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一生度风尘

文 开化中学 叶宇航

我的爷爷是个农民。

诗人北岛曾经说过：“一个人行走的范围，就是他的世界。”而对于一个打小生活在农村，一辈子没怎么进过大城市的人来说，庄稼，是他一生都无法割舍的情怀，这片土地，是岁月在隐隐约约之间赋予他的宿命。脸庞被太阳晒得黝黑，双手被锄头柄磨得满是老茧，爷爷带着庄稼人的朴实、强干，扎根在这片并不肥沃的土地上。

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总在地里忙碌：东边的田里种几株辣椒，西边的山上栽几棵毛竹，南边的道儿空出来了，就在那晾一地苞谷，留给我们的都是忙碌的背影。那时的我正是“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的年纪。有时爷爷在田里忙碌，我也在为自己的“秋收大计”奔波。但更多的时候，我会选择蹲在树荫底下，一边在等田垄里的大人早些忙完农活，带我回去吃冰甜的西瓜；一边幻想着成熟的枣儿砸到我的头顶，然后饱餐一顿。孩童时光往往一面描绘着孩子甜美的回忆，另一面却镌刻着老人厚重的年轮。

爷爷的头发早已花白，我问他为什么这么不辞辛劳地耕种，他说：“土地啊，就是我们农民的根。我们不去管，谁来管？”那种情愫，一半是源于年轻时因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土地的亏欠，另一半则是来自他一辈子都甩不掉的“舍我其谁”的志气。

有人说，土地是农民的根，农民是土地的王。在我眼中，爷爷就是田野里的王，他的目光深邃，洞穿每一只脑满肠肥的害虫；他手中的竹竿无情挥舞，驱赶着各户散养的土鸡土鸭。

土地是他们那代人的生计，也赋予了他们使命。一代又一代，土地翻了盖，盖了翻，庄稼收了种，种了收，既是轮回，也是宿命。因为我的童年是在农村度过的，当父母还在疑惑爷爷为什么让自己这么受累的时候，我已能从爷爷的眼睛中读懂——因为，他热爱这片土地。生活往往不是风花雪月的浪漫，而是柴米油盐的苦恼与感动，这正是作为农民的爷爷教给我的道理。

我的爷爷也是一位老师。

他一生最引以为傲的资本，就是在这个小乡村里，做了能识文断字的人。爷爷年轻的时候，村子里还没通电，一到下雨天，外面电闪雷鸣，屋里漆黑一片。这时，爷爷常常自己掏腰包买蜡烛，几十个人借着微弱的烛光上着课。爷爷常说，看着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那是他一辈子最温暖的时刻。

儿时的我就是在爷爷的管教下长大的。那时，我和表弟每天都得起个大早，捧上书，到屋门口“哇啦哇啦”大声朗读，用爷爷的话来说，就是“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是人记忆力最好的时候，怎么能荒废呢？其实换一种视角，我多少是能看出一些东西的——如果有邻居从门前经过，都会夸赞爷爷教子有方，一转头又怨自家孩子贪玩、不争气，然后气冲冲地走了。这时，爷爷的脸上就会流露出一抹自豪之色，弯下去的脊梁也仿佛在霎时间挺起——爷爷是好面子的。

过去的他也曾拖着久病初愈的身体走上讲台，也曾踏着漆黑的夜路，送隔壁村的孩子回家……现在的他还时常在我们面前念叨他的得意门生，高谈阔论他的教学方法，回忆过去种种。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在爷爷这里，不变的是他这颗为人师表的心。生活给予我们磨难，但我们要报之以歌，这是作为老师的爷爷教给我的道理。

我的爷爷更是一位父亲。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用强壮的身体撑起这个家。曾几何时，我家在村子里新修的大路边盖起了房子，几经周折，花光了积蓄。然而，奶奶却在这时候病倒了，得住院，一时间家里一穷二白，生活无比拮据。爷爷苦思冥想一晚上，终于决定将房子一楼改装成店铺，自己动手装修。不出他所料，小卖部生意很好，家里的经济状况得到极大改善，不久后奶奶的病也治好了。爷爷笑了，但他的头发花白了。

当年，叔叔年轻气盛，不听家人劝阻，和几个朋友外出做生意，却因为经营不当，赔了血本，一时间债台高筑。他家也不敢回，几乎就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爷爷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并向几家亲戚借了钱，替叔叔还了债，又托人帮叔叔在县城里找了工作。如今，叔叔在城里买了房、有了车，生活越过越踏实。爷爷笑了，但他的背却更驼了。生活往往是行到山穷水尽处，方见柳暗花明村，这是作为父亲的爷爷教给我的道理。

爷爷的一生，平凡而又不平凡。他好面子，常常“不蒸馒头争口气”；他爱下棋，常常“闲敲棋子落灯花”；他爱看新闻，常常对着国际局势一通“精确”分析……但同时，他总以最清醒的大脑思考生活给出的难题，以最勤恳的态度应对人生的困境，以最倔强的脾气面对世界的不公。爷爷近乎把整个后半生的精力都放在我和表弟的教育上，我们从他的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

他穿着旧衣服，吃着简单饭菜，干着辛苦活，细致地谋划着未来生活。放下手中的笔，我看着这位劳顿一生的老人，他在时间的长河里，踽踽前行，渐渐老去，温暖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