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炳厚教授运用通法治疗慢性肾脏病经验
2022-03-24申子龙赵文景辛有清
申子龙 赵文景 辛有清
(1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北京,100010;2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友谊医院,北京,100050)
最新流行病学报告显示,中国患慢性肾脏病(Chronic Kidney Disease,CKD)人数达1.3亿,占全国人口的9.1%,可见我国CKD防治形势很严峻[1-2]。张炳厚教授为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主任医师,教授,首都国医名师,国家级名老中医,长期从事中医医疗、教学、科研、管理工作,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临床疗效显著。兹介绍张炳厚教授运用通法治疗CKD经验如下,以飨读者。
1 通法的概念及沿革
1.1 通法的概念 通法是中医的重要治法之一[3]。狭义的“通”,指人体内的六孔七窍、皮毛腠理及细胞代谢通道等都处于“流通”的状态;广义的“通”指人体的五脏六腑、气血津液等都处于运动状态[4]。“通”是机体的生理常态,“不通”则是机体病理常态。通法的内涵包括泻通和补通,泻通指方药具有通滞功效,补通指为扶正作用而论。“不通”的临床表现可上至头目,下至血海,遍及全身。大实有羸状,至虚有盛候,临床需审证求因,辨证论治。
1.2 通法的沿革 《素问·调经论》云:“五脏之道,皆出于经隧,以行血气。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素问·至真要大论》云:“疏其血气,令其条达,而致和平……塞因塞用,通因通用,必伏其所主,而先所因。”指出人体气血以流通为顺,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治疗应该审证求因,或疏其血气,或塞因塞用,或通因通用,或温通血脉,治病必求于本[5]。《金匮要略》云:“若五脏元真通畅……勿令九窍闭塞。”《伤寒论》230条:“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气因和,身濈然汗出而解也。”张仲景在《黄帝内经》基础上,进一步阐释了五脏气血通畅的重要性,并提出了通法的具体方药,发汗祛邪方如麻黄汤、桂枝汤、大青龙汤等;通下里结方如大承气汤、小承气汤、调胃承气汤等;泻热逐瘀方如桃核承气汤、抵挡汤、抵当丸等;涌吐升提方如瓜蒂散;温阳化饮方如苓桂术甘汤、苓桂枣甘汤、茯苓甘草汤等;辛开苦降方如半夏泻心汤、生姜泻心汤、甘草泻心汤;宣痹通阳方如瓜蒌薤白白酒汤、瓜蒌薤白半夏汤、枳实薤白桂枝汤;行气活血方如四逆散、枳实芍药散、旋覆花汤;温补脾肾方如理中丸、真武汤、四逆汤等[6]。
十剂原为药物功效的一种分类,首见于北齐·徐之才《药对》,根据药性分为宣、通、补、泻、轻、重、滑、涩、燥、湿10类,并指出通可去滞。金·成无己《伤寒明理论》称为十剂,用以方剂分类,指出“制方之体,宣通补泻轻重滑涩燥湿十剂是也,制方之用大小缓急奇偶复七方是也”。金元四大家之一刘完素提出“留而不行为滞,必通剂而行之”。清·高士宗对通法进行了详细阐述:“通之之法,各有不同,调气以和血,调血以和气,通也……虚者助之使通。”可见通法内涵丰富,包括行气活血、通腑泻浊、恢复气机升降、扶正祛邪等,不仅仅用于实证,虚证亦可用之[7]。
2 张炳厚教授对通法的认识
张炳厚教授认为六腑以通为用,五脏亦应以通为用。《素问·五脏别论》云:“五脏者,藏精气而不泄……六腑者,传化物而不能藏。”六腑传化饮食水谷,使水谷精微转输入五脏,最后将糟粕排出体外,水谷入口则胃实而肠虚,食下则肠实而胃虚,新旧更替而不使之贮留为其功能特点。五脏精气除了应保持充满外,仍须流通布散,气血调和,保持正常的气机升降,与六腑一样具有以通为用的特性[8]。张炳厚教授认为五脏的通,主要表现为五脏气机升降出入有序,五脏六腑疾病的治疗应以疏通为主,清代医家程钟龄对治法有精辟论述,在《医学心悟》指出:“盖一法之中,八法备焉,八法之中,百法备焉。病变虽多,而法归于一。”张炳厚教授据此提出凡病以通为用,认为“法归于一”关键在于通法。就气血而言,气滞者,行气解郁谓之“通”;血瘀者,活血化瘀谓之“通”。就寒热而言,有寒者,温通散寒谓之“通”;有热者,清热泻火谓之“通”。就水火而言,火实者,泻火解毒谓之“通”,水亏者,滋阴增液谓之“通”。虽治法各异,均离不开以“五脏六腑元真通畅”为治疗目的。
张炳厚教授认为CKD性为虚实夹杂,传统观点认为肾虚多见,多以补肾治法治之,但观之临床,并非“肾无实证”,治疗需虚实兼顾。中医学认为肾的主要功能除了藏精之外,尚有主水液、调气化、司开阖功能,如果肾虚,膀胱气化失司,开阖失调,水湿内停,泛溢肌肤,则见肢体水肿,小便不利,脘腹胀满,胸闷气喘等肾实证表现。《灵枢·本神》云:“肾气虚则厥,实则胀。”明确提出肾脏病变有虚实之分。CKD肾实证特点有:1)从病因来讲,以邪气入侵为主,如肾风病;2)从病机考虑,以外邪亢盛为主,或兼有正气亏虚之象;3)从病理因素来讲,因虚致实的病理产物,如水湿、湿热、瘀血、浊毒等。因此,张炳厚教授认为CKD的治疗应该重视通法的运用。
3 张炳厚教授运用通法治疗CKD经验
3.1 通补法治疗CKD 张炳厚教授治疗CKD提出通补法[9]。所谓通补法,即在补肾基础上,重视通法,标本兼治。通补法有治在气分和治在血分之别,治在气分是在补肾的基础上,加用通利水湿中药如茯苓、猪苓、泽兰、冬瓜皮等,方剂如六味地黄丸、肾气丸、济生肾气丸等,适合于CKD肾虚而有水肿或痰湿之证者;治在血分是指在补肾基础上,尚需活血通脉,药物常用桃仁、红花、当归、川芎、丹参、三棱、莪术等。张炳厚教授认为由于CKD迁延不愈,反复发作会导致病邪侵及络脉,脉络不通,血行不畅,又会形成肾络瘀阻证。此类患者肾脏穿刺病理检查多提示肾小球硬化、系膜基质增生,症状则多表现有口唇发紫、面色暗黑、下肢肌肤甲错,因此要重视活血通脉治法。
3.2 通法的运用应注意结合具体肾脏病及其分期 张炳厚教授认为应用通法治疗CKD应注意结合具体肾脏疾病,如狼疮性肾炎、紫癜性肾炎多见皮肤紫癜,感受外邪后尤易加重,治疗多重视祛风通络、凉血化瘀治法,药物常用青风藤、海风藤、钩藤、白鲜皮、海桐皮、牡丹皮、赤芍、生地黄等。膜性肾病多表现为肾病综合征,高凝状态较为突出,很容易形成血栓,出现急性心脑血管事件。因此治疗应重视活血通脉治法,药物常用桃仁、红花、鬼箭羽、三棱、莪术、水蛭等。乙肝相关性肾脏病湿热较为突出,多表现为脘腹痞满,身困乏力,大便黏滞不爽,小便多泡沫,治疗应重视清热化湿治法,药物常用生薏米、白蔻仁、藿香、佩兰、白花蛇舌草等。IgA肾病尤易感受外邪反复发作,治疗应该从风论治,可选用祛风通络药物,如荆芥炭、防风、金银花、连翘、蝉蜕、僵蚕等。同时在辨病的基础上,通法的应用应结合慢性肾脏病的病变阶段,如糖尿病肾脏早期选用鬼箭羽、刘寄奴、牡蛎等药物化瘀散结,中期选用三棱、莪术、水蛭等破血逐瘀,晚期则应选用药性相对平和虫类药,如蝉蜕、地龙、僵蚕等搜风通络,不可使用其性峻猛中药,以免伤及正气。CKD患者均应避免使用有肾毒性的药物。
3.3 运用虫类药搜风通络治疗CKD 张炳厚教授认为在CKD的早期阶段就已存在“肾络受损”,蛋白尿的出现是“肾络受损”的标志。另外,CKD病程较长,缠绵难愈,久病必然入络,久病必有血瘀,故肾络瘀滞是CKD患者的基本病机,应使用化瘀通络治法治疗[10]。西医从肾脏病理学观察CKD,可见基底膜增厚、系膜基质增多,肾小球硬化、肾小管间质纤维化,从微观角度证实了肾络瘀滞的存在[11-13]。慢性肾炎属于中医“肾风”范畴,风邪入里伤肾或内风伏肾是肾风病的重要病机,患者常有反复发作,颜面浮肿、尿中大量泡沫、皮肤瘙痒、肢体抽搐等风邪表现。张炳厚教授认为水蛭、全蝎、蜈蚣、僵蚕等虫类药具有搜风通络、搜剔逐邪的作用,常用于治疗中、晚期CKD。中药现代药理研究证实虫类药具有改善肾脏高凝状态、抗炎等作用[14-15]。需要注意的是虫类药中病即止,不可过用,以免伤及人体正气。
4 典型医案
某,女,72岁,2018年2月5日初诊,主诉“双下肢皮肤紫癜3月”,患者3月前劳累后双下肢皮肤紫癜,伴小便泡沫增多,就诊于某三甲医院查尿常规:尿蛋白2+,尿潜血3+,红细胞15~20/HP,肾功能正常,考虑“紫癜性肾炎可能性大”,建议肾穿刺,明确诊断,患者拒绝,遂就诊于我院门诊,刻下症:双下肢皮肤紫癜,时轻时重,无瘙痒,双下肢水肿,倦怠乏力,时有心悸,手足心热,夜间口干,盗汗,小便多泡沫,曾有尿热尿痛,大便正常。舌质淡黄,根厚腻,脉弦细。辨证血热夹风,下焦湿热,治法:凉血祛风,清利下焦,方以五皮五藤饮加减,药物如下:牡丹皮20 g、白鲜皮20 g、海桐皮20 g、地骨皮20 g、桑白皮15 g、青风藤15 g、海风藤15 g、钩藤20 g、夜交藤15 g、滑石块20 g、杭白芍10 g、生地黄15 g、茯苓皮50 g、茯苓块20 g、石韦15 g、萹蓄15 g、生甘草15 g、羚羊角粉0.3 g(冲)。7剂,水煎温服,每日1剂,2次/d,2月12日二诊:患者双下肢皮肤紫癜、水肿减轻,心悸乏力改善,口干、手足心热、盗汗减轻,尚有自汗乏力,上方去茯苓皮、茯苓块、石韦,加山萸肉30 g。12剂。2月26日三诊:患者下肢皮肤紫癜明显减轻,自汗乏力改善,尚有小腹坠胀,小便排不尽感,复查尿常规:尿蛋白1+,潜血1+,红细胞3~5个/HP,上方去羚羊角粉,加熟附子片6 g、大青山灵芝6 g、白鲜皮、海桐皮均加量至25 g。14剂以巩固疗效。随访半年,患者病情稳定,紫癜未再发作。
按:紫癜性肾炎以起病急,皮肤紫癜,反复发作为主要特点,严重患者可见关节痛、腹痛、呕血、便血等表现。清代医家叶天士《温热论》指出:“入血就恐耗血动血,直须凉血散血。”五皮五藤饮是北京中医医院已故皮科大家赵炳南的经验方,五藤为青风藤、海风藤、天仙藤、首乌藤、钩藤;五皮为牡丹皮、白鲜皮、地骨皮、海桐皮、桑白皮。方中五藤祛风通经脉,经通则气血行,五皮则行皮表,凉血解毒通络脉[16-18]。张炳厚教授常用此方加减治疗紫癜性肾炎、狼疮性肾炎,收到较好效果。患者手足心热,夜间口干,盗汗为阴虚内热之象,故加用白芍、生地黄养血敛阴;下肢水肿,故见加用茯苓皮、茯苓利水消肿;小便多泡沫,舌苔根部黄腻,曾有尿热尿痛,为下焦湿热之象,故用滑石、石韦、萹蓄清热利湿;加用生甘草清热解毒,羚羊角粉冲服增强五皮五藤饮凉血消斑之力。二诊加用山萸肉收敛固涩以治疗自汗。三诊因患者小腹坠胀,小便排不尽感,张炳厚教授认为此为膀胱气化不利之象,加用少量熟附子片以蒸精化气,促进膀胱气化;大青山灵芝补益肺肾,以提高机体免疫力[19-20]。
综上所述,本案标本兼治,通补结合,故取得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