铡麦秸
2022-03-24梦阳
梦阳
一大早贺仁就去要账,快中午了也没等到老板回来。
他只好沮丧地回去。
虽说时下不兴欠工钱了,可毕竟这都腊月二十了,要是到了祭灶,黄河故道这一带是不兴去讨账的。
这一路,他走得磕磕绊绊——早饭时候下雪了,雪很快被踩压结实了,他骑的电瓶车老打滑。这真让他烦上加烦,烦着烦着就烦到了村口,还好,雪也停了,风也住了。
到了家门,却见一辆小四轮停在那儿,还有两个汉子蹲在门楼下,都是一脸的焦急。
“你们这是——”
“哦,大哥,铡麦秸的。”他们赶忙缩了缩身子站起来。
“没找到活儿?”
“唉,出来没看黄历,没想到这里下雪了。”瘦一点的汉子苦笑了一下,“这不,吆喝了一圈,也没人应声,车却摇不着了,可能油冻了。”
看他俩冻得嘴唇发紫,说话都哆哆嗦嗦的,贺仁就对他们说:“走,家里暖和一下,给车加点热再开吧。”俩汉子激动得搓着快要冻僵了的黑里发紫的手,连连说:“大哥,好人啊,好人。”
俩人小心翼翼地跟着进了这个大大的院子,一眼看到了西南角那个大大的没被雪遮严的麦秸垛,无言地对望了一眼。
时下由于都用收割机收麦子,麦秸要是直接还田呢,下季容易生蛴螬;又不允许焚烧,因为污染环境;也不能当柴禾烧,基本没地锅了。于是,就都拉家来等着卖给人家养蘑菇的或者造纸厂。后来发现,里面有很多麦子,于是就有人在农闲时专门下乡来铡麦秸,不收钱,但是麦秸归他们,麦子归东家。
贺仁老婆见他顶着雪花回来了,就想着上前去拍打一下,一看还跟着俩人,就忙笑着招呼他们。
一听他们的情况,她忙打开煤气灶就烧热水,还忙着喊贺仁去拽些麦秸让两位兄弟烤火驱寒。
拽麦秸的时候,贺仁忽然有了想法。
他们一坐下,都忙着让烟,一番推让,就换着抽了。
过了一会儿,都感到暖和了,又喝了开水,俩人跺跺脚就站起身来。“今儿个给大哥和嫂子找麻烦了,改天来谢哈。我们也该找活儿去了。”那个瘦点的汉子拱了拱手。那个胖点的接了话茬:“找啥啊,这天气,回家吧。”
一愣神间,望了一眼媳妇,贺仁又瞟了一眼那个大大的麦秸垛。待汉子快出门了,他才嗫嚅道:“要不,咱们的麦秸就——”
媳妇正在专心地绣窗帘,邻家儿子婚期到了,就找了她这位有名的巧手帮忙刺绣呢。隐约听到男人的问话,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贺仁蒙了,“嗯”是中还是不中啊?他吭哧了一下,又问一遍。女人抬头见俩汉子还没走出院子,就说:“不都是你当家吗,想铡就铡呗。”说着,深深地剜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个没出息的,真没眼力劲儿。他脸一红,低声道:“这么冷的天,他们也不容易……”媳妇点了一下头。
他忙转身喊住了汉子。
一听有活儿了,他俩就来劲了。“老哥,老规矩,麦子归你,麦秸我们拉走,不收钱。中不?”
“中,中,咋个儿都中。”他忙不迭地点头。
说着,他就找了一些破碎衣片蘸油点燃了去帮他们热机器。
摇着了机器,他们就进院子摆放好铡草机突突突地铡起来。
一会儿就弄了不少麦子。
他看看天色,就回了屋里。
媳妇正在和面。
“那个,做饭了?”
“嗯。”
他有点没话找话:“我……我没要来钱。”
“看出来了,没事,还有几天呢。”她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哦,做啥饭?”
“面条吧。”
“多……”
“你没看和的面多?”她娇嗔了一句。
“啥菜?”
“豆芽、白菜呢。”
“弄點肉不?”
“昨天才吃的?你……”
他不接话了,出去又看了一下那俩热火朝天的汉子,进屋又说:“割点肉吧?快弄出两袋子小麦了。”
“你呀,就好面子。”媳妇笑道,“去吧。钱在……”
“我有。”
“你早上不是就拿了一张20的吗?叫你多拿点。”
“没花。”
“啥?到现在都没吃早饭吗?不是给你说了吗,路过集市买点吃的。你……”说着,她爱怜地砸了他一下。
这时,机器声停了。
“割多少?”贺仁说着,已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想割多少就多少,不都是你说了算吗?”爽朗的声音在大大的院子里很是响亮。她就是这样,尽管在家里说一不二,但当着人,从来都是一副小媳妇模样,用她的话说:外头人(男人),就得能在外头说得起话,抬得起头。这么给男人面子,男人没理由不对她死心塌地啊。
汉子们装好了麦秸,他们也做好了饭。
“正好,赶上饭时了,两位兄弟,吃了再走。”他放下麦子,诚心诚意地拽俩人往屋里去。
见他这么实在,俩人也不好拒绝。一见饭菜这么好,俩人好意外。“大哥大嫂真是大善人,待客一样啊。”媳妇忙说:“你哥常说,出门在外,到哪儿都是客。都是你大哥叫做的。”俩人忙对着贺仁比了比大拇指,贺仁脸一下子红了,“嘿嘿”两声望着媳妇,有点小得意。
饭毕,俩人就要走了,贺仁发现俩人都没戴帽子,就示意媳妇儿。媳妇旋即明白,忙跑进屋里找了一个半新的棉帽子和一个八成新的围脖递给俩人:“把你大哥这个用上,护住头,要不,会头疼的。”瘦汉子接了,眼睛热热的,也不矫情,只说一句:“过两天再来,给你们弄来俩麦秸墩子,坐着不凉。”
他两口听了,也没放心上。
可是,就过了两天,在贺仁要了账刚到家,他俩真来了,还带着一对白亮亮的麦秸墩子。他们说是用自家拔出的完整麦秸编制的,看得出,工艺很巧,比贺仁在大城市里见的人家出口的工艺品还好看。她爱惜地往门里的两旁一摆,仿佛儿女小时候坐在那里乖乖地等着爸爸打工回来过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