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
2022-03-24范逢春欧李梅
范逢春 欧李梅
(四川大学,成都 610064)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了关于建设“网络强国、数字中国、智慧社会”的战略部署,十九届四中全会作出了“推进数字政府建设”的重要决定,数字政府治理成为推动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重要一环。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要“加强数字社会、数字政府建设”。随着政府治理数字化变革的持续推进,数字政府治理作为一种崭新的政治话语,已然成为国家治理现代化进程中的生动图景。目前学界对数字政府治理的研究范式开始从技术分析转向制度分析,研究内容逐步从概念体系转到治理实践,研究方法慢慢从个案解剖转为集成研究,数字政府治理研究取得了明显进展。然而,学界关于数字政府治理的学术话语存在明显的“类似本末倒置的现象”[1],即过于注重数字政府治理应用的研究,忽视了关于其本质属性等“元问题”的分析,尤其是缺乏对数字政府治理中国话语体系构建的深入思考。法国哲学家保罗·利科(Paul Ricoeur)指出,话语是“事件”和“意义”的结合。数字政府治理话语既具有表达功能,也具有制度规范功能,是知识体系与价值规范体系的融合,兼具学术属性与意识形态属性。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作为国家治理场域的一种“宏大叙事”,必须有一种追求完整性和目的性的叙述方式,“体现出总体性、宏观性、共识性、普遍性等独特的外在特征和精神内涵”[2]。本文基于“场域—逻辑—路径”的递进框架,从背景、要求与方式三个层面思考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问题,以期为中国政府治理变革阐释话语体系的充实与创新提供“另一视角”(alternative lenses)的探索。
一、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构建的中国场域
美国学者罗德尼·本森(Rodney Benson)1999 年发表《比较语境中的场域理论:媒介研究的新范式》一文,将场域理论定义为话语体系研究的一种新范式,标志着话语体系研究的场域范式正式形成,“场域”与“话语”的双重互动建构关系得以明确[3]。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将“场域”(field)定义为“位置间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一个形构,这些位置是经过客观限定的”[4]。“场域”不是简单的地理空间,而是具有自身“性情倾向系统”的社会空间,这种“性情倾向系统”具有历史性、开放性和能动性[5]。政府的每一次变革,治理的每一个行动,都会被“场域”所影响。当前中国的政府治理的数字化变革有着与西方国家完全不同的“场域”。因此必须考量中国“场域”的独特性,才能厘清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的基本背景。
(一)在时间维度上,数字政府治理话语的中国“场域”独特性体现为治理现代化与治理后现代化的共在
大数据、高速计算、人工智能、物联网、区块链等先进数字技术快速发展,渗入社会系统的每一个角落,对社会运行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将社会发展的每一个环节都打上了“数字化”的烙印。由于技术载体的快速发展,社会成员之间的互动行为被完全重构。在西方发达国家,这种重构反映出的是一种社会结构“自反”(self reflection)式的自我消解与自我重组,也就是说,“数字化”作为一种现代化的方式,引发了社会的现代性危机,这种危机体现为“能动作用不断从结构中解脱出来”[6],推动西方社会进入风险社会。“只有在现代性被彻底超越时才能被消除,后现代化便是超越现代性的行动。”[7]源于对以官僚制为基础的行政理论的反思,数字政府治理作为一种“后现代”的社会治理方式在西方兴起。数字治理理论(Digital Governance Theory)认为,新公共管理已经终结,数字时代治理已经到来,必须在整体性治理理论基础上把数字化浪潮与民主、治理与善治相结合,必须在信息技术高速发展过程中实现政府部门、私营部门、公民社会三大主体相互适应、相互促进,从而实现公共治理模式变革以及公共行政范式的转移[8]。很显然,西方数字治理理论是基于公民权理论、组织人本主义、公民社会模型的一种后现代主义公共行政话语理论。中国发展阶段与西方不同,需要回应的治理问题也不同。乌尔里希·贝克(Ulrich Beck)指出“中国的社会转型是‘压缩饼干’,以历史浓缩的形式,将社会转型中的各种问题呈现出来”[9]。现代的和后现代的问题共时性地交织在中国这样一个超大规模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中[10]。一方面,当代中国的国家治理话语建构不能通过复活传统管理话语来解决,因为今天中国已经实现了对“前现代”的超越;另一方面,它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发展“现代性”行政话语的问题,因为“后现代”已经与中国发展有了交织。置身中国情境,政府治理现代化仍然是尚未完成而又必须完成的改革任务,对于治理现代化的追求仍是当前中国政府治理的核心目标,各级政府都把实现政府治理的数字化转型当作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基本手段。当然,“真正的解构只能在建构中完成,后现代化自在地具有建构的品格”[11],我们必须同时还要迎接后现代化的发展,通过建构“后现代”的话语体系来实现对现代化时代危机的治理。区别于西方“后现代”的治理叙事,现代化与后现代化的共存是中国数字政府治理产生背景的典型特征。
(二)在空间维度上,数字政府治理话语的中国“场域”体现为治理中国化与治理全球化的一体
数字政府治理作为一种治理话语,是数字化时代国家治理问题上的知识创造,乃是地域性经验形成的学术自觉,必然内在地具有“空间性”。从布迪厄对“场域”的界定,可以看出“场域”是一个结构化空间,在“场域”空间内,行动者采取种种策略来保证或改善他们在“场域”中的位置。同时,不同“场域”之间具有竞争性,“场域的界限位于场域效果停止作用的地方”[12]。自人类步入近代以来,全球话语体系就一直为以欧美为代表的西方国家所主导,这种话语体系体现着强烈的“西方中心主义”色彩。在数字化治理时代,西方国家凭借其先发优势,总是意图通过互联网等现代传播载体,让西方话语体系产生放大作用,侵蚀非西方国家的治理“场域”,从而在“占有资本”的竞争中取得优势。场域的“空间性”背后是自主性、话语权与软实力的重大问题。基于“场域”的“空间性”,我们需要思考一个重大问题:在全球化语境中我们如何才能保持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的自主性,从“被全球治理”转换为“全球治理”,从而实现“话语权”的回归。到目前为止,中国数字政府治理研究实际上还没有形成一种既定的研究范式,也还没有形成成熟的理论框架,更缺少具有自身特质的话语方式,仍然处于一种“未完成”状态。在国家治理现代化场域,完成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构建,不但是“中国之治”的未来理想,更是“中国之治”的现实需要。“主体意识和全球视野并不是矛盾的,而是有机统一的。”[13]就此意义而言,治理中国化与治理全球化是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两条内在一致的路线。
(三)在方向维度上,数字政府治理话语的中国“场域”体现为治理精英化与治理民主化的交融
一切公共治理都无法绕开权力整合与利益表达之间张力与平衡的核心主题。布迪厄深刻地洞见,在西方发达国家,随着现代化过程中的“现代性”累积,必然地出现塔尔科特·帕森斯(Talcott Parsons)提出的社会分化,即社会体系中会出现大量具有相对自主性的“小世界”。基于社会分化,现代国家的治理叙事出现两种主要的代表性话语,分别是治理精英化与治理民主化,两者有不同的理论主张、制度框架与行动伦理。在西方国家治理过程中,“精英斗争话语塑造了一个顶层环世界”,“而行动者网络话语则建构了一个底层环世界”。[14]这两个完全不同的“小世界”缺乏交融,难以实现权力整合与利益表达之间的平衡,也造成了事实上西方治理精英化与治理民主化的双重空转。当前,中国的社会转型也带来了“场域”分化,对治理精英化与治理民主化有着双重的渴求:一方面,中国公共治理的“自上而下”的精英治理优势,乃是根基于几千年国家治理的历史传统,在国家治理现代化过程中必须坚持与延续这种“自上而下”的总体化治理活动;另一方面,当前中国公共治理中“自下而上”的利益诉求兴起,是改革开放尤其是21世纪以来现代社会场景必然产生的现象。21 世纪以来的中国公共治理,始终面对着“自上而下”的权力整合与“自下而上”的利益诉求之间的张力。数字治理从诞生开始,就与民主治理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自下而上”的利益诉求的最有效方式,是一种“提高民主化程度的治理模式”[15]。同时,基于数字政府治理把整个社会运行纳入数字符码操纵的框架,让治理“更聪明一些、更智慧一些”,乃是精英化治理的一种彰显。对国家治理现代化场域中的公共权力而言,唯有在信息化、数字化与智能化的基础上,实现精英治理与民主治理的双重调适,推动传统官僚制与数字政府治理的互嵌发展,方能适应当前阶段的场景变革。区别于西方“民主化”的治理叙事,治理精英化与民主化的交融是中国数字政府治理话语诞生与发展的社会场景。
二、数字政府治理中国话语体系构建的逻辑遵循
制度与技术是社会运行的两个结构性要素,二者之间需要不断调适,最终实现双方的深层耦合。全球科技创新已经进入空前活跃期,第四次工业革命正在以指数级而非线性速度深入展开,大数据、人工智能、移动互联网、云计算、区块链、量子通信等前沿技术对国家治理已经产生深远影响,同时也必然给国家治理带来巨大的挑战,新技术革命和国家治理的双向互动成为了中心话题[16]。推动数字治理由技术应用问题升华为理论范式建构问题,形成“数字时代的治理理论”,率先在西方国家取得进展。帕特里克·邓利维(Patrick Dunleavy)于2006年在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佩里·希克斯(Perri Six)等人论述的基础上系统阐述了数字治理理论,开创了数字治理的西方话语。话语作为复数的“术语”,其含义为“将政治思想和政治行动导入特定方向的制度化的意义结构”,影响着论证的提出和观念的呈现[17]。基于“场域”差异与“话语”竞争,当前需要在对西方数字治理理论进行“价值性批判”与“技术性通约”的双重叙事基础上,推动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并不是一种单纯技术层面的学术探索。作为一种当代中国的政治话语重塑,应该遵循国家治理“场域”的政治性规定、科学性规定与现实性规定。
(一)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需要遵循政治逻辑
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鲜明地指出,“现代知识的建构过程表现了特定社会制度中掌握特权的阶层的特殊需要”[18]。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作为一种宏观层面塑造知识图景的政治话语,绝不仅仅是一种技术层面的表达,而是必然具有为政治权力服务的“意义”,也就是说数字政府治理话语天然有着意识形态的特质。基于这种政治逻辑,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需要符合三重规定性。政治逻辑的第一重规定性是“政党性”。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在一个国家的各种制度中,政治制度处于关键环节。”[19]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党的领导制度是社会主义的根本制度。构建中国特色数字治理话语体系要坚持从中国的实际出发,简单移植以“去国家化”“去政党化”为主旨的西方治理理论是行不通的。在当前国家治理现代化场域,必须把这种“政党性”要求贯彻到对数字政府治理的科学预见、社会批判和话语重构中,要重点聚焦中国共产党在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中的核心地位,推动数字政府治理的“再中心化”,将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的组成部分。政治逻辑的第二重规定性为“人民性”。与西方数字治理中“以公民为中心”话语有差异,中国语境下数字政府治理遵循“以人民为中心”的建构理念。“以公民为中心”作为一套来自西方的学界主流话语,秉持了“西方中心主义”的立场,内置了西方的“个人主义”的理论假设,主张了“多党政治”的制度框架,宣扬了去中心主义(Decentralization)、虚无主义(Nihilism)、消费主义(Consumerism)、市场万能主义(The theory of market omnipotence)等神话,“绵延”“弥散”着西方的意识形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与运行,中国社会建设“人民社会”目标的确定,实现了对西方“公民社会”的价值超越。从根本上讲,中国特色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的构建,必须立足于人民的需要,发展人民的利益。“人民社会”的数字政府治理,乃是政府借助大数据与扁平化的信息网络,消解行政壁垒,方便人民更好地利益表达与利益协调,使“稀缺的公共服务资源由行政空间非均衡配置转向信息空间一体化、均衡化与共享化”[20],使全体人民最大限度地享受生产力发展的成果。因此,只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以“人民性”为主导,数字政府治理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彼此商榷的价值建构方式与平等对话的话语生成场域”[21]。政治逻辑的第三重规定性为“国家性”。尽管数字空间无边界,存在着一定的“超国家性”,但是数字政府治理存在着清晰的主权边界,有着毋庸置疑的“国家性”。在当今世界,制度竞争与国家博弈日益激烈,数字政府治理应遵循安全与发展并重的原则,最终成为国家治理话语体系的重要板块与核心内容。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的探讨必须走出具体的“语言”,在国家治理场域内完整地理解其“所指”与“能指”,推动国家治理哲学、国家治理体制、国家治理机制与国家治理技术的互动、协调与交汇,推动数字政府对“反治理”的“再治理”。
(二)数字政府治理中国话语体系构建需要遵循科学逻辑
在社会技术系统理论(Social technology system theory)看来,技术与社会之间存在着相互依存的关系,技术通过社会功能而实现,而社会功能则是由技术产品、组织资源、科学元素与法律规则组成的一个整体系统[22]。依据社会技术系统理论,数字技术与政府治理之间的关系会发生互构,互联网、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的新兴技术引发了传统科层制政府的全方位改变。因此,数字政府治理话语必然地要求政府治理在结构、工具与过程等多层面体现科学属性。基于这种科学逻辑,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需要符合三重规定性。首先,科学逻辑意味着政府形态话语的变革。人类社会经过机械化、电气化、信息化和智能化四次科技革命,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技术手段蓬勃发展,助推了传统科层式政府向数字化政府转型,数字政府治理凸显出与传统公共行政截然不同的“新型的网络治理模式”[23]。基于此,可以将数字政府理解为信息技术革命的产物,它是对工业时代政府形态的一种超越,是数字化时代的政府形态。在数字化时代,政府不会消失,但是技术集成变革、维度场景变革与动力机制变革会推动传统政府转变为未来政府,“城市大脑”“政府大脑”“数字孪生”“镜像社会”等将成为政府存在样态。在数字政府治理的话语中,政府形态的“虚拟化”是常态。其次,科学逻辑意味着治理工具话语的变革。数字政府治理话语肇始于数字社会的兴起,聚焦于治理数字化、自动化、智能化转型,强调互联网、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对公共管理的影响。拥有和生产海量数据的政府组织“对数据的治理”与“基于数据的治理”,都能够使决策科学、执行高效、治理民主成为可能,能够更好地解决信息碎片化、应用条块化、服务割裂化等问题,实现从“群众跑路”到“信息跑路”,推动公共服务更加精准化、人性化、智能化和社会化,不断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最后,科学逻辑意味着政府治理过程话语的变革。社会发展必然唤醒公众的自主精神,社会公众对介入政治过程、控制权力应用方面会有更多要求。从过程视角来看,数字化政府治理大大拓宽了政治过程的开放性,扩大了行政活动的领域,改变了行政体系相对封闭而狭窄的结构。将行政过程视为通过数字化思维、战略、资源、工具和规则等提供优质政府服务、治理社会空间、增强公众满意度的过程,强调公共部门使用数字技术促进公民参与、扩大行政过程的开放程度,多元治理主体之间实现联动型变革来推动共同价值创造,均意味着政府治理过程话语发生了重大变革。
(三)数字政府治理中国话语体系构建需要遵循实践逻辑
乔治·雷考夫(George Lakoff)指出:“政治就是语言,同时语言就是政治。”[24]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并不仅仅指政府运行过程数字镜像的语言表达,而是数字化时代的公共认知、公共权力以及治理行动的制度性总体显现。创新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不是抛开西方学者的研究另起炉灶,而是“要善于提炼标识性概念,打造易于为国际社会所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引导国际学术界展开研究和讨论”[25]。数字政府治理中国话语体系构建只有体现鲜明的实践品格,才能具有强烈的中国特性。因此,构建中国特色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要植根于中国实践。基于这种实践逻辑,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需要符合三重规定性。首先,实践逻辑要求数字政府治理话语构建立足中国实践。客观地看,西方学者对数字治理话语体系多有贡献,但是西方数字治理理论不能很好地解读中国经验。因此中国学者必须扎根中国政府实践,在与国际学术界的学术互动过程中创新自己的知识体系,充分展示“学术自觉”与“文化自信”,构建国家治理场域的中国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近年来,中国学者立足于政府“最多跑一次”改革的实践,推出了大量研究成果,这就是正确把握“理论逻辑”与“经验逻辑”辩证统一的“衔接点”而形成中国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的一个典型案例。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需要拥有自身独特的分析框架,对数字化时代中国政府治理的速度、高度、深度、广度、跨度、温度等进行深度挖掘,从而为未来国家治理提供“栖身之所”。其次,实践逻辑要求数字政府治理话语构建直面民生问题。“理想状态中的公共话语,应对公民的普遍利益和国家的民主有所裨益,其对象是公共事务。”[26]现阶段中国国家治理中的社会问题主要表现为社会福利供给不足、民生改善压力巨大、社会矛盾多种多样、社会公平体现不够,这些问题具有时代的特殊性。数字政府变革应该以民生问题为起点与落脚点,始终着眼于运用大数据保障和改善民生。任何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的构建,都应该展现“问题意识”,有助于社会民生改善。最后,实践逻辑要求数字政府治理话语构建展现制度绩效。建设数字政府,必须成为“创新行政方式,提高行政效能,建设人民满意的服务型政府”的重要途径。数字政府治理话语必须在万物互联化、数据泛在化的背景下,通过推动政府智慧化去实现从单向度、单维度交流转向多向度、多维度互动的转变,回应社会公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进而展现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绩效。如果不能充分展现“制度绩效”,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构建就会成为脱离“中国经验”的“术语化妆”。
三、数字政府治理中国话语体系构建的实现路径
数字政府治理作为当代中国的政治话语与学术话语,既具有价值理性层面的本体价值,也具有技术理性层面的工具意义。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乃是通过“中国立场”的“中国话语”回应数字化时代的国家治理期盼,顺应治理变迁的数字化发展潮流。这种话语体系构建,在关注政府治理方式转变与政府治理能力提升的同时,更需要观照如何在根本上改变公共治理的价值理念、制度变迁等核心内容。基于此,数字政府治理中国话语体系构建必须从政府治理的理念性话语创新、制度性话语创新与方法论话语创新等三个层面推进。
(一)通过数字思维创新中国政府治理的理念性话语
简·芳汀(Jane E.Fountain)在《构建虚拟政府:信息技术与制度创新》一书中检视了数字治理对于政府治理的价值冲击问题。她认为数字政府构建的核心问题不在于技术能力,而在于现行政府组织结构与数字化治理之间出现的冲突与分歧。如何克服政府内部根深蒂固的政治分歧与组织分歧成为数字政府治理话语构建的根本性问题[27]。“随着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基因编辑等颠覆性科技竞相涌现,由人、物理世界、智能机器和虚拟信息世界构成的四元社会也应运而生。”[28]数字技术的变革则赋予社会成员广阔的想象空间,也导致政府治理的场景出现断裂,政府治理理念亟须重塑。中国数字政府治理的理念性话语构建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第一,通过数字思维重构“中心”话语。随着社会转型时期信息化的深入发展,数字媒介凭借其开放性、迅捷性、互动性与虚拟性,迅速渗透到社会各个领域,推动社会成员的关系“从彼此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从通过对不确定的时间的无限穿越而被重构的关联中‘脱离出来’”[29]。数字媒介对“中心”“权威”的技术解构,几乎拆卸了所有的层级壁垒,信息发布多中心化趋势凸显,推动公共领域真正进入“众声喧哗”的时代,社会公共事务的话语权由此回归社会。因此新时代中国数字政府治理话语建构必须基于治理场域的拓展与位移,顺应治理主体的分化与重塑,真正遵循“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把建设人民满意的服务型政府作为关键词。第二,通过数字思维重构“权力”话语。“数字政府建设表面上看是个技术问题,实质上是对权力的态度问题。”[30]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信息均值化流动加快。数字技术不仅改变了公共服务的供给、消费和评价方式,“权力结构转换,动员模式也需随之发生变化”[31],引发权力话语的重构。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的“媒体即信息”观点表明了传播媒介本身决定了传播效果,也就意味着智能化传播方式的出现影响了权力发挥作用的形式革命。在互联网出现之前,权力中心一般由掌握政治资源的权力中心垄断;在数字化时代,这种权力分配已经不能起到很好的效果。随着社交媒体的崛起,信息分享的普遍化,信息编码的任意性等,必须实现权力结构由“科层分配”变成“网络分配”,进而实现“权力中心动员社会”与“社会动员权力中心”之间的切换[32]。第三,通过数字思维重构“伦理”话语。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必须“探讨数字政府治理对于公平、社会民主、政府合法性和效率的影响”[33]。一方面,数字技术为政府、市场、社会之间信息供需平衡提供了技术支持,使数字治理过程中各方公平参与和信息透明成为可能,有利于推动政府朝向共建共治共享的话语转型;另一方面,数字政府治理存在数据垄断、隐私保护、信息质量、数据安全、数据开放、数据鸿沟、算法歧视、数字资本等问题,关于这些议题的讨论都会引发伦理性的反思。在“伦理”话语重构中,其核心思路是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数字政府治理话语体系中,实现数字政府治理的价值引领。
(二)通过数字政策创新中国政府治理的制度化话语
根据话语制度主义的理解,话语并不是在制度之外,而是在制度之中。如果仅仅停留在理念性层面探讨数字政府治理,会使数字政府治理成为“空中楼阁”;如果过度依赖技术主义进行解读,会使数字政府治理话语的哲学性不彰,缺乏宏大理论。在数字政府建设过程中,必须高度重视制度的重要性,从体制机制的角度探讨数字政府运行的公共政策设计,形成系统的数字政府治理政策“工具箱”,从而实现整体性、参与式与智慧型的“中国之治”。中国数字政府治理的制度性话语创新,需要基于世界数字化、空间融合化与场景虚拟化的时代背景进行。第一,通过数字政策构建整体性治理的制度话语。帕特里克·邓利维(Patrick Dunleavy)将“重新整合(Reintegration)”列为数字时代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强调“逆碎片化”的必然趋势与巨大价值[34]。数字治理理论与整体性治理理论具有内在一致性。社会问题普遍具有超越部门、区域、层级的弥漫性特征。政府治理要适应“互联网+政务服务”发展的新特点,按照“信息多跑路、百姓少跑腿”的要求,以“最多跑一次”话语为牵引,克服集体行动困境,实现信息交互、人员交互和部门交互,消融不同部门、区域、层级之间的刚性边界,实现跨部门、跨区域、跨层级的制度性协同。第二,通过数字政策构建参与式治理的制度话语。数字化时代的公民意识不断提高,必然促使政府信息化战略从“提供信息和服务”向“增强公民监督和参与”转变,而数字治理能够增强政府回应性,促进政府与公民之间的互动。在制度实践中,要特别强调治理结构从单一主体向多元主体的制度框架调整,推动治理过程从“政府端菜”到“群众点菜”的制度视角转变。第三,通过数字政策构建智慧型治理的制度话语。高比例的在线服务与现代数字政府之间并不能画等号,“数字政府需要在统一数据资源规划的基础上采用快速迭代的数据应用模式,不断创新公共服务。”[35]也就是说,数字政府治理需要构建“智慧赋能治理”的新机制,通过大数据驱动,整合资源推动形成协同创新共同体,构建科学化、精细化、智能化的治理体系,从而形成智慧治理的“中国范式”。
(三)通过数字技术创新中国政府治理的方法论话语
世界“数据化”转向引发政府治理的转型。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多次部署以大数据、互联网、物联网、区块链等为主要内容的数据建设,要求运用大数据保障和改善民生,推进公共服务和社会治理,已经大大推动了我国政府治理的新型话语体系构建。数字政府治理不仅是一场广泛的技术革命,也是一场深刻的治理变革。在现实逻辑上,技术变革是治理变革的物质基础,治理变革是技术变革的逻辑延伸。在数字政府治理推进过程中,需要积极发挥数字信息技术的关键性作用,通过数字技术话语推动政府治理变革,促进数字技术与政府治理的有机深度融合。数字技术创新政府治理的方法论话语。第一,通过数字技术驱动“组织变革”方法话语发展。数字政府治理是数据信息与政府运行的深度融合,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政府组织管理问题,涉及组织结构、组织文化与组织行为等方方面面。数字政府治理依据的核心是要素数据,因此整个政府系统的行政组织范式、资源配置方式、治理行为模式都需要以要素数据为基础,重新进行定位赋能,这种数字化转型会倒逼政府内部的组织文化、组织结构及组织行为变革,发展出政府“组织变革”话语。第二,通过数字技术推动“流程再造”方法话语发展。数字政府治理强调以创新为驱动,以数据为核心,以效能为中心,围绕政府整体职能推进跨部门协同的业务流程再造,使得政府能够更加全面、更加精准地感知公众需求,推动政府“从经验驱动的模糊治理模式向数据驱动的精准治理模式转型”[36],进而实现流程再造话语的拓展,从而更好地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第三,通过数字技术实现“服务创新”方法话语发展。将数字技术运用在公共服务之中,已成为我国治理现代化的必举之措。目前,数字技术在教育文化、精准扶贫、环境治理、医疗卫生、社会保障等领域已经得到广泛应用,推进了政府公共服务迈向均衡化,提高了可及性,实现了便捷化。只要不断通过数字技术创新,更好地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能持续实现“服务创新”话语发展。
总之,数字政府治理的中国话语体系构建,要在共享、开放、民主、公正等价值取向的引导下,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紧贴信息化、城市化、全球化、工业化、市场化一体并进的变革过程,抓住国家治理中的基本逻辑与关键问题,统筹规划数字政府变革的框架路线,理顺数字政府建设的体制机制,完善数字政府运行的组织基础,创新数字政府治理的技术工具,聚焦交通管理、环境保护、市场监管、公共安全、精准扶贫、危机管理等重点领域,实现治理模式的数字化转型,推动治理范式的迭代变革,实现新政治语境背景下整个社会话语权的生态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