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脏论治卒中后抑郁的研究概况
2022-03-24朱乐萍王长德
朱乐萍 王长德
(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上海市中西医结合医院脑病科,上海,200082)
卒中后抑郁(Post-stroke Depression,PSD)是脑卒中常见的影响患者心理健康的并发症。PSD多表现为情绪低落、表情淡漠、失望、对周围事物漠不关心,或者焦虑、容易产生偏激、康复配合度低,甚至做出轻生行为等一系列精神方面行为,严重影响着患者的预后和生存能力。世界卫生组织2017年调查发现,抑郁相关疾病近年来呈逐年上升趋势,全球抑郁障碍患者已经高达3.22亿人,约占全球人口的4.4%,且患病人数呈逐年上升趋势[1]。而社会的快速发展,老龄化的趋势也越来越明显,并且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饮食上过于肥甘厚味,致使脑血管病的发生率也呈逐年上升趋势,PSD的发生率也随之上升[2]。现代医学关于PSD的发病机制还没有完全阐明,目前公认的主要有5-羟色胺(5-hydroxytryptamine,5-HT)和去甲肾上腺素等神经递质学说[3],治疗上主要采用5-HT再摄取抑制剂等药物治疗,而中医药在PSD治疗方面的研究也比较多。我们旨在从中医五脏的病理生理方面论述PSD的发病机制,以其能为PSD提供更多的临床治疗思路。
1 中医对PSD的认识
1.1 中医病因病机 PSD属中医学“中风”和“郁病”范畴。中风的病位在脑,与肝、心、脾、肾密切相关。郁病多因情志所伤,日久化郁,与心、肝、脾密切相关。《黄帝内经》有木郁、火郁、土郁、金郁、水郁之五气之郁,即后世所称五郁。PSD是在中风后因身体不适,日常活动不便,导致的情思郁结,日久化郁的情志异常疾病,属因病致郁。而郁症也可影响中风患者的康复和转归。二者的病因病机较为复杂且相互作用,互相影响,病位多在肝、心、脾、肾、脑。也有医家认为,PSD的发生与肺也密切相关[4]。故PSD的发生与脑和五脏均有密切联系。
1.2 病位在脑 中风之病,病位在脑。脑者,主神明,总统诸神。神明即神志、思想、意识活动等由大脑控制表现的对外界事物的反映。总统诸神,指总统神、魂、魄、意、志诸神。古者有云:“头者精明之府”,是精髓和神明高度汇聚之处。另有《灵枢·海论》曰:“脑为髓之海,其输上在于盖,下在风府。”明代李梃:“脑者髓之海,诸髓皆属于脑,故上至脑,下至尾骶,皆精髓升降之道路也。”王惠源在《医学始原》中所言:“脑颅居百体之首,为五官四司所赖。以摄百肢,为运动知觉。”故脑窍损伤,则精神活动失常,神明失焉,思想意识活动障碍,运动知觉不利,发为中风,神、魂、魄、意、志均受累,渐发为郁症。
现代医学在抑郁症发病机制有关的多种假说中,认为5-HT功能低下是引起抑郁症的主要病因,故而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这类针对脑内5-HT低水平的治疗策略已被广泛应用于临床[5]。有研究提出PSD的发病与炎症介质有密切联系,其提出假说为炎症介质的增多,如C反应蛋白、肿瘤坏死因子-α等增多会引起脑内5-HT减少[6-7]。
另有探索下丘脑-垂体-甲状腺轴功能改变对PSD影响的相关研究。蔡永良等[8]通过对健康体检组、单纯卒中组和PSD组的下丘脑-垂体-甲状腺轴进行不同时段的监测,发现PSD组患者的下丘脑-垂体-甲状腺轴功能较单纯卒中组和健康体检组的改变更大、时间更久。相关研究显示,人体的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通过下丘脑调控促进促肾上腺皮质激素、糖皮质激素分泌,参与调节人体行为、情绪等生理活动[9-10]。一旦出现脑卒中,机体表现出应激反应,糖皮质激素过量分泌,神经干细胞增殖被抑制,导致海马萎缩,而研究表明海马结构可作为抑郁症诊断的神经生物标志物,PSD也因此发生[11]。
2 从“五脏”论治
2.1 从肝论治 《景岳全书·郁证》中认为忧思郁怒、情志不畅为郁病发病的主要原因。《素问·灵枢秘典论》提到:“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肝有防止外侮,采取抵御对策的作用。当外在环境对人体产生刺激时,在精神情志上就会立即采取谋虑,进行适应的措施。所以当肝的功能失调,情志调节功能就有所减退,则日久化郁。《格致余论·阳有余阴不足论》有云:“司疏泄者肝也。”肝藏魂,主疏泄,喜条达,乃一身气机之枢纽,精神心理状态与肝的疏泄条达功能有着密切关系。卒中患者多数存有气血失调之症,肝失气血之濡养,疏泄功能失常,进而肝气郁结,则有情志不舒,或精神抑郁,表情淡漠,喜叹息,默默不欲语,多愁善感等症状。陈鸿雁等[12]亦认为治疗郁病的常用方法就是疏肝解郁。
亦有从经络循行方面表明肝病致郁。《灵枢·经脉》曰:“肝足厥阴之脉……上出额,与督脉会于巅。”可见肝经与督脉在巅顶相交。《灵枢·营气》云:“足厥阴……其支别者,上额,循巅顶,下项中,循脊,入骶,是督脉也。”可见督脉为肝经的支别,故肝经与脑与额均有密切联系,当肝受损时,则累及脑,故而出现郁症等精神情志相关疾病。
现代医学认为肠道微生态与抑郁症的发生有相关性,中枢神经系统可被肠道微生物影响,导致一些精神异常疾病[13-14]。主要与肠道菌群的改变、其代谢产物及其释放的神经肽类物质有关。有研究表明肠道菌群的改变与抑郁情绪有很大关联,恢复肠道内环境对抑郁等情志异常疾病有改善作用[15-16]。肝脏通过肝-肠轴对肠道的微生态进行干预,肝脏功能异常引起肠道内细菌失衡,进而引发肠道内菌群失调。有研究显示,健脾疏肝法能够显著改善肠道内环境,提高肠道有益菌群数量,并使肠道定植抗力得到加强[17-18]。人体的大脑海马区域主管人体情绪的调节、认知等功能,通过影响海马区域相应的信号通路,例如Wnt信号通路、促红细胞生成素信号通路等,就可能导致包括抑郁症在内的相关精神类疾病[19-20]。蒋洪[21]通过扶肝阳化痰开窍法,激活在应激状态下大鼠Wnt/β-连环素信号通路,从而保护海马神经元细胞,达到抗抑郁的效果。近代药理研究显示,促红细胞生成素可穿透血脑屏障,具有促神经再生及抗炎、抗凋亡、神经保护等作用,张浩等[22]通过研究证实,促红细胞生成素既与血液生成、调节相关,又兼具抗抑郁等作用,成为中医“肝藏血,主疏泄”的可靠依据。
2.2 从心论治 心为五脏六腑之主,心主神明。人思维活动的主要器官是心。正如《灵枢·邪客》所云:“心者,五脏六腑之主也,精神之舍也。”《古今医统大全》所云:“心郁者,神气昏昧,心胸微闷,主事健忘者是也。”心主神明,主要体现于三:一则心为“君主之官”,人的精神与心有密切关系,即“精神之所舍”;二则智慧神聪“由心决定”,即“脏腑百骸,惟所是命,聪明智慧,莫不由之。”三则心为一身之主,即“脏腑百骸,皆听命于心”。由此可见,心是人体生命活动的体现,人的精神意识、思维活动、健康与否,都是心的外在体现。《管子·心术上》曰:“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管子·内业》曰:“我心治,官乃治;我心安,官乃安。治之者心也,安之者心也。”说明了感官的主宰乃心,人的感官正常,才能体会世间的七情六欲,当人的感官失常,人的精神情志自然就会出现异常。进一步说明了心与精神情志的密切联系。
现代医学认为心对脑有许多潜在影响。孙冬梅[23]认为心可以通过推动血液循环对脑组织供氧起作用;心血管具有的内分泌功能可以分泌“心激素”从而对脑的功能产生影响;心脏具有磁场效应可以对脑的功能有所影响,其磁场效应主要会对脑的神经功能起抑制作用[24]。
2.3 从脾论治 PSD发病的关键因素是脾失健运。脾作为五脏运化之枢纽,水谷精微的转枢运化均有赖于脾,各脏腑均需水谷精微的濡养才能正常运作。若脾的运化功能失常,五脏失养,则各脏腑不能司其职,最终导致相应的病理改变而表现于外。如《素问·经脉别论》所说:“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亦如《四圣心源精神》所说:“阴升阳降,权在中气,中气衰败,升降失职,金木废其收藏,木火郁其生长,此精神所以分离而病作也。培养中气,降肺胃以助金水之收藏,升肝脾以益木火之生长,则精秘而神安矣。”
中风后多病情缠绵难愈,大多数患者因病情迁延不愈而忧思郁结,脾在志为思,日久伤脾,造成心神失养,脑窍失荣,发为郁症。同时脾虚则水液代谢障碍,酿湿为痰,痰浊游溢于形体官窍,上蒙于脑引起一系列情志异常疾病。如《脾胃论》曰:“凡怒、忿、悲、思、恐惧,皆损元气……善治斯疾者,惟在调和脾胃。”各情志失常损伤元气后,擅长治疗此类疾病的医者均善调养脾胃,说明了脾胃在情志病中的重要地位。
现代研究表明,神经-免疫系统互动异常导致中枢免疫稳态失衡,促使抑郁的发生和发展。脾脏作为重要的免疫器官,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PSD的发病。在“信号通路”学说中,各种细胞炎症介质受免疫系统如脾脏等激活,通过信号转导等途径进入大脑,影响海马区域细胞活性,从而产生抑郁[25]。Duda等[26]研究发现,丙咪嗪能够降低大脑皮质吲哚胺2,3-二加氧酶、犬尿氨酸3-单加氧酶mRNA和蛋白表达,减少脾脏γ干扰素和白细胞介素-6水平,达到抗抑郁的作用。
2.4 从肺论治 根据PSD的主要临床表现,中医学PSD可归属为“郁证”范畴。该病虽多从肝论治,然《灵枢·经脉》有云:“肝足厥阴之脉,其支者,复从肝别,贯膈,上注肺。”人身之气从肝达肺,人体五脏的正常运转依赖经脉而内外沟通,肝与肺的气机失常则发病。《黄帝内经》有云:“肝生于左,肺藏于右。”肝喜条达主升发,肺主肃降,肝气疏泄上达于肺,有助于肺气正常肃降。《医碥·五脏生克说》曰:“气有降则有升,无降则无升。”可见,肝升肺降,升中有降,降中有升,二者相互制约,又相互为用。PSD多有悲伤、忧思、郁郁寡欢的表现,《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有云:“在脏为肺,……在志为忧。”《素问·宣明五气篇》则曰:“精气并于肺则悲。”在《素问·玉机真藏论》中描述情绪变化对五脏的影响时更有“悲则肺气乘矣”的记载。以上经典古籍均道出悲伤、忧思均可对肺产生影响。正所谓“百病生于气也……悲则气消”(《素问·举痛论》),因肺主气,所以忧愁过度易于伤肺,而肺气虚弱时,机体对外来非良性刺激的耐受力下降,人也较易产生忧愁的情志变化。古代医家也有从肺论治郁证的记载,如《续名医类案》中写道:“某朱氏患者,郁郁而归,神识不清,胸满谵语,上不得入,下不得出,此因郁所伤,肺金清肃之气不能下行,而反上壅,上不得入,下不得出者,气化不清,而现晦塞之象。但通其肺气,诸症自已。予紫菀宣太阴以清气化,干葛透阳明以散火郁;枳桔散胸中之结;杏仁、苏子导肺中之痰。一剂脉转神清,再剂诸症悉退,后改用归脾汤调理而痊。”
在现代医学中,卒中后因长期卧床、进食呛咳等因素导致肺部感染、坠积性肺炎等并发症,产生相关炎症介质同样促使了PSD的产生。近年有研究显示,在炎症反应中,免疫系统应答的失衡导致免疫细胞数量、比例异常,以及产生的相关免疫细胞因子都与抑郁症相关[27]。
2.5 从肾论治 PSD的发病基础是肾精不足。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素问·六节藏象论》曰:“之精需后天之精不断充育和培养,才可发挥其生理功能;脾胃通过运化水谷精微形成后天之精,继而转输至五脏六腑,成为脏腑之精。”[28]脏腑之精一部分满足身体本身生理活动所需,剩余部分则另贮于肾,在五脏六腑需要时肾再将所藏之精继续供给给各个脏腑。故而肾精充盛五脏六腑才能维持其阴阳平衡。另有《灵枢·海论》所言:“脑为髓之海。”又有王冰言:“脑为髓之海。真气之所聚。肾精化髓,充养于脑。”故肾精不足则难以生髓,脑失充养,进而出现猝然昏倒,肢体不利,精神抑郁,情志不畅等一系列卒中和郁症证候。由此可见,肾是五脏六腑发挥其功能的根基,也是脑窍得以充养的根基。
许宏霞和曹晓岚[29]认为肾可影响体液中神经递质与激素来影响中风后抑郁的预后。将肾与体液的关系与肾与精的关系相比拟,以此来推论体液中神经递质与激素如肾精一般需要肾的调控。范文涛等[30]通过使用地黄饮子对大鼠模型进行实验,得出地黄饮子可调节5-HT等神经递质。肾脏可通过调节巨噬细胞炎症蛋白-1α和转化生长因子-β1蛋白来影响抑郁患者的预后。王文苓[31]经过实验证明老年慢性肾衰伴抑郁患者巨噬细胞炎症蛋白-1α和转化生长因子-β1含量下降,而巨噬细胞炎症蛋白-1α和转化生长因子-β12种蛋白对抑郁的发生和严重程度有影响。巨噬细胞炎症蛋白-1α通过诱导白细胞介素-6、白细胞介素-1等细胞因子通过趋化淋巴细胞等机制,参与炎症与免疫活动。转化生长因子-β1对细胞生长分化有调节作用,以此来抑制炎症和免疫反应。
3 小结
PSD作为卒中后的常见并发症,对患者的预后和社会发展都有很大的影响。五脏作为人体最重要的5个脏腑,在人的生理病理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协同作用推动着气血津液的运输和转归,维持机体的正常生理状态。无论是古代医学还是现代医学,都进行了五脏学说的探讨,对五脏的损伤高度重视,任何疾病的发生均可能与五脏相关。
综上所述,虽然至今已经有了许多关于PSD的研究和总结,但从五脏方面论述PSD病因病机方面的文献较少。卒中的病位在脑,PSD的发生自然离不开脑的损伤,故而脑与五脏对PSD的中西医发生相关机制是我们所关注的,通过对脑与五脏的中西医病因病机进行论述,明确各器官的作用,从而为治疗提供相应的依据。但是PSD的发生发展机制复杂,在古籍中各医家百家争鸣,西医学细胞分子之间的演变千变万化,难以一概而论,对于PSD病因病机的认识仍较浅显,PSD的研究仍需要进一步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