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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落的西方

2022-03-23倪均辰

世界知识 2022年6期
关键词:柏林墙自由主义

倪均辰

1989年11月9日,民主德国政府宣布解除柏林墙封锁。

1989年11月9日,牛津大学哲学、政治学和经济学专业学生爱德华·卢斯一听到民主德国开放东西柏林分界线上查理检查站的消息后,就和四名同学一起出发前往柏林。他们和成千上万人一起,凿开了冷战最重要的标志性建筑——柏林墙。对包括他们在内的很多西方人来说,正是那个期盼已久的夜晚宣告了“自由民主”的完美胜利。

三年后,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出版了《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之人》。黑格尔和马克思都曾设想:人类社会不会无限向前演进,当它能够满足人们最深层和最根本的渴望,历史便就此终结。但在当时的福山和很多西方学者看来,西方“自由民主”的社会形态已满足了这些渴望,“我们可能目睹的不仅仅是冷战的结束,而是历史的终结,即人类意识形态演变的终点和西方自由民主的普遍化,将是人类社会和政府的最终形式”。

而时隔30年后,“自由的共识”却在西方变得脆弱无比。中产阶级变成了“不稳定型无产者”,激进右翼党派和民粹主义广泛兴起,匈牙利东边拉起了长长的铁丝网以应对难民潮,美国还出现了“一位崇尚修墙的总统”。当年手握柏林墙碎片、对全球新视野充满神往的卢斯意识到,公众信念已然改变,包括精英在内的很多西方人不再相信社会是一个聚合整体,西方国家变得踉踉跄跄,自由主义四面楚歌。

不论从时间点还是理念根源来说,“超级全球化时代”的历史进程都是从柏林墙倒掉开始的,其中也包括著名的“华盛顿共识”。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为了给陷入债务危机的拉美国家提供改革方案,美国主导的国际金融机构提出了减少政府干预、开放贸易体系、资本自由流动等政策主张。资本项目开放成为加入欧美主导的顶级国际金融俱乐部的先决条件。可此后数十年间,从墨西哥比索债务危机到亚洲金融风暴,再到2008年次贷危机引发全球金融危机,“华盛顿共识”的局限打破了自由市场的神话。

在超级全球化时代,主导国际经济秩序的欧美国家并不能独善其身。在《西方自由主义的衰落》中,卢斯分析了20多年来全球经济增长分布情况,其中西方中产阶级的收入水平仅增长了1%。卢斯认为西方的困境不仅真实,而且还在加剧,“最糟糕的影响是停滞不前。许多现代生活工具的价格增长到了大多数人难以承受的程度。在美国,像样的医疗保险和高等教育的费用同样增长得令人难以负担”。亚当·斯密曾把新生的资产阶级称为“经济人”,因为内心有位“公正的旁观者”,因此他们追求财富的过程会自然而然地增进大众福祉。而从几百年后的历史现实看来,“公正的旁观者”不仅常常隐而不显,西方“自由民主”制度也并未成为历史终结,现代资本与受雇佣者形成了新的对立关系。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近20年里,反对世界经济的民粹主义抗议在欧美风起云涌。如卢斯所说,社会经济发展与一个政体的合法性和有效性之间,存在着越来越难以回避的联系。一个新的悖论是,在超级全球化历史性大范围地抹去“地理间隔”之时,“地理位置”却重新成为和阶级、种族或性别同等重要的决定性因素,全球城市与国家支柱之间布满鸿沟。自由市场并没有给西方国家带来社会持续和平的图景。

岛国海地于2010年1月遭遇强震,超过15%的民众流离失所,最大的港口和经济命脉——太子港也被毁掉大半。美国国际开发署拨款40亿美元助其重建,然而十余年过去,其中规模最大的重建项目Caracol工业园和新港口却无疾而终。在欧美媒体看来,这正是一个“新自由主义”剥削型经济模式的典型案例:在美国“长期”帮助与设计下,海地一直朝着并不适宜的中小型制造業基地发展,土地和农民变为工厂和工人,粮食依靠进口,港口等基建项目因缺乏专业高效管理而进度缓慢乃至终被弃用。

在卢斯的反思中,与“华盛顿共识”一样,西方“指导”其他国家如何民主化的思潮存在严重误导性,同样展现出对历史毫无歉意的无知。美国著名社会学家米尔斯早在上世纪中就一语道破其中原因,如同巨富们行使着巨大的权力,但从不需赢得被行驶权力人的道德认同一样,“美国在世界面前呈现的是一种直接和肆意的权力,而且其决策者们经常以自由主义的名义,将他们不切实际的定义强加到世界现实上。”

西方权力精英面对他者世界的傲慢姿态,同样出现在了西方内部。2005年8月底,卡特里娜飓风登陆新奥尔良市。虽然决策者在风暴前19个小时发布“强制疏散令”并组织了高效撤离,但还有几十万人留在了那里。美国学者海耶斯在其《精英的黄昏》中引用有关调查指出,选择留下的人中有30%无处可去,也没有交通工具离开,他们“绝大多数是新奥尔良市人口的一个特定分层——贫穷、年老、体弱——他们几乎被排斥在疏散计划制定者所属的圈子之外”。决策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民主政体一直标榜将致力于保护少数人的权利和利益,而在这种烟雾弹的掩护下,民主社会残忍地、事后看来不可原谅地无视那些处在最黑暗角落里的人所遭受的困境”。

在对“自由民主”发展路径与未来的反思中,卢斯认为问题的根本在于“治理空洞”和“群众恐惧症”,曾经稳定的西方政党早已脱离了曾扎根过的社群,对社会失败者的漠不关心和“民主力量”的沾沾自喜让他们站在一条凶险的历史轨迹上。海耶斯则把当下西方政治称为“后精英统治时代”,认为不平等、区域化以及分层化现象的加剧,使得身处顶层的人沉浸在极其危险甚至是病态的自满中。两人观点所带来的启示殊途同归:西方的政治路径与声望在日渐衰微,其政治模式也不再是世界羡慕的对象。

如马克思所说,“经济基础”与政治和意识形态的“上层建筑”间始终存在辩证互动,那么新的社会契约应该是什么样子?从西方与世界的关系来说,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认为化解世界分裂的关键在于“绝不能采用单边主义的特殊立场,即不能用任何民族、国家的一己私利来替代整个人类的福祉,也不能将单个国家的道德标准上升为人类普遍的法则”。

毋庸置疑,世界还将在技术与资本的赋能下更深程度地全球化,西方国家不论是在自我社会内部还是彼此之间,社会差异和文化碎片化可能都正在日益加剧。进一步加深对西方工业化之后的信息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认知与解释成为刻不容缓的重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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