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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成长环境对中老年人认知功能的影响研究

2022-03-23杰,郭

西北人口 2022年2期
关键词:中老年人经历变量

刘 杰,郭 超

(北京大学人口研究所,北京 100871)

一、引 言

近年来,老年痴呆症(阿尔茨海默氏病)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老年痴呆症是由多种原因引起的、以认知功能缺损为核心症状的一种获得性智能损害综合征(孙荣强等,2011)[1]。截至2018年,我国老年痴呆症患者已由1990年的约368万(Chan et al.,2013)[2]上升至近1 000万(黄雅莲等,2019)[3],居世界第一。老年痴呆症已与肿瘤、心脏病、脑血管疾病一同成为老年人致死的四大病因(肖闻宇等,2016)[4]。而认知功能衰退是老年痴呆症的早期征兆与重要临床特征(Dubois et al.,2007)[5],因此,从前期征兆入手进行研究可为预防老年痴呆症提供更好可行性的建议。

认知功能是指人脑加工、储存和提取信息的能力(Hunter,1986)[6],中老年人因增龄性衰老而较易发生认知功能衰退(Dixon et al.,2004)[7],从而成为认知障碍的易发人群。较好的认知功能不仅对中老年人合理配置家庭资产(朱涛等,2016)[8]、维护社会关系、实现生活自理、健康生活甚至高寿(Goldman&Smith,2002)[9]都至关重要,而且对个人消费水平(李雅娴、张川川,2018)[10]与整个国家的经济增长(Hanushek&Woessmann,2008)[11]也有显著的促进功能。因而研究如何延缓中老年人认知功能衰退,可为个人、家庭及社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健康、生活、发展及经济价值。

对于认知功能受损的原因,较为一致认同的是,个体后天的生活环境及生存经历会对自身认知能力的衰退轨迹产生影响,而这些优势或劣势影响的不断积累会持续拉大个体在衰退过程中的差异(张文娟、李念,2020)[12]。随着生命历程研究视角的认同度逐步提高,越来越多的学者发现个体中后期的不良健康结局很可能在早年时期就埋下了祸根。例如,若早年家庭贫困、出现过抚养人健康受损或家庭解体问题以及经常暴露于虐待中,会造成个体长远的健康不平等(石智雷、吴志明,2018)[13]和抑郁倾向加重(李月、陆杰华,2020)[14]。这也提示了研究者若能从早年成长环境出发研究分析其对中老年人认知功能的损害作用,可为预防老年痴呆症提供些许参考意见,以期提升全人群的健康水平。

现有研究多关注早年时期家庭内部因素对个体中后期认知功能的影响,本研究的创新之处在于从家庭、邻里、玩伴到校园这样一个逐渐向外辐射的个体成长圈层出发,挖掘其他早年成长环境中的潜在风险因素,对已有研究成果进行补充。

二、理论基础与研究综述

(一)研究假说与研究理论

1.研究假说

对认知功能水平与其衰退情况的分析源自神经心理学研究,目前学界常用两种假说来解释个体认知功能水平与衰退轨迹。首先,认知储备假说(Cognitive Reserve Hypothesis)(Banks&Mazzonna,2012)[15]认为有利的早年社会经济条件(如良好的教育经历)能有效缓冲个体中老年时期认知功能的衰退,相反,不利的早期经历(如贫困)则可能加速个体的认知功能衰退(Yang&Wang,2020;Oi&Haas,2019)[16][17]。其次,认知利用假说(Cognitive Use Hypothesis)以“用进废退”为核心观点,认为认知功能的衰退与个人的生活方式密切相关。积极而充实的生活方式能有效刺激并锻炼个体的认知功能,从而延缓其认知功能的衰退速度(Stern&Yaakov,2003;Salthouse,2006)[18][19],如有研究者发现包括社会性丰富刺激和躯体性丰富刺激这样的“丰富环境”对机体神经退行性疾病具有防治作用(Will et al.,2004;Herring et al.,2009;Hu et al.,2010)[20-22]。这两种假说都为本研究提供一定参考。

2.研究理论

在生命历程理论(Life Course Theory)的研究框架下,个体的发展是线性时序的,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植根于所经历的独特社会历史时期与地理空间,并在其中持续发展。生命历程理论不仅关心包括结构性、社会性和文化性等因素(Elder,1998)[23]对人造成的深远影响,而且在此基础上更高一层,也关心这些生命事件的发生时间,并认为发生时间的影响甚至会超越发生事件的本身(Elder,1998)[23]。而个人生命周期中的“早年”作为生命历程的起点,是个人生存发展与实现社会化的关键时期。此时的个人经历对其自身的影响是巨大且深远的,童年时期社会结构对个人的影响可能比成年时期更具突出性和同质性(Baltes et al.,1987)[24]。生命历程理论为从早年成长环境出发分析成年后的健康状况提供新的思路,成年后的认知功能损伤可追溯至关键时期发生的具有重要影响的事件。

与“认知储备假说”和“认知利用假说”相似,近些年,累积优势/劣势理论(Advantage/Disadvantage Accumulation Theory)的引入也为生命历程理论开拓了新的研究视角(Dannefer,2003)[25],该理论认为早年经历还可能会在持续进行的生命过程中对个人的生活和健康形成障碍(Ferraro&Shippee,2009)[26],影响其生活方式和行为选择(Greenfield&Marks,2009)[27]并阻碍个人获得有利于自身发展的资源(Schafer et al.,2013)[28],而这些早年经历会在漫长的生命过程中通过压力传导和过程积累,形成种种不平等结局。有研究指出,早年不幸经历会在生命历程中带来教育程度、就业机会和经济地位的下降,间接造成健康的不平等(石智雷、吴志明,2018)[13]。因此除了关注早年成长环境对个体认知功能的直接影响(也即“认知储备假说”)外,我们还希望探讨其中可能存在的劣势累积机制(也即“认知利用假说”),希望能更深入地理解这种跨越数十年的长期作用。

(二)中老年人认知功能的影响因素

首先,从基本人口统计学特征出发分析其对个体认知功能的影响已泛见于同类研究。增龄被认为是认知功能衰退的第一要素,而且相对于男性,女性不仅患认知功能损伤的风险更高(Apostolo et al.,2016)[29],认知功能减退速度也更快(魏蒙、王记文,2019)[30]。出生及居住在农村的老年人,其认知功能障碍的阳性检出率也明显较城镇老年人高(李志武等,2007)[31]。

其次,在社会经济特征中,关于经济条件、教育程度与职业特征对认知功能的影响也有较多讨论。已有研究发现较差的经济条件会提高个体认知功能损伤的风险(Andel et al.,2006)[32]。且一般认为,较高的受教育程度是抑制认知能力衰退的重要因素,高学历人群的认知能力衰退更为缓慢(Andel et al.,2006;李德明等,2004;Reuser et al.,2011)[32-34]。在教育程度外,职业特征也与认知能力显著相关,专业化程度较高职业具有保护自身认知能力的作用,也能降低老年痴呆症的患病风险(Baldivia et al.,2008;Tucker&Stern,2011)[35][36],但已有研究所提示的职业种类专业化程度较高,这本身也与受教育程度高度相关。但不论如何,处于工作状态的个体,认知功能可能会较强。此外,个体所处的生活环境和个人习惯也对其认知功能的损害程度起到显著影响。如独居老年人患老年痴呆的概率显著更高(Fratiglioni et al.,2004)[37],因而婚姻状态以及是否与子女同住可能是影响个体认知功能的重要变量,可能的原因是拥有更多家庭和社会支持的个体,因在日常生活的交际中保持着与亲人的沟通以及时刻感受来自至亲之人的关爱,因而能保持更好的认知功能(Zhu et al.,2012)[38]。

最后,除了上述影响的研究外,近年来学界也开始关注早年成长环境的影响。如前文提到早年贫困会加速个体的认知衰退(Yang&Wang,2020;Oi&Haas,2019)[16][17]。医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也都证实了早期生活压力对个体中后期认知功能的影响(Grainger et al.,2020)[39]。但现有研究多探讨家庭内部因素,分析发现营养不良(Stein,2014)[40]、儿童期不良健康状况(Yang&Wang,2020)[41]、身体/情感虐待、严厉的教养方式或家庭暴力(Holland et al.,2020)[42]会影响中老年人的认知功能,此外同胞数量越多,认知能力可能越差,研究者认为这体现出了一种家庭教育资源的稀释(陶东杰,2019)[43]。但儿童及青少年的早年成长环境不仅仅局限于家庭生活,邻里和同侪交往也是其生存发展与完成社会化的重要场域。因此本研究希望能更全面地分析个体除却家庭处境外的其他早年成长环境中发生的不良经历是否也会对中老年人的认知功能产生长远影响,以期对现有研究进行有力补充。。

(三)劣势积累效应分析

精神健康与心理学领域多讨论个体认知功能与自身消极情绪的密切关联,消极情绪(抑郁倾向)会对自身认知功能产生显著影响(崔光辉等,2021)[44]。而现有研究已指出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会对个体的抑郁倾向产生长远影响(李月、陆杰华,2020)[14],因而我们也关心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是否会通过上文提到的劣势积累效应,增加个体的消极情绪进而对其认知功能造成损害,因此本文将考虑分析抑郁倾向在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中老年人认知功能损害中的中介作用。

此外,也有研究发现积极的社会参与和生活方式对自身认知功能亦具有保护作用(Sattler et al.,2012)[45]。如团体性社交活动能有力抑制认知能力的衰退(Haslam et al.,2014)[46],类似读书和看报等智力活动也会对个体认知功能的衰退起到延缓作用。而进入互联网时代后,互联网使用对中老年人各维度健康的促进作用已泛见于同类研究(靳永爱、赵梦晗,2019)[47],国外的研究也发现让老年人玩耍电脑游戏能够有效提高其认知功能(Basak et al.,2008)[48]。在我们的系列研究中,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也会对个体的社会交往以及互联网使用产生长远影响,因而本文同样考虑社会交往以及互联网使用在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中老年人认知功能损害中的劣势积累效应。

三、数据来源、变量测量与研究方法

(一)数据来源

本项研究使用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ina Health and Retirement Longitudinal Study,CHARLS)数据,该项调查由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主导开展,采用了多阶段、概率与规模成比例的抽样方法覆盖28个省、150个县级单位,具有一定的代表性。CHARLS于2011年展开基线调查,并对受访对象进行跟踪观察。鉴于研究目的,本研究综合使用2014年度“中国中老年人生命历程调查”和最新公布的2018年调查数据。

CHARLS为针对45岁以上中老年人的专项调查,故本研究选择周岁年龄大于45岁的样本,并且为避免回忆偏倚,参考同类研究(高明华,2020;石智雷、吴志明,2018)[13][49],删去年龄大于84岁的样本。因此,根据CHARLS 2018的调查时间截点对出生年月进行差值计算后,在调查截止时周岁年龄为45~84周岁的中老年人为本次的研究对象。测量认知功能部分所使用的项目数较多,缺失值也较多,故在对本研究所使用变量的缺失值进行处理后,最终纳入6 879例研究对象进行分析,其中45~59岁中年人共3 685例、60~84岁老年人共3 194例。

(二)变量测量

被解释变量:认知功能。通过对以下四部分得分进行加总计算受访者的认知功能得分(Lei et al.,2012;Tucker&Stern,2011)[36][50]:1.正确回答年、月、日、星期、季节和能否正确连续计算5次100减7的得分(每题1分,共10分);2.即时回忆能力得分(回忆10个词语,共10分);3.延时回忆能力得分(回忆10个词语,共10分);4.绘图能力得分(1题,共1分)。认知功能得分范围为0~31,得分越高,认知功能越强。

解释变量: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同类研究(石智雷、吴志明,2018)[13]对早年的定义大多指受访者成年前(17岁及之前),本文同样采用这一标准。儿童及青少年的成长,通常由家庭出发,在成长过程中逐渐接触邻里、玩伴直至校园,呈现出较为明显也较为一致的、逐渐向外辐射的成长圈层。参照这一思路,本文纳入了包括早年家庭经济条件较差、早年母亲教养方式严厉、早年邻里缺乏互助、早年邻里关系不融洽、早年经常感到孤独、早年无要好玩伴玩耍、早年校园生活不愉快以及早年在校园担心安全①无学校教育经历则不会提问两项关于校园经历的问题,因此本研究排除了未接受学校教育的个体。,共8项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若有该项早年成长环境,则该项编码为1,无则为0。此外,本文还将分析这8种不良经历的“剂量-反应”效应,操作方式为对其计数,若经历过其中一项则计1分,最后得到8种不良经历的“剂量”变量,得分范围:0~8。

控制变量:参考已有研究,本文纳入人口学基本特征、家庭和社会经济特征以及自身的健康状况作为控制变量。具体包括性别(男性为1,女性为0)、年龄(调查时点的周岁年龄,连续变量,取值范围为:45~84)、居住地(乡村为0,城镇为1)、教育程度(小学毕业及以下为0,初中毕业及以上为1)、家庭人均年收入对数②具体计算方式请参照文献(刘杰、郭超,2021)[51]。(连续变量,取值范围为:0~14.40)、是否有同居配偶(无同居配偶为0,有同居配偶为1)、是否与子女同住(未与子女同住为0,与子女同住为1)、有无工作(无为0,有为1)以及工具性日常生活自理能力得分(简称IADL得分,连续变量,取值范围为:0~18)。此外,模型中纳入早年家庭特征变量至关重要。参考同类研究,本研究还对研究对象出生时户口类型(农村为0,非农为1)、早年父母双方是否均为文盲(否为0,是为1)以及兄弟姐妹数(连续变量,取值范围为:0~6,对兄弟姐妹数为6以上进行缩尾处理)进行了控制。

中介变量:抑郁倾向①采用国际上广泛使用的流调中心抑郁量表(Center for Epidemiological Studies Depression Scale,CES-D)CES-D10简表。(连续变量,取值范围为:0~30,分值越高抑郁倾向越高)、社会交往②具体对以下8类活动测量“串门、跟朋友交往;打麻将、下棋、打牌、去社区活动室;向与您不住在一起的亲人、朋友或者邻居提供帮助;跳舞、健身、练气功等;参加社团组织活动;志愿者活动或者慈善活动;照顾与您不住在一起的病人或残疾人;上学或者参加培训课程”,对参与的社交活动数量计数。(连续变量,取值范围为:0~8,分值越高参与社交活动数越多、社会交往水平越高)以及互联网使用(否为0,是为1)。控制变量及中介变量描述性统计分析详见表1。

表1 本文所涉及协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三)研究方法

研究采用Stata16.0进行数据处理。首先,被解释变量“认知功能”为得分范围在0~31内、服从正态分布的连续变量,适宜采用基于最小二乘法的线性回归模型进行分析。经检验,被解释变量符合使用这一模型所需满足的4个条件:1.解释变量是确定变量,不是随机变量;2.随机误差项具有零均值、同方差和不序列相关性;3.随机误差项与解释变量之间不相关;4.随机误差项服从零均值、同方差、零协方差的正态分布。因此建立如下基准模型,分全体中老年人、中年人以及老年人拟合三个模型进行分析:

公式(1)中,Coi表示反映第i个受访者的认知功能的因变量,Chi表示各项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α为自变量系数矩阵,Ci表示控制变量,γ为控制变量的系数矩阵,α0为截距项,εi为残差项。在进行回归模型构建之前,我们先检验了变量之间的多重共线性,以避免出现多重共线性问题。结果显示各个模型的方差膨胀因子(VIF)为1~2,远低于10,可见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

其次,展示完基础回归模型后,采用近年较为流行的对中介效应进行分解的新方法(KHB法)(Karlson et al.,2012)[52]来估计上文提到的3个中介变量在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中老年人认知功能影响间的中介作用占比。

在进行分析之前,应先理清模型中可能出现的内生性问题。首先是反向因果问题,本研究中作为研究对象的中老年人在早年是否有过不良经历和其现时的认知功能状况具备明显的前后发生时间顺序,现在的认知功能状况不会影响其早年成长环境中是否出现过某种不良经历,因此可以避免一定的反向因果问题。其次,早年成长过程中是否有过某项不良经历可能存在一定的自选择问题,这与自身的成长环境以及父母的社会经济地位密切相关。尽管回归模型对这些混淆因素进行了控制,但随着混淆变量个数的增加,线性回归模型很难保证在每一种混淆因素的不同取值组合上都存在可比较的处理组和对照组个体,因此本文还将通过倾向得分匹配对其检验,以尽量探索因果关联。最后,遗漏变量问题是生命历程研究需重点解决的问题,本文参考同类研究,不仅纳入当前的各项人口统计学特征,而且对受访者早年的原生家庭特征进行了一定的控制。

四、研究结果与分析

(一)中、老年人认知功能与早年成长环境分析

中老年人实属不同世代,生于、长于不同的历史时期,其早年成长环境也深受不同社会经济发展程度的影响,因此有必要区分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中年人与老年人这两个群体的深远影响。从表2中可以看到,正如已有研究所提示的那样,增龄是个体认知功能衰退的第一要素(Apostolo et al.,2016)[29],老年人的认知功能得分显著低于中年人。

表2 中、老年人认知功能与早年成长环境分析

分析早年成长环境中发生的不良经历,首先,在家庭环境方面,自报家庭条件较差的老年人相比中年人多,但差异并不显著,而早年时期母亲教养方式严厉的中年人比老年人更多,可见随着时代的发展,家长对子代各方面的要求不断提高。其次,在邻里环境方面,可以看到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现在这批中年人在其早年时期感觉到的邻里冷漠现象显著更少,邻里关系也更融洽(但未通过显著性检验)。再次,在玩伴方面,中、老年人早年时期感受到孤独的比例相似,都较低,差异也不显著,而现在这一批中年人他们在早年时期的友谊质量更高,有要好伙伴的比例显著更高。最后,中年人与老年人的校园体验并不存在显著差异。但总的来看,现在身为老年人的一代人,他们早年成长过程中经历的不良事件显著更多,因此分析结果也支持需要对中、老年人进行区别分析的假设,后文将详细研究。

(二)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中老年人认知功能的损害

在进行正式分析前,我们依次考量了8种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全体中老年人认知功能的影响。结果显示控制了其他混淆因素后,对因变量为认知功能而言,早年邻里缺乏互助、早年邻里关系不融洽、早年无要好玩伴玩耍、早年校园生活不愉快的影响在1‰水平下显著;早年母亲教养方式严厉及早年经常感到孤独的影响在1%水平下显著;早年家庭经济条件较差及早年在校园担心安全的影响在5%水平下显著①限于篇幅,未列出各模型,作者自留备索。。有过某项早年成长环境的中老年人,其认知功能得分均低于早年未有过该项不良经历的中老年人。基于此,本研究继续将所有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变量纳入分析,考察其相互控制之后是否依旧具备显著影响效力,并分别构建全样本中老年人、中年人与老年人三个模型进行正式分析,详见表3。

表3 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中老年认知功能的损害

可以从分析结果中看到,对全样本中老年人、中年人与老年人而言,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彼此相互控制后,仅剩早年母亲教养方式严厉、邻里缺乏互助、无要好玩伴玩耍及校园生活不愉快对其认知功能的影响效力显著②早年母亲教养方式严厉对老年人群体认知功能的影响并不显著。。同类研究较少,仅有关于家庭因素的研究结果可供比较。已有观点认为严厉的教养方式会对个体中晚期的认知功能造成影响(Foverskov et al.,2020)[53],本研究继续佐证这一结论,并提示其对60、70后这一批中年人的影响更为显著。然而关于为何严厉的教养方式会造成个体中后期认知能力受损,暂无一致结论,仅有一项研究认为本身智商较低的儿童可能更容易受到苛刻的养育(Holland,2020)[42]。而童年贫困对个体认知功能的影响泛见于其他研究(Yang&Wang 2020;Oi&Haas,2019)[16][17],但本研究发现在对混淆因素及多种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进行相互控制后,童年贫困对中、老年人认知功能的影响效力消失了,可见童年贫困并非影响个体认知功能最重要的因素,这也提示了研究者在研究中未控制其他的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可能是既有研究结论不一致的原因之一。

除家庭因素外,早年邻里缺乏互助也是造成中老年人认知能力受损的重要原因,并且对老年人影响更大,通过在全样本模型中纳入“早年邻里缺乏互助”与“中老年人类别”的交互项后,结果显示其系数显著,可见早年邻里缺乏互助对个体认知功能的影响在中、老年人间存在显著差异①下文检验中、老年人群体间差异时,均通过在全样本模型中构建关注变量与中、老年人类别的交互项,通过观察系数是否通过显著性检验的方法分析其群体差异是否显著,不再赘述,限于篇幅,详细分析结果作者自留备索。。可能的原因是,邻里互助的和谐氛围有益于儿童及青少年锻炼与他人交往的能力,良好的邻里关系也有助于个人在社会化进程中培养信任、互惠关系、规范与认同(张雪霖,2020)[54],这些都可能起到锻炼个人认知功能的效用,而表2分析结果显示老年人群早年邻里间氛围较差,因而不良邻里关系对其认知功能的影响更值得关注。

包括玩伴和校园经历在内的同侪维度的发现也较为有趣。玩伴作为个人跳脱出以家庭为圆心的一定半径范围后接触的第一批同龄人,儿童及青少年与同龄人的互动技巧、交往规则与行为规范大多从与玩伴的交往中习得(张盈坤,2009)[55]。在早年时期缺乏与好友的互动,则个人可能较慢掌握这些技巧、规则与规范,这可能也是其认知功能较弱的重要原因,并且中年人受不良玩伴交往影响更深,提示社会各界对于儿童与青少年而言“培养高质量友谊”的重要性。而校园则是个体在早年最多、最常接触“陌生人”的场所,校园生活的不愉快虽然不意味着个人学习成绩不良,但其他的非认知能力可能得不到有效发展,消极情绪也更多(Pianta,1994)[56],进而认知功能衰退得较快,这一作用也对老年人群认知功能的影响更深,可能与其当时受教育环境相对较差相关。研究结果显示减少或缓冲儿童及青少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不仅能对改善其当下生活状况大有裨益,对个人保持终身认知功能的健康也具有持续效用。

此外,控制变量分析结果也提示了影响中老年人认知功能的部分因素。具体来看,年龄较低、居住在城镇、初中毕业及以上、家庭人均年收入较高、已婚及工具性日常生活自理能力较好的中老年人认知功能越强,优势因素具备有力的保护作用,这与已有研究结论较为一致(Apostolo et al.,2016;魏蒙、王记文,2019;Andel et al.,2006;李志武等,2007;李德明等,2004;Reuser et al.,2011;Baldivia et al.,2008;Tucker&Stern,2011;Fratiglioni et al.,2004;Zhu et al.,2012)[29-38]。早年家庭特征中出生时户口类型为城镇户口(李志武等,2007)[31]、父母非文盲(Liu et al.,2019)[57]及兄弟姐妹数较少(陶东杰,2019)[43]的中老年人认知功能较强的结论也与同类研究的发现较为吻合。而结果显示女性中老年人认知功能较好,这与已有研究结论反向,且是否与子女同住和是否有工作对中老年人认知功能不具有显著影响,这可能是在考虑了其他因素后所呈现的真实结果,也可能是样本偏误所致,需要后续研究检验。

为解决模型中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力求避免自选择偏误造成的模型估计偏差,并尽量得出因果关联,本研究还采用倾向得分匹配分析对选择性偏差进行修正。具体匹配方式包括近邻匹配、半径匹配以及核匹配。

倾向得分匹配中的处理变量为二分类变量,分别代表处理组(Di=1)和控制组(Di=0),有过某项早年成长环境的为处理组,无该项经历的为控制组。同类研究认为若将成年后各项情况作为匹配变量纳入倾向得分匹配分析,会犯过度控制的错误(高明华,2020)[49]。因而此处用于匹配的变量为性别、年龄、出生时户口类型、父母是否均为文盲、兄弟姐妹数以及不包含所分析不良经历外的其他7项不良经历①我们也尝试将所有控制变量作为匹配变量,分析结果同向支撑现有结论,限于篇幅略去分析结果展示。。

模型(1)结果显示相互控制后仅4项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中老年人的认知功能有影响,因此本部分仅以这4个变量为处理变量进行分析。表4结果显示了4项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中老年人认知功能影响的倾向得分匹配结果,表格中报告平均处理效应(Average Treatment Effect,ATT)②限于篇幅略去处理组与对照组的系数,作者自留备索。和标准误。用以匹配的混杂变量在匹配后的标准化偏误都小于5%,并通过平衡性检验③限于篇幅,未展示相关结果,作者自留备索。。经过匹配,样本的选择性偏差在较大程度上得以改善。可以看到在不同的匹配方式下,不同组合的平均处理效应均通过了显著性检验,支撑表3所得结论。可见,在对可能造成样本偏差的因素进行控制后,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的确对中老年人的认知功能具有显著影响。

表4 倾向得分匹配分析结果

(三)“剂量-反应”效应

参考同类研究(李月、陆杰华,2020)[14],本文还检验了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中老年人认知功能影响的“剂量-反应”效应。分析结果展示在表5中。

“剂量-反应”效应结果显示,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数量越多,中老年人的认知功能越差。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每增加一项,全样本中老年人认知功能得分降低0.407个单位,中年人认知功能得分降低0.405个单位,老年人认知功能得分降低0.381个单位,中、老年人群间差异并不显著。这表明不仅单项不良经历会对儿童及青少年的认知功能造成长远损害,不同种类的不良经历也可能会互相交织,形成叠加效应共同影响个体中晚期的认知功能,对其健康状况造成损害。这提示社会各界,关注人口健康不仅应有生命历程的思维,也要有多维事件的视角,规避成长过程中可能发生的不良经历,不仅有助于改善儿童及青少年的健康状况,也能改善全人口、全生命周期的健康状况。

(四)中介效应分析

上述分析结果支撑“认知储备假说”,虽然有利的早期成长条件能有效缓冲个体中老年时期认知功能的衰退,但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也会对个体中老年时期的认知功能造成显著的负面影响。而“认知利用假说”认为认知功能的衰退可能也与个人的生活方式密切相关,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是否会通过可能存在的劣势累积机制,影响其生活方式,进而作用于损害中老年人的认知功能?这个问题也是研究者的重点关注所在,因此本文还更进一步进行中介效应分析以检验这种假说。前文提到,劣势积累强调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个人的生活和健康形成的障碍、对生活方式和行为选择的影响以及对个人获得有利于自身发展资源的阻碍。根据这3个维度分别引入3个中介变量,包括现时的抑郁倾向、社会交往情况以及互联网使用情况。

从表6中可以看到,3个中介变量均能解释部分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中老年人认知功能的长期损害作用①限于篇幅略去直接效应、间接效应以及中介效应的系数及标准误,作者自留备索。,但其大小不一,也有部分中介效应并不显著,这与不同维度的早年成长环境所具有的影响效力、影响渠道及作用对象不同相关。总的来说,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可能直接作用于损害几十年后中老年人的认知功能。但同时这些不良经历也可能会通过劣势累积机制,增加受访者几十年后的抑郁倾向,减少其社会交往和互联网使用行为。而积极情绪,人际互动以及可能经由互联网获得的资源对改善中老年人的认知功能具有重要作用。研究结果提示从这三方面进行针对性改善,则可能起到缓冲作用从而抵消部分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的消极影响。

表5“剂量-反应”效应分析

表6 中介效应分析

五、研究结论与建议

认知功能的下降不仅会给中老年人的身心健康带来强负面影响,而且会对家庭生活以及社会发展造成一定负担。因而探究如何预防个体认知功能的下降,以及延缓认知功能的衰退具有重大的学术价值与现实价值。早年作为生命历程理论视域下重要的生命时期,在这时期发生的事件与个人的经历对个体的影响是深刻且深远的,个体中晚期的各项健康状况不仅受到某一单一时期发生事件的影响,也是生命历程时序中一系列事件、经历以及风险堆积、叠加和相互作用的结果(Elder,1998)[23]。因而对这种长远效应的剖析,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生命历程中后期认知健康状况不良的缘由,也为社会各界关注儿童或青少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问题提供了一定的警示。

本研究在生命历程理论和劣势累计理论的研究视角下,对“认知储备假说”和“认知利用假说”进行检验,通过实证分析发现早年的家庭教养方式、邻里互助、玩伴交往及校园经历会对中老年人的认知功能造成显著影响。并且不同的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中年人和老年人认知功能的影响存在一定作用差异,即早年家庭内严厉教养方式和不良玩伴交往对中年人认知功能的影响更大,而早年邻里缺乏互助和不愉快的校园生活则对老年人认知功能的损害作用更深。这可能与中年人和老年人群体出生于不同的年代、成长于不同的经济社会发展阶段有关,差异化经历致使部分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其认知功能产生不同的影响。

虽然已有单独分析童年贫困或家庭经济条件对个体认知功能影响的研究多得出肯定结论(Yang&Wang,2020;Oi&Haas,2019)[16][17],而本研究在考虑了其他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后发现早年家庭经济条件对个人中后期认知功能的影响不再具有统计学意义。这提示童年社会学或生命历程研究者应持多维视角,不独有家庭因素会对个人成年后的行为方式、生活机会及健康状况造成长期影响,其他成长经历及生命事件也值得关注,并应进行更多、更广和更深的研究。因此本研究在一定程度上也拓宽了学界对认知功能进行后续研究的视角。不良经历损害认知功能“剂量-反应”的效应显著也提示研究者应考虑多项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个体影响的叠加效应。研究结论为社会各界关注个体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问题提供了一定的警示,儿童和青少年不止生长于家庭环境之中,在社区、校园和社会内与邻里、好友及校园师生的良好沟通、接触同样能对个体的社会化和各方面能力发展起到不同影响,预防认知能力下降应关注个体的多层次差异与不平等。此外,本研究得出的相关结论也具有较强的政策启示,在评估儿童保护与福利支持项目时,应持多维视角,不仅应关注在经济层面处于弱势地位的儿童和青少年,处理好他们在家庭、邻里、好友与校园等方面的“情感贫困”也是促进儿童和青少年健康成长的应有之义。应从他们的整个成长圈层入手,在支持他们独立发展的同时提供更好的发展环境与发展平台,如加强友好社区环境与邻里氛围的建设,增加孩子们与玩伴交往的机会与时间,打造美好幸福的校园,兼顾学有所得与学有所乐。同时,针对中、老年人认知功能受损的异质性分析结果也提示了社会各界应关注不同时期和不同世代的儿童及青少年所具有的个体差异和经历差异。研究者在后续研究时可以进行更深入的分析和探讨,力求以史鉴今。政策制定者则应注意表征出的群体变化,及时评估并做出相应的干预和政策调整。做好这些研究和预防工作可能对弥合个体中后期健康不平等具有重要价值。

而中介效应分析表明,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可能直接作用于损害几十年后中老年人的认知功能,但其也可能会通过劣势累积机制,影响个体对能改善认知功能的资源的利用,增加受访者几十年后的抑郁倾向,减少其社会交往行为和互联网使用行为,从而间接损害其认知功能。因而基于研究结论,对于无法弥补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遗憾的中老年人提出以下建议:首先家人、社区、政府以及其他社会组织应思考如何采取针对性的方式降低中老年人的消极情绪、提高其生活开放性与积极性,预防因“郁”致“呆”;其次,鼓励中老年人积极参与社会交往,畅通与扩充中老年人社会参与的渠道,发挥低龄老年人余热,鼓励成立社区互助组织以及推广“时间银行”项目,以锻炼和保护其认知功能;最后,进一步在中老年人群中普及互联网的同时,培养中老年人利用电脑、手机以及穿戴设备等新型智能科技为己服务的能力,加速其再社会化进程,帮助他们实现积极老龄化与健康老龄化。以此,可能对缓冲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的影响起到一定作用。

但是,本文仍存在一定局限性:第一,完整答完31道测量个人认知能力题目的受访者较少,因而最后纳入分析的样本与原有样本存在一定差异,而未回答完整的受访者往往存在一定的认知功能问题,因而在将研究结论推论到全人群时应格外注意,本研究在某种意义上也只是一次探索性研究,期待后续调查进行佐证。第二,早年成长环境中的不良经历对个体认知功能的影响既包括社科领域研究的劣势积累效应,也可能通过生物机制产生长期影响,而本文在这方面的探讨不足。第三,有研究提示关注早年成长环境与个体中后期健康状况时需要考虑幸存者偏差效应(赵鑫、郑巧萍,2021)[58],即早年成长环境与个体中后期健康状况可能导致个体死亡率较高,因而现在研究对象可能其自身各方面条件都较好或者早年成长环境与个体中后期健康状况较少,而本文在这方面研究不足,期待后续研究进行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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