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唱
2022-03-24汪云飞
汪云飞
空旷的山谷硝烟弥漫,不远处还不时地传来隆隆的枪炮声。一场恶战正在进行中……
突然,战场上传来了一阵铿锵有力的戏剧清唱:
“站立店中用目洒,不由得叔宝怒气发。明明认得他是响马,江湖路上我也曾会过他。骂一声贼子真胆大,杀人放火海走天涯。今日里相逢在潞洲天堂下, 无有批票怎敢拿?眼前若有历城县,定要将他锁拿到公衙。板子打,夹棍夹,看他犯法不犯法。减头去尾耍一耍,倒叫二位耻笑咱……”
暮色中,红军某营指导员李焕然的一段京剧《秦琼卖马》似乎突然将空气都凝固了。他那高亢嘹亮、震耳欲聋的嗓音不时在山谷回响……
太阳偏西时,战场上的气氛还是那么紧张激烈。团长吩咐李焕然所在的阻击营负责掩护主力转移并做好殿后工作。这是一场恶战。李焕然和营长率领战士坚守了两个多小时。到太阳落山时,就只剩下18个人。一连连长郝扬、二连连长刘志勇先后牺牲。在一个不高的山坡上,战士们整修的战壕几乎被敌人的大炮和飞机炸平,临时搭建的营指挥所的棚顶被掀翻,只剩下四根用来支撑棚顶的光秃秃的树干。好在这是一座有灌木丛,有沟壑的山岭,不至于让我们的指挥员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可是,无论是参战人数、武器装备,还是作战地形,李焕然所在的阻击营都不占上风。这场阻击战就在两座大山之间的一块开阔的洼地里进行,处于劣势的阻击营誓死抵抗。一连连长郝扬位居战场的最前沿,他沉着地指挥,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突然,一颗罪恶的子弹不偏不倚地穿过了他的胸膛,可是,他还是坚持着将驳壳枪里的一梭子弹打光。阵地前沿倒下几个敌人,他们一个个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叫,那叫声撕裂心肺,凄惨至极。二连连长人高马大,作战勇猛。可是,毕竟敌众我寡,力量悬殊,几次顽强的阻击之后,连长刘志勇身上还是连中数枪,战士们发现,战斗到最后一刻,他的肠子都流出来了,可他还是双手将枪紧紧地握在胸前,不肯轻易后退。那一刻,他也和郝扬一样,紧咬牙关,忍着剧痛,豆大的汗珠从脸上一粒粒滚落下来,嘴唇似乎在激烈抖动。
指导员李焕然常说:战场上,每个战士的一言一行都至关重要。即便重伤了,甚至快死了,也要忍着绝不能哼出声来。这是军心稳定、斗志旺盛的先决条件,也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它可转化为毅力和勇气。可他也知道,这是难以做到的。正是在他的教导下,独立营才像一块钢铁,在一场场硬仗面前屡建战功。
双方僵持了三个多小时,夜幕即将降临时,没想到一颗炮弹落在指导员的身边。在夕阳的余晖中,在腾起的黑烟里,指导员像一只蝴蝶腾空而起。他那瘦瘦的、高高的身躯在空中盘旋着,最后重重地落在地上,淹没在尘埃里。营长和战士们赶紧起身,来不及抖落身上的尘土,一个个冲到他的跟前,将他扶起,发现他的一条大腿不翼而飞。
营指导员李焕然在战友的搀扶下终于站了起来。他显然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也感觉到肢体缺失的剧痛。他只得咬紧牙关,死死地忍着。
“赶紧把指导员背下山!”三连连长吩咐战友双手架着指导员的双臂准备撤离。指导员不停地摇着头。
“敌人又要进攻了!我们已经无路可撤!”营长手握驳壳枪,“你们照顾好指导员,我们再次组织抵抗,到天完全黑下来,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营长一席话,让指导员似乎明白了什么。在三连连长的搀扶下,指导员背靠着一棵大树,定定地站立着,他用手指着挂在树杈上的一个军用水壶:“水,我要喝口水。”连长顺势将水壶取下来,摇了摇,所剩不多。指导员一口气将它喝了:“营长,我好想吼上一嗓子。”
这时,指导员一脸的微笑。镇静了片刻之后,他清了清嗓子唱起了一段脍炙人口的京剧。包括营长、连长在内,大家都一脸的惊诧。
营长曾对我们说过:指导员老家在河北,家里特穷,可他却偏偏喜欢看京剧,父母相继去世后,他独自一人跟着一个地方戏班演戏。师傅见他块头大,个头高,嗓音好,就叫他唱大戏,当主角。他悟性高,扮相好,尤其是有精气神,有善恶观,一些有气节、有大义的戏演得有棱有角、活灵活性。
可是,那年代,即便有靈气也弄不出名堂。在表叔董振堂的影响下,李焕然毅然参加国民党军队。转战江西“剿匪”后,他与表叔一起参加宁都起义,加入中国工农红军。
可之前,大家几乎都没有听到指导员唱过戏。这一刻,整个夜空似乎都弥漫着他高亢的嗓门。显然,这是李指导员在用这种方式消除失去大腿的剧痛,营长他们听了都情不自禁地落泪。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敌人计划好的最后一次进攻在这之后突然莫名其妙地取消了。
就这样,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终于来临了,突击营的任务也完成了。在兄弟部队的帮助下,营长和指导员还有三连连长他们都顺利转移,踏上了万里长征之路。
多年后,李焕然回想当时的情形时,都说那真的是一曲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