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视域下的丝路探险文学研究
2022-03-23王云霞
王云霞
丝绸之路及其沿线既是探险文学和多民族文学生长的地方,也是不同文学交流融合的中间桥梁,更是文学、文化传播的媒介。丝绸之路为文学创作提供了空间场域,书写丝路是在可移动的丝路交通空间中发生的,其中探险文学可以算是典型的“在路上”文学。“探险”顾名思义代表空间上的移动变化,自身具有一定的交通属性,探险游历过程更是与交通息息相关。本文所研究的主要是丝路探险游记类作品。
从古至今,有无数国内外人士踏上了丝绸之路,他们以各种各样的交通方式,如乘汽船、火车,骑马、骆驼、骡子等等,从这一站抵达下一站,途径海洋湖泊、河流山川、草原沙漠、高原山谷以及雪地冰川等等,他们的征途充满不确定性,风险和意外也是时常所面临的。关于丝路探险活动,著名人物主要有玄奘、斯坦因、斯文·赫定、大谷光瑞考察队等;流传著作有玄奘的《大唐西域记》,斯文·赫定的《亚洲腹地旅行记》《我的探险生涯》,斯坦因的《斯坦因西域考古记》,日本大谷光瑞考察队的《丝路探险记》。探险文学真实记录了丝绸之路及其沿线的历史人文和交通现状。继李希霍芬正式提出“丝绸之路”,斯文·赫定和斯坦因通过大量的丝路探险活动,真正将“丝绸之路”传播进入大众视野。随着丝路探险活动的开展与游记著作的书写,交通与文学的交集渐渐扩大,在丝路文学作品中交通的作用不言而喻,交通也成为审视文学的新视角。
一、丝路文学中的交通意象
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以及人们的关注与不断探索,丝路文学作品以多种样式呈现出来,记录着丝路交通的兴衰发展。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丝路交通工具、驿站、交通重镇等也随之产生和发展起来,而且部分进入文学世界成为文学意象,有的甚至成为典型意象。它们或是文人歌咏的对象,或是诗人借以抒怀的空间意象。这里主要举例说明以下几种作为文学意象的丝路交通元素。
其一,丝路文学中的地名意象,如玉门关、阳关。玉门关、阳关作为丝路上典型的地名意象的代表,在诗词中多有出现。例如“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等等经典名句。可见,玉门关、阳关作为丝路上的交通关口,已然成为诗作中耳熟能详的意象。其二,丝路文学中的骆驼、驼铃声意象。骆驼、驼铃声在诗作中构建起意象世界,例如《沙漠驼铃》中的“沙漠之舟行路艰,瀚海驼铃声音啭。伴随风尘过阳关,成就丝绸之路缘[1]77。”再如《月牙泉题记》中的“灵沙秀水相依存,大风起扬挺峰尊。七彩炫鸣夕阳魂,驼铃声远漾情韵[1]77。”《月牙泉感思》中的“鸣沙骄阳照沙巅,大漠驼铃响清泉[1]77。”除这些诗作外,也有叙事描写中的比喻意象,如“苏莱曼山的巨大阴影像一只黑暗中的骆驼,俯卧在城市中央[2]87。”再如“汤药和冰袋让他的口鼻喷出泡沫,好像一只猛然被拽住缰绳的骆驼[2]293。”其三,丝路文学中马的意象。古时候,马是奔跑在各族之间的使者,是文学交流的移动桥梁,在诗歌中不难发现马的身影,例如汉武帝以天马为主题而写的《天马歌》《西极天马歌》。另外,马也成为小说书写的意象,比如丝路骑手红柯的小说《奔马》《库兰》,其中马是原始生命力的象征。无论丝路地名,还是丝路驼队、骏马,它们是丝路文学的独特意象,构建起具有丝路特色的交通意象世界。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交通元素作为喻体呈现在丝路游记中。其一,交通道路作为喻体。例如“她说一口夹杂俄文的英语,随着时间的推移,口音也越来越重,就像一条路况越来越差的公路[2]9”,作者将塔季扬娜讲英语与公路相比拟,使得人物形象更加具体可感。其二,交通工具作为喻体。第一,船。“船”作为具有象征意义的喻体,在文学书写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如“幸运就像河床上一艘搁浅的小船,无处可去,女朋友却是大海里有固定方向的航行者,神气活现[2]122”,将两位人物分别比作小船和航行者,清楚交代了两人的存在状态,借河床、船、大海、航行者等交通元素,生动形象地展现出双方之间的巨大差异。第二,火车。如“夜里狂风一直轰隆隆地怒吼,就好像一长列火车开进有顶遮盖的火车站[3]378”“大风咆哮,仿佛是高压水柱浇在着火的房子上,抑或火车隆隆地驶过[3]461”,将交通元素作为喻体,十分形象地描绘了狂风的肆虐和怒吼,突出了当时自然环境的恶劣。第三,战舰。如“不到五分钟时间,暴风就过去了,形状各异的云宛如一艘艘气势宏伟的战舰般向东边移去[3]198”,以战舰作比生动地体现了暴风消失的速度之快,体现了天气的多变性。
总之,各异的交通元素在游记文学中扮演了重要的文艺角色,具有一定的文艺功能。在丝路探险文学中,不同的交通元素成为文学意象,或是精神文化的象征,或是情感意志的寄托,又或是对环境氛围的渲染与营造。纷繁多样的交通元素构建了丰富的意象世界,意象作为故事元素支撑着故事空间。
二、故事空间的建构
丝绸之路横穿不同地理区域,形成了广阔的丝路空间,丝路探险文学生于斯长于斯,丝路交通为其建构宏大的故事空间,容纳了丝路沿线多民族的文化风俗和历史现实,促进着文化交流与传播。
丝路探险离不开交通转乘,具有移动性,连接了多个原本分隔的空间,跨越了时空界限,为文学、文化实现多元发展提供了契机。正如斯文·赫定在《亚洲腹地旅行记》中所写,丝路旅途中他既需要乘坐汽船、船、火车、马车,又要骑马、骑骆驼,有时甚至需要乘坐雪橇。交通将多样的地域文化和人物形象以及生生不息的探索精神相连接,这些共同建构一个个故事空间。
交通为探险游记提供了一个流动的空间,在游记作品中各种交通元素,如火车车厢、船、马车、马匹、骆驼以及河、湖、海上的水路和山谷、草原、沙漠里的陆路等,都是不可或缺的叙事因素,推动着故事的发展,是文学创作的叙事引线,每一次交通方式的变换都是文学叙事的一个又一个衔接点。探险游记中交通转换所带来的移动性,使得作者和读者不自觉地进入一种移动的故事空间。另外,交通工具、交通方式、交通路况等为文学叙事提供了客观对象,交通的不断变化,在线性叙事的基础上补充了故事空间。
在游记著作中,地域文化影响下的交通景观的描写占有极大比重,是故事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交通路况、交通线路与工具、来往的商队、朝圣旅队以及丝路沿途的自然风光等都构成故事内容,经过作家身体的旅行与视角的移动,它们统统进入了文学意识之下的叙事网络谱系,建构了宏大的故事空间。骆驼和马是丝绸之路上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它们绘制了一幅幅具有地域文化特色的丝路交通景观。丝路多民族各有其民俗风情,马作为当时主要的交通工具,在一些重要人物的出行、迎接仪式中具有重要象征意义。例如斯文·赫定曾多次描写到的骑兵迎接队,它们作为礼仪文化的象征,代表两国之间的交好,以及当地人的热情好客。另外,在一些祭祀活动中马作为献祭给太阳的献祭品,是某种精神象征。这里马都是特殊民族文化和信仰的表现载体,展现出具有文化内涵的交通景观。以上融入了交通元素的仪式,体现出不同的地域文化风情,建构了具有鲜明文化特色的故事空间。
相伴地域文化而生的,还有人物形象。随着探险游历的不断推进,形形色色的人物被写进故事,塑造了朝圣徒、藏民、藏传佛教僧侣、骑士、当地人、异国人等诸多人物形象。
除此之外,探索精神也是故事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踏上丝路大多意味着对未知的探索,无论玄奘、斯文·赫定,还是其他探险者,他们的探索精神永远熠熠生辉。尽管他们各自所求不同,但是坚持不懈、勇于探索的伟大精神是高度一致的,值得颂扬与学习。
玄奘为“求法”一路向西探索。他不顾朝廷的冷遇,偷偷跟随商队游西域,开始了五万余里旅程,甘愿为佛教事业冒风险。斯文·赫定为“求知”踏上探索亚洲的征途。他内心充满探险求知的熊熊火焰,曾多次重返亚洲之旅,即使遭遇过极度恶劣艰苦的环境,他也未放弃对亚洲这片神秘地带的探索,正如他所言“每个阶段未知事物所散发出的魅力层出不穷。我渴望去那辽阔的天地,即便孤寂也要上路以实现伟大的冒险。”在一次次的探险旅途中,不仅探险队友、骆驼和马不断有牺牲,而且寒冷、饥渴和恶劣天气等常将他们置于生死边缘,但是毅力和信仰最终迎来了好运,斯文·赫定凭借顽强的意志与不懈的探索精神在罗布沙漠发现了沉睡的楼兰古城,并且最终完成了亚洲腹地旅行。刘子超为“求知”“求心”踏上丝路旅行。在他看来,对中亚的未知并不能成为他踏上旅途并著书的阻碍,反而是挑战和诱惑,旅行和写作是他理解现实的更好方式。无论探险者还是旅行者,从踏上征程那一刻起,他们所要面对的便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那里有着复杂且悠久的文化和传统,他们在此过程中不断对自我进行着确认,体会不一样的文化风情,这都是伟大的探索精神不断作用的结果。
交通环境的描写贯串游记作品,烘托出探险旅程的艰辛,有助于更好地凸显探索精神。阅读今人游历古丝路所写的文学作品,笔者能够清楚地看到交通的变革,其中最为明显的表现是:昔时丝路上的骆驼队、马车,骑马、骑骡子等交通现象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汽车和其他各式各样的车辆;崎岖不平、狭窄的土路和沙路被平整的公路、马路所取代;曾经交通往来的繁华景象也已不复存在,仅有孤寂的遗迹尚存,回响着历史的余音。伴随着交通与交通观念的变化,人们的生活和思想认知等都在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化,因而文学叙事的故事空间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的交通元素构成了新的叙事因素,新的交通条件下的人、事、物组成了新的故事素材。作家作为联系古今的代表人物和游历不同地区的移动人物,构建的是跨越古今、跨越区域的故事空间。同时,交通带来的移动性,使得叙事结构也随着对未知的探索而展开,为“在路上”的特殊叙事结构的展开奠定了基础。
三、“在路上”的叙事结构
丝路游记也称作旅行写作,即写作的主题与旅行相关,或以时空上的移动为叙述主体,是具有开放性和流动性的一种文本。漫游丝路凭借交通完成,故事都源自旅途,游记的叙事也依照交通之下的空间变化而逐渐推进,由此显现出“在路上”的特定的叙事结构。
游记作品,顾名思义就是记游,是处于行走状态之下的文学,具有运动属性。正如《大唐西域记》《亚洲腹地旅行记》《西出阳关:丝路纪行(一)》《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等作品,通过其命名便能预知叙事的动态属性。游记处在复杂的交通路网之下,进一步而言,丝路游记的目录也是对其“在路上”叙事结构的形象而直接的体现,目录即路线。例如《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的目录内容:第一部吉尔吉斯斯坦、第二部塔吉克斯坦、第三部乌兹别克斯坦、第四部土库曼斯坦和第五部哈萨克斯坦,这五大部分正是作者深入亚洲腹地的交通路线。其中西进亚历山大城、从帕米尔公路到瓦罕山谷、寻找乌兹别克的失落中心等章名称都明显体现一种移动性,是“在路上”的叙事结构最简单直接的表现。
另外,古今游记著作往往以大的历史事件、历史背景作为时间线,明确的时间线不多,然而空间叙事线密集,通过交通形成空间叙事链或叙事网。首先,从作品的章节设置及目录呈现可见,丝路游记大多以交通地、交通线作为叙事序列,每一章都代表一段旅程,每一段旅程都展现一个视角,充分体现了“在路上”的叙事结构。例如《亚洲腹地旅行记》之中的“沉睡的楼兰古城”“首次进藏”“重返西藏高原”“经西藏去印度”“通向撒马尔罕的金色之路”等章标题,它们从形式上首先建构出清晰的故事空间,同时,故事空间下目的地的变化也表现着“在路上”。其次,游记著作的作家及其作品中的人物、故事均处于一种“在路上”的状态。探险家、旅行者一直在对未知的一切进行探索,每当途径某一个地方时,当地的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以及特定环境中的人、事、物,这些必然成为他们关注和观察的对象,从而也将为文学叙事提供素材,能够丰富故事内容,延伸故事空间,是形成“在路上”文学叙事结构的重要因素。
探险游历表现为一直“在路上”,而“在路上”具有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既代表进行时,也有开放性的空间,充满未知。相应地,丝路探险文学也是一种建立在时空移动基础之上的“在路上”的文学。丝绸之路本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交通移动实现了时空的互动、人与自然、社会的互动、不同文明之间的互动、身体体验与心理感受之间的互动。诞生于此的探险文学,反映了人类对外部世界的渴望和追求,探险游记、纪实性游记、文人游记等文学作品,记录的是探险者的探险考察与游历过程,是路上文学。丝绸之路为不同民族文化和文学的交流传播提供了天然的位移空间,使得交通与文学、文化能够自然相连,彼此依存,互相促进。
总之,在“一带一路”的倡议下,丝路得以重振,丝路文学也迎来新的热潮。笔者以交通为研究视角,探析交通所扮演的文艺角色。综上所述,交通在文学作品有其特殊的文艺功能,既可以是文学意象,也可以是故事空间的重要构建者,还可以是在路上叙事结构的承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