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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尧《民谣》的回忆性叙事

2022-03-25史莹

青年文学家 2022年6期
关键词:民谣诗意村庄

史莹

王尧的《民谣》(《收获》2020年第6期)承接了回忆性叙事尤其是乡土回忆的传统。一方面,在城市化的大潮中,都市文学日益成为当下文学的“主流”,传统乡土文学在渐显式微的情形下,《民谣》则重返文坛,以回忆性书写再现一段乡土味的中国历史变迁,带领读者重返故园,再一次靠近心灵之根。另一方面,王尧以回忆性叙事所特有的诗化艺术,让《民谣》迥异于都市文學的过于世俗化倾向,重返“诗意的写作”。一如他在第六届郁达夫小说奖审读委会议上所提出的“新小说革命”的观点,并力图去写一本“异质性”的小说。那么《民谣》作为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正是他“新小说革命”的一次尝试。《民谣》采用回忆性书写,利用少年王厚平的视角,带我们领略了村庄的世事沧桑、历史流转,给我们展现了他乡的诗情画卷。

一、童年回忆中的乡情眷恋

中国现代作家在对自我童年的观照和反思下回忆过去岁月,构成了中国现代小说回忆性主题的一个主要形态。这一现代小说主题的兴起和发展与整个现代文学史的历程具有同步性。20世纪初期,以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开启了作家对童年的眷顾与回忆之门,冰心、王统照紧接其后,创作了一批带有童心、童真的回忆性作品,到了20世纪30年代,京派作家沈从文、废名和东北作家萧红、端木蕻良等人也创作了大量回忆童年的小说。童年的往事也始终伴随着王尧,他在创作《民谣》时曾说:“故乡是我写作中的一粒种子,也是这粒种子最初的土壤。因为有他乡才有故乡。我小时候生长的村庄,夏天到河里取水,冬天去滑冰,有时会坐在码头看船,那里有阳光,夏天烫屁股,但其他季节有点暖。这促使我写下了太阳像一张薄薄的纸垫在屁股下。”

归依童年成为人一生中普遍的情感存在,对作家来说更是如此,童年回忆是无穷无尽的,每个作家的表达方式也不同。对王尧来说,追忆童年的描绘首先将笔触伸向了儿时的乐园,在此中回忆儿时的乐趣以及亲情的延续。而对少年王厚平来说,故乡的存在如同一首优美民谣中所呈现的一方乐园,就如同鲁迅的“百草园”和萧红的“后花园”,王尧的童年回忆就浮现其中,在小沟边的河坎上,“我四仰八叉压在亦黄亦青的草地上,在最惬意的时候,我会感觉地上的茅草在我手指之间长出茅针。茅针就是茅草的尖尖,从地上拔出来,小心翼翼剥掉外面的一层,柔韧的尖尖是我们这个季节的零食”(《民谣》,《收获》117页)。在晒谷场,“不用天罗地网,用筛子就行了。先把筛子平放在晒场上,再用筷子长短的树枝将筛子的一边撑起,这样麻雀就可以进来了,树枝着地的一端扣根长绳子,我们牵着绳子的另一头,坐在隐蔽的地方,等待麻雀的光临”(《民谣》,《收获》168页)。王尧借助这些充满童真童趣的片段,带我们回到了那个简易的乐园,吃茅尖、割草、捉麻雀、吃冻丁丁。殊不知,这些不起眼的事物在那个年代是孩童们不可多得的乐趣,这乐趣则增强了小说所呈现的乐园气息。

童年乐园的存在,长辈的爱与呵护,温馨的乡邻之情以及淳朴浓郁的乡风乡俗,一点一滴都深深地镌刻在少年王厚平的心里,使他在此后行走异乡时,时时眷顾、回味。

二、乡村中的世事变迁

乡村中唯美般的乐园,虽是个静止的状态,但是乡村又是一个随着时代、社会变动而变动的存在,这些变动会时不时地打破童年心灵的宁静,甚至说会带来一些惶惑与不安。王尧笔下的乡村世界并不是一成不变,永远静谧的,而是随时代行进的,在历史的漩涡中不停地流转,刻下了历史行走的足迹,时代的烙印散落在村庄的角角落落,尤其是那座饱经沧桑的房子—胡鹤义父亲发家的房子,那是一座令万千村民羡慕的房子:“它的外部形状像一个‘凸’字,站在外面看,似乎是三幢房子的结构,进了门,中间是一个宏大的厅堂,两侧门分别有三根像大人腰一样粗的木柱子。从厅堂北门进去,是一个花园般的天井,两侧是东西厢房,走过小径,就是胡家的堂屋,接待客人的地方。第三进是主人的起居之所。”(《民谣》,《收获》114页)曾经的乡村豪门之宅如今已经破落不堪,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曾经的东院改成了村庄的小学,门前的空地成了供销社门口,如今又成了方小朵父女的宿舍,曾经的粮仓变成了供学生读书的教室。这不仅仅是一幢普通的房子,它更是历史的见证者,见证了村庄的变化,历史往往在不经意之间被记录。王尧就是用这种普通的小物件或是村落名称的变化,或是小小的第十三块石板,抑或是一幢充满记忆的房子去记录村庄的变迁,将村庄的历史悄无声息地给我们展现出来。

家族的没落,人事的变迁,甚至那个打破村庄宁静的政治形势都在向我们展示着:村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随历史的变动而变动,这些变化敲击着人们的心灵,在他们平静的内心激起层层波澜。

三、童年叙事的诗言诗境

王尧在小说中塑造了这个美好的牧歌般的乡村世界,同时也传递了乡村世事变迁的无奈与伤感,而这些都是借助回忆性的视角展开的,在回忆展开的过程中,《民谣》呈现了别样的艺术风致。

(一)诗意的语言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透过文学语言的表层,可以把握作家的喜怒哀乐,了解作家对周围事物的看法,感悟作家的情感寄托。”《民谣》中的语言清秀隽永、意境深刻,读完让人一下子想到了沈从文的湘西世界、废名的竹林桃园。尤其是开篇第一句话:“我坐在码头上,太阳像一张薄薄的纸垫在屁股下面。”这句话仿佛让人身临其境,自己便是那坐在码头边的少年……

《民谣》的语言诗意葱茏、清新典雅、自然朴素而不失新意,这种语言风格形成了作家独特的叙述语境,折射了作家的心理诉求。小说多次寓情于景,润物于无声,小说借助景物描写作陪衬,避免了直抒胸臆带来的不快,又能够很好地表达人物的情感。文中不论是清新静谧的清晨,还是炎热空洞的夏日暮色,这些独特的环境氛围衬托了人物的心理及情绪。就像开篇第二段中:

“河水特别清澈时,你可以看到临近岸边的水草也在水中微微的向东倾斜,小鱼在水草之间游弋。水面上的宁静不是鱼儿的涟漪打破的,是最早有人到码头淘米的声响。淘箩在水中晃动,荡漾出夹带尘埃的米水。这时,有鱼儿过来了。你屏住呼吸,将淘箩轻轻沉入水下,鱼儿进来了,吮吸着乳白色的米水。不急,再过几秒,瞬间你将淘箩提出水面,三五条小鱼儿在米上跳跃。米水在河里散开时,如云如丝。”(《民谣》,《收获》112页)

此处描写了清晨人鱼嬉戏,既写出了小鱼的欢乐,又表现出村子里村民生活的简单、无虑。人与景在寥寥的几笔中,达到天然的和谐。王尧用自然朴素的语言恰到好处地将村庄清晨的光景描绘出来,那宁静的早晨,那清甜的河水,那静谧的村庄,那行走的人们……使小说焕发光彩。

(二)诗意的境界

《左传》云:“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其中的“文”就是语言的艺术性,而《民谣》之所以备受关注的原因,除了语言隽永深刻、充满诗意之外,最根本的还是通过语言所营造出的诗意的氛围。《民谣》的语言诗意灵动、意蕴无穷,诗意性语言的本质下是作者塑造的诗意的境界。

1.美好的现世家园

王尧的小说充满诗意,一方面是对诗意情景的构建,另一方面则是得益于他文章中独有的意境。这意境如宗白华所说,“是情与景的结晶”,“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象,代山川而立言,他所表现的是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成就一个莺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这灵境就是构成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意境’”。王尧将小说中的人物与自然风景融合在一起,达到一种水乳交融的和谐状态。

在《民谣》中,村庄环境优美、自然和谐,村与村之间、舍与舍之间和睦相处,而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个远离城市喧嚣,拥有自己小天地的村庄里。村民们在此安居乐业、和睦相处。小说按地域划分,详细地写了几个地方,有承载着外公回忆的西曲口,有寄托着奶奶风光的女庙巷,有记录着爷爷年轻的陶庄,有回忆着曾祖母的石板街,还有记载着钻井队与巧兰爱情的东泊……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景色,女庙巷、石板街、西曲口、东泊等地已经成为村民们美好的现世家園,他们远离纷纷扰扰的城市,祖祖辈辈都在此生活,逍遥自在。王尧用朴素的语言,呈现了一个古朴、淡雅、宁静的村庄,描绘了翠竹、桑田、木桥等柔美的意象,塑造了一个美好的现世家园,从而营造出别具一格的意境美。

2.永远的精神家园

王尧的《民谣》意蕴丰富,有对历史的追忆与思考,有对童年的回忆与眷恋,还有对精神世界的追寻与畅想。但是最重要的应该是对乡间生活的人情美的挖掘和对田园生活的意境美的营造,从而寄托都市作家的精神追求和内心情感。在《民谣》中,王尧塑造了一个生机勃勃的精神家园,竹林、翠竹、小桥、石板、夕阳组成一幅幅美景。作为象征化的精神世界,王尧在这里倾注了一切,他将自己的童年回忆、内心的向往与追求以及对现实世界的不满通通浇灌在这精神花园中。文中女庙巷、石板街、西曲口、东泊等恰似现实世界的缩影,象征着阶级的女庙巷,代表着爱情的东泊,充盈着亲情的西曲口和石板街,作者正是通过这些,尤其是那些充满风土人情的田园风光,将自己内心的阴郁和对历史的不解通通遣散。

王尧通过对《民谣》的深情创作,是为了给我们展现他内心的精神世界,“他笔下的山山水水并不单单是一种田园美色,而是一种具有隐喻意味的符号,一种饱含深情的精神视野延展”。女庙巷、石板街、西曲口、东泊体现的是安详的社会环境,翠竹、石桥、夕阳、蜜蜂则体现了静谧的田园生活。通过这些社会环境和田园生活的描绘,我们可以看出王尧所追寻的人生境界,那种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生理念。王尧笔下的社会并不是没有冲突和矛盾,而是作者用自然的笔触强化了生活在精神家园中的地位,那些矛盾、冲突都被淡化,和谐被赋予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民谣》这部小说是在当下的城市化进程中,王尧作为一个游子对故乡的眷恋与回顾。同时,他也从一个学者的角度表达了对传统乡土即将失去的无奈与反思。从这个意义来说,王尧的《民谣》是一首对中国传统乡土温歌般的“民谣”,同时他也代表了21世纪以来乡土作家们对城市化进程之下即将失去的传统乡土世界的最后回眸和深情眷恋。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1年度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新世纪中国乡土小说研究”(项目编号21CZWJ06)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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