受挫于官场，才转身投入风雅场所，和众多女子发生了一段又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柳永的风雅是无奈的，是被迫形成的文化角色。

（一）风雅词人的仕宦动力

柳永的风雅体现在不拘小节。柳永生活在北宋较为安稳的时代，歌舞升平的年代总会让人们放松警惕，安下心来享受生活，加之北宋市民化趋势明显，柳永的词作风格便自然而然的形成了。在《黄钟宫·鹤冲天》中，柳永便疾呼：“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是柳永的狂放不羁，也是他被逼迫到绝境的无奈反抗。天子脚下，说出“忍把浮名，換了浅斟低唱”，可见柳永内心的不满。他自信而高傲地认为，科举落第不是自己的失误，是时代失去了他这位才子，是天子对文章进行了误判。柳永说“烟花巷陌”中，“丹青屏障”后，有“意中人”可以“寻访”，这里包含着一种调侃意味，而后又对寻访做了具体描写，甚至将“寻访”的内容看作“风流事，平生畅”，并进一步高唱“浮名”又怎能抵得过“烟柳巷陌”的“浅斟低唱”，青春不可荒废在官场之上。这首词里，不仅有柳永的口无遮拦，还有他不屈的意志和流血的心。可是，柳永是真的甘心吗？显然不是，他多次科举失败，多次尝试，甚至这发泄不满的词作也选用《鹤冲天》作为调名，是否也有“不飞则已，一飞惊天，一鸣惊人”之意呢？

柳永不是那种生活无望的词人，他心中有自己的动力。这种动力就是仕宦价值以及美好的人生，时代给文人的限制也困住了柳永，他还是想入仕。但社会条件的残酷让他学会在烟柳巷陌流连花草，学会平等对待两性关系，给予女性绝对的尊重，这也是他受大众追捧的主要原因。《雨霖铃》是柳永在离开汴京时写给一位歌伎恋人的话别之作，“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柳永希望人世间相爱的男女永远不要分离，因为离别是痛彻心扉的。离别之情跃然纸上，词人的不舍与眷恋也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对爱人的眷眷思恋的钟情，不为时空所限的忠贞之爱会引发我们现代人心灵共振。这样的分别在柳永身上多次发生，他辗转在多个女子的怀抱中，一次次相爱、离别，他是爱这些女子的，也尊敬烟柳巷的每一个歌伎。他深知每一个女子都是不容易的，就像自己颠沛流离的人生，他是负心汉，但也不是。柳永的词千金难求，但仍有无数女子蜂拥而上，我们便知道，北宋的女子在柳永的词中找到了共鸣。不仅如此，柳永还找到了真正能够描写百姓，具有市民气息的词作。《八声甘州》中：“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是处红衰绿减，苒苒物华休……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柳永登高临远，表达相思之情，他用强烈的色彩描绘出了一幅与冷酷现实截然不同的理想世界，佳人思念意中人，在妆楼苦苦等待。这些具有民间气息的思想就这样倾泻于柳永的笔端，流露在词作中。既然生逢这样一个大可享乐和鼓励享乐的时代环境，作为一位世俗化和市民化的文人，柳永自然就学会了风雅。

（二）柳永被迫形成的文化角色

柳永的风雅人设是被迫的文化角色，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观照柳永的出身环境，儒学氛围浓厚，世代为官，这样的环境中是怎样孕育出柳永这样世俗化、享乐主义的文人呢？是时代造就了风雅词人柳永，是时代选择柳永来开拓词的发展。

仁宗亲政后，特开恩科，对历届科举失败之人的录取放宽尺度。柳永就是趁此机会加上他人举荐，得以做了余杭县令，后升为浙江定海晓峰盐监，写下著名的《煮海歌》。多写男女风雅之事的柳永，在步入仕途后也不自觉地开始流露出政治色彩的创作。《煮海歌》为盐民请命，详述盐民之苦，情景描写生动真实，饱含深情，条理清楚。“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甲兵净洗征轮辍，君有馀财罢鹽铁。太平相业尔惟鹽，化作夏商周时节。”《煮海歌》描写了煮盐百姓的艰辛，描写了官家逼税的残暴，最后又写了自己的政治见解，将盐民熬的盐和宰相在朝中的作用联系起来，希望引起朝廷重视。入朝为官，忧国忧民，关心百姓疾苦，这与大众眼中的风雅柳永差异强烈，但这才是柳永想要的生活。他一生追求功名，入朝为官，早年的“况渐逢春色，便是有，举场消息”，科举失败后四处漂泊，内心难免茫然，但是他依旧忘不了仕途的路。为官后，免不了对仕途产生抵触心理，那样风雅的才子又怎会受得了官场黑暗，发出“念浮生、不满百。虽照人轩冕，润屋珠金，于身何益”的质问，也会产生“散发披襟，会须归去老渔樵”的归隐念头。尽管柳永饱受官场摧残，但是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官场生活，也并没有像陶渊明一样真正归隐田园，直到六十岁仍然在为官场之事四处奔波。

一个作家的人生经历决定了他的创作格调和特色，正是当时的社会给了柳永独特的坎坷经历，让他不得不在烟柳巷陌流连忘返：在体制之内不被认可，让他在烟花之地得到弥补。但是，柳永还是没有脱离文人的使命，他的仕途梦持续了很久，最终也以一种艰难的方式达成了。柳永拖着一身好才华和坏运气在北宋自由的时代纵横着，当时的文人是羡慕他的，因为他狂放不羁，受百姓喜爱。当时的天子是不喜他的，因为他恣意潇洒，藐视皇权。他就像深海里孤独的鲸，所幸还有一支笔陪着他走过烟柳巷陌，走过这曲折颠簸的人生。

二、柳永词对民间词的继承

柳永的词一改以往花间词的风格，吸收民间词的长处，将词上升到新的高度，真正让词成了文人争相运用的文学形式，“以赋为词”的创作手法突破小令的简洁，并使慢词和小令平分秋色，从根本上改变了唐、五代以来词坛小令一统天下的格局。他的词是风雅的，也是极具开拓价值的。

柳永的风雅路是一条和底层百姓相伴的路，正因如此，他的词中总是掺杂很多民间俗语，以便传唱。无论是《传花枝》中“若限满、鬼使来追，待倩个、掩通着到”的通俗，还是《鹤冲天》中“假使重相见，还得似、旧时么。悔恨无计那。迢迢良夜。自家只恁摧挫”使用的民间口语，在柳永的词作中口语的使用十分普遍。伊人、怎的、恁、争、经年……这些词汇流行于民间乐坊，常年浸润在风月场所的柳永将词汇融入自己的作品中，让词更具有市民化的色彩。

用民间俚语的诗人不少，但像柳永这样运用得出神入化的并不多。柳永将这些词汇看作文学真正要表现的内容，而不流于形式。在文字中，他表达市井百姓的生活、情感、思想、价值观。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柳永的民间词都是精彩绝伦的，那些民间俗语在柳永的笔下变得更有生机活力，更加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受众者是十分重要的。作家写作，读者品读，缺少了任何一个环节，那么作品就无法流传于世。市井百姓喜爱柳永的创作正是因为能够在柳永的词作中找到自己，找到真实的生活，相比于贵族文学描写的与现实分裂的贫苦生活，柳永写得更加质朴，更加返璞归真。抒情率真，叙事详尽，不事雕琢，民间词的长处皆被柳永吸收进自己的作品中。在民间词这条路上，柳永走出了自己的风格，为宋词再一次革新提供了全新方向。

在柳永之前也有很多花间艳词，但柳永却从一个平等的视角看待花间，写他与女子间的风雅故事，人们说：“所至妓者爱其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可见柳永在底层女子中地位之高。柳永之前或同时期也有很多人写羁旅行役词，但是柳永的词不仅展现了民间的自然山水，还刻画了一个孤独彷徨的落魄文人形象，他的羁旅惆怅以宏阔的天地为基础，以自身的情感为纽带，为我们勾画出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这种美是凄惨的、清苦的。“彤霞衬遥天，掩映断续，半空残月”，词人从辽阔的天空写起，而后转入抒情，“翻思故国，恨因循阻隔。路久沉消息”。“利名牵役。又争忍、把光景抛掷”，由浅至深，由伤痛至发出只愿留住“光景”的心声。这样的羁旅行役词突破了羁旅的思乡范围，而是从大环境入手，抒发词人的心情与志向，进一步加深羁旅词的表现内容。

柳永笔下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繁华现实，有“三吴风景，姑苏台榭，牢落暮霭初收，夫差旧国，香径没、徒有荒丘”的历史场景，也有“琪树罗三殿，金龙抱九关”的天上仙境。他运用场景丰富，风格独具个人特色，为我们展现了多面的柳永，多面的空间。并且，由于柳永出生于传统儒学家庭，后科举落第，常年四处漂泊，他经历了很多人和事。在他笔下，有帝王君主，也有乡间老叟;有端庄女子，也有风雅歌伎;有狂朋怪侣，也有神仙道士……这些都是柳永生活的一部分，是他的个性、他的自我。也正是因为他的经历丰富，才能够扩充词的题材，为后来苏轼等人的创作打下良好基础。

三、柳永風雅词作的开拓性意义

在古代文学史上，宋以前诗文是文坛的主导，元以后则是以戏曲、小说等非贵族文学为主导。宋词成了正统文学向非正统文学的过渡形式，柳永便是其中的开拓者。宋词被理所应当地赋予这样一个使命：它必须成为由正统文学向非正统文学的转折，上承诗，下乘曲。柳永的词既有诗的风韵，又有曲的音韵协调，在无意中柳永就成了历史的推动者，扛起了向俗文学转变的大旗。

清人《乐府余论》有云：“耆卿失意无俚，流连坊曲，遂尽收俚俗语言，编入词中……慢词遂盛。”正是柳永那具有风雅情怀的词作将慢词推到和小令平起平坐的地位。柳永常年停留在烟柳场所，受曲调浸染，善用虚词，在柳永的词作中，虚词常常出现在句尾。而慢词本身篇幅较长，过多使用实词就会造成厚重之感，大量虚词的使用会让文章看上去更加轻快，更加和谐。“惟是深红浅白而已”“这欢娱、甚时重恁”这些虚词的使用减轻了实词的厚重感，想必唱起来也一定优美动听。而正是柳永在慢词中加入虚词的写作手法，将他的慢词提升到与以往慢词不同的高度，真正让人们看到慢词的美感与灵动，这是柳永的风雅经历带给他的灵感，也是词人自身有意创作的点睛之笔。

除了推动慢词取得长足发展，柳永本身作为第一个对宋词进行全面革新的词人，不断提升自身的创作手法，将词人自身的情感融入作品之中，将民间俚语放置在作品中，层层铺叙，步步生莲。“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后来苏轼的抒情自我、周邦彦的铺陈章法都受到柳永影响，柳永堪称宋词鼻祖式词人，是慢词鼎盛期的代表人物，为宋词打开了崭新的发展空间，定位新的历史坐标。

综上所述，柳永是独一无二的，上天给了他特别的风雅经历，给了他风雅背后的文人之心，给了独属于他的文学世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追溯中国古代文学史，柳永只有一个，他的人生无法复制，他的词作也无法复制。在那个开放而又绚烂的宋代，柳永的出现是惊艳世界的，宋代是古代封建社会中文化极其开放的朝代，所以才会孕育出柳永这样的风雅才子。生逢其时便是柳永最好的写照，倘若柳永生在其他朝代，可能便缺少机会写出词的巅峰，可能不会有这些风雅经历，感谢柳永经历这些并拿起笔墨，在文学史中留下痕迹，给后代留下精美绝伦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