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瓷商
2022-03-23丁慕笛
丁慕笛
瓷铺小伙计,家传好技艺。逢凶化吉,怀拥美娇娥;阴差阳错,结交贵公卿。取利不忘义,欲富必先仁。祖训铭于心,家产傲贾林。伉俪大义,舍身护宝;大师爱国,慨然捐瓷。一代义商,笑看人生。
第一回 初生牛犊不畏虎 匪巢神秘救佳人
民国十四年,东棉花胡同瓷器铺广隆兴的大小姐李清兰被土匪“老耗子”绑票的消息,顺着夏天聒噪的蝉鸣传遍了北平。“老耗子”对广隆兴的老板李茂江放话:三天之内,送五万块大洋来领人,不然就等着给闺女收尸!
李茂江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夏日的燥热和刺耳的蝉鸣声给他原本憔悴的脸上又添上了几分烦躁。八仙桌旁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穿绸裹缎的男人,他叫宋义和,是草厂胡同大烟馆的老板。
宋义和眯着眼看着满面愁容、坐立难安的李茂江,暗自冷笑着捏起茶碗盖子,刮了一下茶碗。瓷器摩擦发出的刺耳声令李茂江扭头瞪了宋义和一眼。宋义和见李茂江回头,啜了一口茶,缓缓地说:“别抻着了,李老板,给个痛快话吧!”
李茂江没吱声,把头别了回去。
宋义和见李茂江没有反应,继续开口道:“清兰跟了我,保管她吃香的喝辣的,冬天冻不着夏天热不着,里外里都有人照顾,尽享福呢!”
李茂江还是不说话,再次回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宋义和。
宋义和把茶碗放下,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走到李茂江身边,一手拍着李茂江的肩膀,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打包票道:“李老板,你可别怀疑我……”说着又拍了两下胸口,“我宋某人从来不干坟头上插拐棍——缺德带拐弯的事!现在黄历可都是中华民国了!”
李茂江一把推开宋义和,愤怒地说:“哪个朝代少土匪了?中华民国都多少年了,小人不见得比宣统年前少!”
宋义和急忙摆手道:“这话你跟我可说不着!”
两人耗到了半夜,宋义和还在劝说李茂江:“你看,前年八筒胡同里的王家闺女让廊坊的土匪绑了三天,虽说人赎回来了,但没汉子要了吧,最后嫁到贵州的一个穷山沟里去了!去年前门李家闺女也让土匪绑了,他们家说是全部赎回来了,可没人信啊,没过门的婆家退了婚,逼得孩子上了吊。从土匪窝里赎回来的‘花票’说不破身子,你李老板信吗?你家清兰也是一样的,人言可畏,就算真的毫发无损地回来,还能在北平找个好人家?我是真的喜欢她,我怎么都不会嫌弃她,我保证风风光光地把她娶进门……”
李茂江还是苦着脸不说话,宋义和“当”的一声把茶碗拍在桌上,气恼地大叫道:“你李老板平日里能说会道的,怎么这个时候成哑巴了?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我都催你好几遍了!半夜了,我可跟你耗不起啊!你点个头,明天早上,我就带着五万块大洋的支票去把清兰接回来!五万块大洋,除了我这个被清兰迷住的傻瓜,谁能出那么多钱去赎人呐!我要是甩手不管,清兰下半辈子可就没好日子过了,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不是?”
李茂江听完,愤然站起来对宋义和大吼道:“姓宋的,你跟‘老耗子’一般狠啊!”然后嘆了口气,“既然鸡叫不叫天都亮,那就依……”
“东家,先别急着说这话!”李茂江的话被一个洪钟般的声音打断了。
李茂江和宋义和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伙子正顶着门口的伙计向大厅里闯,喊着说:“我有法子兴许不用花钱就能让小姐回来!”
众人听了这话一惊,只见小伙子顶开了看门的伙计,进了大厅。
宋义和瞥了小伙子一眼,见他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皮肤白净,浑身上下透着精明干练。他侧过身去,鄙夷地问道:“哎哟喂,你他妈从哪里蹦出来的?这么大的口气?”
看门的伙计一把拉住小伙子,堆着笑脸向宋义和赔不是道:“宋爷,他是我们这里的伙计,叫慈宝华,刚来半年,还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宋义和示意看门的伙计放开慈宝华,说:“好像听过几耳朵,听说特别懂古玩瓷器,还是家传。”说着,他扭头朝李茂江继续道,“李老板,那咱们说定了,明天,我带钱带车去接大小姐!”
宋义和说完便准备走,却被慈宝华拦下,说:“宋爷,这事真不麻烦您了,我和东家能办好!”
宋义和看着慈宝华,像听天书一样诧异地问:“啥?我没听错吧?这么大的事,你能办好?你咋办?划个道道来,我听听!”
李茂江摆摆手,说:“宋老板,我今天心里太乱了,你刚才也说了,这是大事,也得容我想想不是。明天我找你,不差这半宿了。你说是不?”
宋义和瞪圆了眼睛冲着李茂江骂道:“你口风转得真快啊,一听说不花钱了就变脸了!”他缓了口气,冷笑着嘲讽道,“也对,上赶着不是买卖,我瞪大眼睛瞅你们离了我宋义和怎么把人接回来!我可把丑话说前头,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啦!”说罢,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宋义和走后,慈宝华深情地说:“东家,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救不出小姐来,您再想别的法子。”
李茂江看着慈宝华不解地说:“明天再说明天的话,你啥也不图我的?”
“东家,我啥也没想图。”慈宝华义正词严地回答,“我就是不忍心看宋义和对小姐使歪心眼!”
“那我李茂江祖辈积德修来了个菩萨?”李茂江感叹了一句,随后瘫坐在太师椅上闭上了眼,“我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多说话了……”
慈宝华见状,不再说什么,慢慢地走了出去。
日头渐渐西斜的时候,慈宝华带着李清兰回到了广隆兴。店铺上上下下都高兴不已。大小姐从匪窝里回来了,谁能不高兴呢?
最高兴的当然还是李茂江了,他望着规规矩矩地站在面前的慈宝华,笑着激动地说:“宝华呀,我李茂江做梦都没想到你这个小伙计帮我过了这道大坎。没你,这坎我过不去呀,我谢谢你了。你是用什么法子救出清兰的呀?”
慈宝华忙躬身拱手道:“东家,您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至于是怎么救出大小姐的,我暂时还不能说,这牵扯到大小姐的名声。”
“好,那我就不问了。”李茂江说着竟哽咽起来,“今天我就跟你说一句,让清兰跟了你吧,在土匪窝呆了两天两宿,再清白也不清白了。宋义和说得对,男人都忌讳这个,清兰以后想找个好人家是不容易了,跟你总比跟那个卖鸦片的混蛋强得多,你毕竟是个正经人。”
听李茂江这么说,慈宝华连忙表白道:“东家,我救小姐不是为了……”
李茂江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别在我跟前说这些了,我做了大半辈子买卖,卖了成千上万件古玩瓷器,早就眼里不揉沙子了,你年纪不大,心机太深。你半年前来店里瞅清兰的眼神就不对,你没表露出来,可我是干啥吃的?”李茂江看慈宝华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接着说,“我要不是看你懂这些个古玩瓷器,早把你给轰走了。这回,清兰让‘老耗子’绑了票,你也和宋义和一样趁火打劫,不过,你比他人品好。没这事,你再熬十年也别想娶我家清兰。你做了笔好买卖!”
李茂江说着,语气缓和了下来,拍了拍慈宝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问过清兰了,她愿意跟你过。清兰跟了你,宋义和也能断了娶她做小的念想,要不然,我们爷俩没安生日子过,开烟馆的,不是地痞就是流氓!”
慈宝华抬起头,凝视着李茂江,动情地说:“东家,既然您把话说得这么透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是喜欢清兰,您看出来了,这没错!”慈宝华边说边跪在李茂江面前,“可我绝没有拿这事跟您做买卖的意思,清兰就是看不上我,我也照样去救!不管您咋想,我说的都是敢对天发誓的心里话!”
李茂江转过身,走向太师椅,边走边叹息道:“算了,经了这事,我也没心思给你们操办婚事了,正好清兰说她不稀罕那些老礼,想赶新潮平平静静地把婚事办了。我依她的主意,在前门租两间房子,你俩就好好过日子吧,这边我再招个伙计,不用你操心了!”李茂江坐在太师椅上,闭上眼,不再说话。
慈宝华冲李茂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转身欲往外走时,看见清丽可人的李清兰脸上绽放着梨花般的笑容正望着他,他忙上前施了礼,然后退出了院子。
这时,宋义和正躺在烟馆里抽大烟,吩咐手下的人准备好五万块大洋和轿车。待一切安排妥当,宋义和专门换了一身新衣裳,刚准备出门去广隆兴,就听见门外有两个讨饭的在说话。
“听说没有?广隆兴的大小姐让人从土匪窝里接回去了!”
“是啊,现在半个北平都传开了。听他们说啊,那李大小姐还是被他们广隆兴的小伙计接回去的!”
宋义和听到这里,身子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打了个激灵,坐起来,赶忙招呼那两个讨饭的,说:“来来来,你们进来说话!”
那两个讨饭的听到宋义和招呼,急忙走进来,说:“宋爷,您吩咐。”
“你们把李家大小姐怎么被接回去的这档子事好好说说!”宋义和把烟枪扔在茶几上,语气急迫地说。
两个讨饭的脸上浮现出了为难的神色,其中一个讨饭的说:“宋爷,您这可让我们为难了,我们也不知道那个小伙计用的什么法子把事办成的,反正李大小姐是全全乎乎回来了,那个小伙计也没伤筋动骨!”
“他妈的,你们拿了那个穷小子什么好处了,替他吹嘘?!”
“哎哟,宋爷!”另一个讨饭的郑重地对宋义和说,“您可千万别冤枉我们,我们可不是替那个小伙计吹嘘,是真不知道他怎么把事办成的!您想啊,土匪的事,我们哪能知道,就知道他把人接回来了!”
“真他妈邪门了!”宋义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气恼地说,“那个穷小子怎么就能从‘老耗子’手里把李清兰给接出来了呢?李茂江那个吝啬鬼肯定不会拿钱,八成有蹊跷。”
“宋爷,别说您觉得奇怪,谁能想到他到山里走了一趟,就能让‘老耗子’把人放了?‘老耗子’可是个睁眼敢宰活人的主啊!”一个讨饭的继续感慨道。
宋义和瞪了两个讨饭的一眼,眼皮一耷拉,挥手打发走了他们,愤懑道:“这小子坏了我的好事,这口气我得顺回来!”宋义和咬着牙嘀咕着,“可他是怎么让‘老耗子’放了李清兰呢?他根本斗不过‘老耗子’啊,这事太怪了……”
宋义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端着大烟发狠地猛抽起来。
第二回 因祸得福缔良缘 瓷商京城展头角
三天后,慈宝华和李清兰结婚了,新婚燕尔的快乐使这对年轻人躺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睡,二人相拥着说起了悄悄话。
“没想到我能这么快娶了你,不过你嫁给我,可是委屈你了。”慈宝华真诚地说。
“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都是缘分,就像许仙和白娘子、董永和七仙女,凡人和仙人一样能成就千古绝唱。你为了救我在土匪窝里差点儿就把命搭上了,你是值得我爱的男人!”李清兰语气温柔而坚定地说。
“清兰,就算你不嫁给我,我也会豁出命去救你。你信吗?”慈宝华看着李清兰明亮如秋水的大眼睛,讲述着在土匪窝救她的经过。
原来,在得知李清兰被“老耗子”绑票后,慈宝华就一心想救人,可是他一个没钱没势的穷小子怎么能救得了呢?说来也巧了,“老耗子”在通县有个小时候帮过他的亲戚何大哥与带慈宝华来北平闖荡的李庆丰是好朋友,慈宝华拉着李庆丰找到何大哥想办法。谈话中,何大哥说,“老耗子”有个规矩,如果有人从中说合,肉票家里拿不出钱来,只要过了三关,他就放人。这三关是“踩钉子”“插钎子”“过门子”,其实每一关都是要人命的鬼门关,由于害怕白白送命,所以几乎没有人能过这三关,都是或者花钱赎票或者任由“老耗子”撕票。慈宝华听到这个消息却如同落水之人抓到了救生圈,当即跪求何大哥进山找“老耗子”说合,由他过三关赎李清兰。“老耗子”没想到李家有人敢来过三关,就答应了。
就这样,慈宝华只身找到匪巢过三关。第一关是“踩钉子”。“老耗子”指挥手下几个小土匪把一块长两米宽一米、密密麻麻地钉满了铁钉子的木板倒铺在寨门外的地上,言明慈宝华只要光脚从这块木板上踩过去进到寨子里,这一关算是过了,如果脚扎烂了或者被扎死,属于咎由自取。
慈宝华当着“老耗子”一干土匪的面脱下鞋子和袜子,光脚踩到了铁钉子上,在众多双惊诧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进了寨门里,脚上竟然没有血丝。“老耗子”直看得瞠目结舌,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心下不得不承认遇上了高人。其实,慈宝华不是什么高人,只不过他家境贫寒,从三四岁起春夏秋冬大都光着脚,即便在采石场背石头也舍不得买鞋穿,咬着牙踩着石子走路,时间一长,一双脚板磨出了一层厚茧,因此才能踩着尖利的钉子行走,即便如此,钉子扎得双脚也疼痛异常,但为了救李清兰,他也只得紧咬牙关忍受着。
过了“踩钉子”这一关,第二关是“插钎子”。客厅里桌子上放着一把匕首,“老耗子”冲一个小土匪努了努嘴,那个小土匪右手抓起匕首,猛地向左臂刺去——按照讲好的规矩,这个小土匪在自己的胳膊上插几刀,慈宝华就必须在自己的身体上同样的部位插几刀,只有这样才算过关。
慈宝华拦住了小土匪,拿过匕首,递到“老耗子”眼前,提出只和大当家的过招,只要“老耗子”在自己的身上插几刀,他决不少插一刀。没想到,蛮横的“老耗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了,从慈宝华手里接过匕首,猛地插在身边的桌子上,自嘲地说他从来不争一时之长短,这第二关算慈宝华过了,断言慈宝华肯定过不了第三关。
第三关是“过门子”。“老耗子”把慈宝华带到后院一个小角门前,只见一条被铁链子拴住、异常凶猛的大狼狗正在院门旁狂吠着。“老耗子”阴阳怪气地告诉慈宝华,这条大狼狗咬死过好几个人,要是他能走进小角门一步,今天就赢到底了。面对凶猛异常的大狼狗,慈宝华尽管心里也很害怕,但还是步子稳健地慢慢向它走去,就在离大狼狗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大狼狗突然停止了狂吠、猛扑,跪伏在慈宝华脚边,一边摇晃着尾巴一边用舌头舔他的鞋子。“老耗子”惊呆了。慈宝华昂首挺胸地在院子里走了三步,大狼狗一直温顺地跟在他后边。慈宝华认出来了,这条大狼狗是他和李庆丰刚到北平时在街上救的一条小流浪狗,当时它一条腿不知为什么断了,他给它包扎好,还喂了它两天馒头吃,想不到今天它竟然认出了他,来报恩了。当然,这些内情慈宝华不会和“老耗子”讲。“老耗子”也算是个拉屎不往回缩的汉子,痛痛快快地放了李清兰……
“你是个实诚人,不会对我说假话。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不管怎样,我跟定你了!”李清兰凝视着慈宝华,郑重地说。
“听你这么说,我就知足了。咱爹老觉得我心术不正,把救你娶你当成了买卖。”
“我爹心眼小,又做了大半生買卖,对谁都防着三分,好像谁都占他便宜一样,连账本都不给我看呢。我爹只能做小买卖,做不成大生意。宝华,咱们若做生意可不能像我爹那样没气量,咱们要做大生意!”
“清兰,你说到我的心坎上了!”慈宝华激动地坐了起来,“我祖辈几代在东北都是凭信誉做生意的,可惜因为战乱,家业都毁了,到我这,说啥也不敢埋没老祖宗的。你放心吧,我慈宝华宁可拿着棍子在北平要饭,也不会坑蒙拐骗别人一分钱。”慈宝华坚定地说。
李清兰握着慈宝华的手,再次深情地望着慈宝华的眼睛,说:“宝华,我信你!”
“我们慈家祖辈传着这么一句话:子贡经商取利不忘义,孟轲传教欲富必先仁。我三岁就背下来了!”
“子贡经商取利不忘义,孟轲传教欲富必先仁!这句话太精妙了,把经商的真谛说透了!”李清兰激动地说。
“从今天起,咱们就把祖宗留下的这句话作为咱们经商的宗旨,对得起祖宗,对得起我们自己的良心!”慈宝华笑着点点头,握紧了李清兰的手。
不久,慈宝华和李清兰把李茂江给他们租的店铺装修好开业,专门给人鉴定、修补古玩瓷器。店铺不大,但门楣上的“宝清斋”三个字大匾与门框两侧鎏金的“子贡经商取利不忘义,孟轲传教欲富必先仁”显得格外气派、端庄。
“掌柜的,怎么样?”坐在慈宝华对面的客人问慈宝华,他的额头渗出了几滴汗,神色有些紧张,看得出他对这件瓷器非常上心。
慈宝华认真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瓷器,肯定地说:“您这件锥形口梅瓶是磁州窑烧出来的!”
客人有些怀疑地反问道:“掌柜的,你咋这么肯定呢?那尚品轩的龙世林龙老板说十有八九是钧窑窑口出的啊!”
慈宝华将瓷器捧到客人面前,耐心说:“您看啊,在白化妆土上刻画或压印图案,再罩上一层棕釉,这正是磁州窑独有的技法!磁州窑烧出来的瓷器豪放雄伟、端庄古朴,画面布局以传统的写意手法结合图案变化特点,既简洁又生动。花卉纹、动物纹、人物纹格调清新、生动传神。另外,磁州窑器物还有一个特殊的装饰,那就是题写诗词,这就使磁州窑装饰有了新的境界。我说的这些,您这件锥形口梅瓶上都有,所以我才敢打包票它是磁州窑器物!”
客人恍然大悟而信服地说:“掌柜的识货啊!”说罢,付了钱,包好瓷器离去,出门时还不忘冲慈宝华伸出大拇指。
李清兰见慈宝华接待完客人便倒了杯茶,走到慈宝华身边,温柔地说:“一上午来了好几拨鉴定的,累了吧?”
慈宝华双手接过茶杯,高兴地说:“只要有生意,别说不累,就是再累也值得。有句老话……”
“坟头上没有累死的鬼!”李清兰抢着说,“哎,宝华,借这个闲工夫你也给我这个门外汉讲讲古玩鉴赏的门道吧,兴许以后我能给你帮点儿忙呢!”
“那行,我就先给你讲一点儿肉眼鉴定瓷器文物的门道吧。第一眼看造型,每个时期的瓷器都有一定标准的器形,这是有规律的。比方说号称‘瓷中美人’的玉壶春瓶吧,它创烧于南宋年间,这个时期的器形就大多瘦长、口小、颈细,溜肩明显;第二眼是看胎釉,这是一种煅烧工艺,可以断定瓷器烧制时间,珐琅彩釉、松石绿釉这样的低温工艺釉彩只有在清朝中期才能做到,所以这样的瓷器肯定不能是明朝以前的;第三眼是看装饰,瓷器釉彩分上彩和下彩两种,用釉下彩装饰的瓷器最常见的就是青花;第四眼是看款识,瓷器外底中心位置大多要署烧制年款识,这对你这个读过书的人来说就好理解了……”慈宝华握着李清兰的手,慢慢地讲述着。
第二天早上,慈宝华、李清兰刚起床洗漱完毕,李茂江来了。
“宝华啊,爹跟你说几句话。”李茂江看着慈宝华说。
“爹,您说吧,我和清兰都听着呢。”慈宝华握着李清兰的手说。
“我今天说的事跟清兰没什么关系。”李茂江面向慈宝华继续道,“希望你今后在北平也好歹能混出个名堂!你不逛八大胡同,也不进烟馆,这些都是好事,是清兰的福气,可你也不能每天穿得跟庄稼人似的,人靠衣装马靠鞍,人十个就有九个只认衣服不认人,这你还真别不服气!听爹的,置办几件好衣服,穿出去也亮亮别人的眼睛!”李茂江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爹,这理您说得对,我也都知道,可我天生就是穷命,一穿好衣服,我自己的眼睛就先亮得睁不开了。”慈宝华挠着头,有些惭愧地说。
“爹,您就别老牛不喝水强按头了,宝华要真穿上貂皮大衣那种好衣服,别说他,我都浑身不自在了!”李清兰望着慈宝华解围道。
“得了,得了。”李茂江摆摆手,有些无奈地说,“我不替你们两口子操闲心了,我话说到了,听不听做不做在你们了!”说罢,他背着手走了。
“哈哈,咱爹还是嫌弃我这个穷女婿啊。当初咱爹一直说我趁火打劫,没安好心呢!”慈宝华无奈地说。
李清兰笑了起来,说:“你呀,一是实心眼,二是真不知道我爹是什么人。这事我问过爹了,他也给我交过心,宝华你也别多想。我爹是买卖精,你人窮下不起聘礼,不那么说在街坊眼里没面子,这么一来他既把我托付给他信服的男人了,又保全了面子!”
“哦——是这回事啊!还是爹道行深啊,办事一点儿也不洒汤漏水!我可得好好学学!也是的,老人家要是不待见我,咋能给咱在前门租这么好、这么大的两间房呢!我真笨啊!清兰,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让你过上好日子,报答你,报答咱爹!”慈宝华深情地望着李清兰,微笑着点点头。
第三回 无良贼偶得珍品 贤伉俪妙计护宝
烟馆里,宋义和愤怒地将烟枪砸在茶几上,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慈宝华那个穷伙计,现在又开始捣腾起古玩了,这不是在跟您抢生意吗?舅舅,这口气咱爷俩得好好出出啊!”
“你就别拿我说事了,你那点儿心眼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你还惦记着李茂江的闺女呢?”尚品轩瓷器店老板龙世林吐了一口烟圈,缓缓地说。
“舅舅,您这话说的,别说一个长得漂亮、水灵灵的女人,即便是我稀罕的一条小狗、一只小猫让那个姓慈的穷小子抢走了,我心里也过不去!我他妈非要把李清兰弄到手不可!”宋义和越说越气,咬牙切齿地把茶杯摔了个粉碎。
“想女人可以,出气也没错,不过我给你提个醒,不要胡来,若是烧香引鬼就不划算了,中华民国的时气跟大清朝那会儿终究不是一回事了!再说那个慈宝华年纪轻轻的就敢拼命去闯土匪窝,肯定也不是善茬!”龙世林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我懂,舅舅,要不我早对那个穷小子下黑手了!哎,舅舅,我到今天还是不明白他施了什么邪法子,把李清兰从‘老耗子’手里给救出来的!”宋义和吸了口大烟,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地说。
“你问我,我问谁去呀!这事确实也是怪了……”
龙世林正要点烟泡时,宋义和捧出来一件瓷器,说:“扯正篇吧。舅舅,前些日子廊坊有个土匪拿这玩意儿从我这里换走了三十斤上等烟土!你帮我看看,这玩意儿值不值钱。”
龙世林放下刚拿起来的烟枪,捧起瓷器这儿敲敲那儿瞅瞅,不说话,宋义和急得直冒汗。
半晌,龙世林才放下瓷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我就看出来是个斗笠碗,再往细里说究竟叫什么名、哪个朝代出的、值多少钱就不知道了。”龙世林拿起烟枪,点上烟泡继续说,“你知道舅舅干这行是半路出家,遇到不常见的东西就抓瞎。”
龙世林用烟枪指着斗笠碗,道:“土匪手里的物件,指不定从哪里随意捡来的,看你是力巴(外行),蒙你呢!”
宋义和看了一眼龙世林又看了一眼斗笠碗,应和道:“保不齐的事,土匪啥破事干不出来!改天我去宝清斋让慈宝华给我看看。”说到这里,一个邪恶的念头在他心头闪出来,“舅舅,那个黄次长最恨鉴宝走眼的人,咱们找个人……”宋义和凑近龙世林的耳朵,悄悄地说。
“嗯。”龙世林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圈,不说话。
这天上午,慈宝华在宝清斋内认真地修补一个瓷碗,李清兰走过来,说:“宝华,我从西医那儿给爹买了一瓶安神药,后晌要是没什么事,咱们送过去吧。爹吃上这药就能睡安稳觉了。”
“好,我也正想看看爹去呢。”慈宝华说着,没抬头,依然聚精会神地修补瓷器。
李清兰顺手把手里一个装着白色药片的小玻璃药瓶放在柜台上,一抬头,看见宋义和抱着包袱走了进来。
“掌柜的,你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宋义和说着,色迷迷的眼神时不时地往李清兰白净的脸上瞟,恨不能把李清兰吞到肚子里。
慈宝华放下手上的瓷器,站起身,走到李清兰面前挡住了宋义和,笑着说:“小生意还能对付得下去。宋爷,您今天有何贵干啊?”
宋义和把包袱放在柜台上,打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木盒里装着一个斗笠碗。宋义和将斗笠碗捧到李清兰面前,讪笑着说:“清兰妹子,我有个物件想让你们看看!”宋义和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斗笠碗往李清兰手里塞,李清兰不得不接住。
慈宝华看见斗笠碗的瞬间,脑袋里就像响了一声炸雷。他虽然不知道宋义和是怎么得到的斗笠碗,但看出来这绝对是个价值不菲的宝贝。
李清兰看见慈宝华的眼神有些惊讶但仍不动声色的样子,意识到了什么,她低头仔细地看了看手里的斗笠碗。
宋义和得意地说:“清兰妹子,怎么样?给我说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吧?”
李清兰微笑着说:“我一个女人上哪懂瓷器啊,这话你得跟我男人说!”说着就将斗笠碗轻轻地放在柜台上,走到慈宝华身边,“当家的,生意上门了,你给宋爷看看吧!”
宋义和坐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继续显摆地说:“清兰妹子,你知道我这玩意儿打哪里弄来的不?”
“那得看您愿不愿意说了!”李清兰一边给宋义和倒茶一边回答。
“这话按正理不该说,不过咱俩投缘,我只跟你说。”宋义和有些故弄玄虚。
慈宝华捧起斗笠碗,眼睛看着瓷器,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宋义和说话。
宋义和盯着李清兰的脸,眨巴眨巴眼,开始装模作样地扯了起来,说:“这玩意儿呢,也不算是好来的,是廊坊的土匪从一个大户人家抢来的!”宋义和喝了口茶,咂了咂嘴,“他拿这东西到我的烟馆,跟我换了三十斤云烟,我照顾妹子生意,就拿到这里来了!”宋义和说完甩手扔出五块大洋放在柜台上,李清兰立刻将两块大洋塞回宋义和手里。
宋义和神色不解地问:“清兰妹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李清兰郑重地说:“我们宝清斋从来不多收钱,您要是看得起我们,就别破了规矩!”
宋义和拍手说:“好,那我就听妹子的!”
慈宝华端详着宋义和带来的斗笠碗,再次肯定手上这件精美的瓷器不仅价格不菲,而且绝对能称得上是国宝。思虑了片刻,他冲李清兰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拖住宋义和。
李清兰心领神会,对宋义和说:“呀,宋爷,您这茶都凉了,我去给您换一杯吧!”
“那我就谢谢清兰妹子了。”宋义和咧着嘴笑着。说着,宋义和想借機去触碰李清兰的手,被李清兰机敏地避开了。
宋义和有些恼怒地站起来,走到慈宝华面前,对李清兰说:“清兰妹子,我是这么想的,这玩意儿要是不值钱,我就往地上一摔,咱搁这里听个响;要是值钱,我就把它卖给外国人,我有几个日本朋友特喜欢老祖宗的瓷器。这是摔是卖,我可就听你的一句话了!”
慈宝华听了宋义和的话更加坚定了决心,心道:绝不能让国宝从这个混蛋手里流失出去!
“宋爷,您这个玩意儿估摸着没几个人见过,我看着像是南宋年间的物件!”慈宝华看着斗笠碗说。
“南宋年间的?那可值钱了!”宋义和两只手拍在柜台上,“快说说是个什么宝贝?”
“这我可得好好看看真伪,一时半会儿怕是鉴定不出来,要不您先把它放这里?”慈宝华试探着问。
“我等你!”宋义和把手往后一背,溜达回了椅子上,端起茶杯,刮了三响碗,喝了一口茶,说,“我也没啥大事,回去也是喝茶闲聊天。”
“那也成,省得您来回折腾。”慈宝华说着,把斗笠碗小心翼翼地放下,悄悄地把安神药药瓶握在手里,走到李清兰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说,“厨房里有两瓶好酒,你先陪宋爷喝几杯吧,宋爷是大财神爷,咱怠慢不起!”
“嗯,好,咱指望人家宋爷发财呢!”机灵的李清兰接过慈宝华手中的药瓶,望着慈宝华说。
宋义和听着慈宝华和李清兰的话,得意地微笑起来。李清兰走到里屋,迅速从药瓶中倒出两片药,放进一个白瓷酒杯里,捣碎,然后,走到门口挑开门帘,向宋义和招呼道:“宋爷,让他在这儿忙着吧,咱们到里头坐会儿,我陪您喝几杯,以后我们宝清斋的生意,您多照顾啊!”
“好说!好说!北平有我姓宋的,什么都好说!”宋义和眉飞色舞地说。
“那就请宋爷移步吧。”李清兰笑着,明眸皓齿,再次招呼宋义和道。
宋义和回头瞅了一眼慈宝华,又看了看挑开的门帘,放心地跟着李清兰进了里屋。
李清兰往白瓷杯子里倒满一杯酒,端到了宋义和面前。
宋义和见李清兰亲自给自己敬酒,高兴地接过杯子,不由分说地一仰脖就喝了个干净。
李清兰见宋义和把掺了药的酒一饮而尽,心头立时敞亮了许多,赶紧继续给宋义和斟酒、敬酒。
宋义和看着李清兰的脸喜笑颜开地喝了一杯又一杯,不一会儿,他就酒劲借着药劲趴在桌上睡着了。
李清兰确认宋义和沉睡了之后快步走进了外间屋。
“外国人的东西真挺管事,姓宋的已经睡死了!”李清兰着急地看着慈宝华说,“宝华,这是什么物件让你动这么大心思?”
慈宝华捧着斗笠碗郑重地说:“它是南宋年间的酱釉龙纹斗笠碗。”
“真的能值三十斤上等云烟?”李清兰看着桌上的斗笠碗,好奇地问。
“三十斤上等云烟算什么?这算得上是国宝中的国宝,无价之宝!”慈宝华捧着斗笠碗欣赏着上面的花纹,有些陶醉地向李清兰讲解,“你看啊,碗内塑有树叶纹,釉面光亮湿润;外壁是浮塑造型龙纹,十分少见。内施白釉,工艺独到。这些工艺做出来得前后烧制二十年!”
慈宝华说着情绪突然低落下来,皱着眉叹气道:“这宝贝要是让姓宋的卖给日本人,那可真是造了大孽啊!”
李清兰双手按住慈宝华的肩膀,坚定地说:“我懂你的意思,这样珍贵的国宝不能落在姓宋的这个烂人手里,更不能让他卖给日本人!”
李清兰看着慈宝华手里的斗笠碗,又看里屋昏睡的宋义和,忧心地说:“大夫说安神药一次只能用两片,药效最多持续十个小时,到时候姓宋的醒了,管咱们要东西咋办呀?”
“没事。十个小时够用了!”慈宝华握住李清兰的手,“我现在就做一个赝品给他,真品咱们藏起来!”
李清兰看着斗笠碗,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慈宝华解释道:“我做的赝品不敢说一定能以假乱真,可蒙蒙他姓宋的还是有把握的。过一会儿,我跟他说这东西能把北平捎带着东北的烟土都能换来,他一贪财就不会卖了,这样赝品也就不用见人了。”
李清兰点点头,赞叹道:“宝华,你想得真周到!事不宜迟,赶紧动手吧!”
慈宝华拿着酱釉龙纹斗笠碗在店里寻找大小、形状与之相似的瓷器,翻找半晌,终于找到一个仿造的明朝嘉靖的瓷碗。慈宝华顾不得多想,火急火燎地修整器型、雕刻花纹、上釉、做旧……
趁着宋义和还没睡醒,慈宝华便和李清兰来到后院卧房里,把柜子挪开,撬起一块地砖,把下面挖空,将真品藏在了里面。
待所有事情忙活完,天都黑了,李清兰刚走进前厅,就听见宋义和在里屋大声招呼:“有人没有?人呢?”
李清兰急忙走进里屋,笑脸相迎道:“宋爷,您醒了?”
宋义和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问道:“清兰妹子,你们当家的呢?”
李清兰走到柜台旁,拿起柜台上的包袱,说:“宝华为了给您鉴定这个宝贝,查了一天的资料累坏了,正在后面歇着呢。”
宋义和急忙问:“那这个玩意儿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清兰妹子?”
李清兰把包袱捧给宋义和,说:“宋爷,您这回捡着好东西了!宝华说了,这是真品,能把整个北平换来!”
宋义和顿时两眼放光,咧开嘴笑着把包袱抱在怀里,一溜烟地出去了。
宋义和走后,慈宝华关上铺门,和李清兰回到家里,跪在卧房地上,冲着祖先牌位磕了个头,虔诚地说:“各位老祖宗,为了不让心术不正的人把国宝祸害了,我不得不做一回骗人的事。各位老祖宗见证,我慈宝华要是拿酱釉龙纹斗笠碗换一分钱,要是违背了护宝不卖宝的誓言,甘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宝华,你做的是义事,是善举,老祖宗不会怪你的,如果你真的遭了报应,我和你一起承担!”李清兰说着也跪了下去,向祖先牌位磕了个头。
慈宝华激动地抱紧了李清兰,说:“护宝也是鉴宝人的职责!不管以后遭受怎样的磨难,我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第四回 阴差阳错结贵人 言信行果旺家财
这天中午,慈宝华老家的邻居李庆丰急三火四地跑到宝清斋,对慈宝华说:“有人说你把一件赝品瓷器当真品卖给了黄次长,黄次长急眼了,派人到家里找你,没找到你,就把清兰给抓走了!”李庆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讲。
“叔,我这只是鉴宝不卖东西啊,咱也从来没跟黄次长那么大的官员打过交道啊!这哪儿跟哪儿的事啊!”慈宝华大吃了一惊,焦急地解释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的人品,叔知道,可叔知道没用啊,清兰在人家手里呐!”李庆丰苦着脸说。
慈宝华想了想,神情坚定起来,说:“叔,清兰无论在哪里,咱都不怕,咱心里没病不怕吃冷粥,土匪都讲个义气,黄次长也不能不讲理吧!”
“宝华啊,你还是年轻啊,当官的脾气……”
“叔,老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清兰既然已经在人家手里了,黄次长总不能因为一件瓷器把人杀了吧!”
李庆丰点头道:“那倒也是。”
慈宝华冷静地说:“不管咋样,我都去见见黄次长,黄次长没来店里抓我,就说明他等着我去找他呢!人怕见面,树怕剥皮。把话说开满天云彩也就散了。叔,您帮我看着店,我去会会黄次长。”
“好。宝华呀,出这么大事,你还能稳得住,真是能干大事的人!叔赶不上你啊!”李庆丰拍着桌子称赞慈宝华道。
慈宝华简单地换了件衣服,就匆匆地离开了宝清斋,一路打听着朝黄次长家奔去。
一个时辰后,慈宝华来到了黄次长府邸。在客厅里,他见到了年过五旬的黄次长。
黄次长一见到慈宝华,就用严肃而不失大度的语气说:“你不用着急见尊夫人,我是堂堂北洋政府次长,不是什么土匪,尊夫人此刻正与我的夫人在后房切磋书法呢。只要你把事情说清楚,认错赔礼,我绝不为难你们!”
慈宝华得知李清兰平安无事后,心中踏实了不少,真诚地说:“您花高价买了赝品,既破了财又丢了面子,心里有火气,换了我也得生气。”
“哦,你倒是通情达理啊。”黃次长见面前的青年人神采奕奕,谈吐不卑不亢,他脸上的愠色舒缓了三分,但仍是正襟危坐、不怒自威道,“你年岁不大,既然能来我府上认错,说明尚有良知,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日后诚信经营,发财并非遥不可及之事。希望你能将我这至诚之言牢记于心!”
“次长的话句句都在理上,我记住了。不过,我也得跟您说清楚,我今天来拜访您是认事不认错!”慈宝华神色依旧坚定。
“何为认事不认错?”黄次长说着话,开始饶有兴趣地认真打量了一番慈宝华,“老夫愚钝,不妨指教一二!”
“次长,您这件哥窑瓶,确确实实是赝品,我一进门就看出来了。”慈宝华指指放在茶几上的瓷器说。
“这已经不用你说了!”黄次长挥挥手,不耐烦地说。
“不管多少人跟您说是从我手里买的这个东西,我只跟您说一句,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良心,我慈宝华祖祖辈辈做生意讲究诚信,所谓‘子贡经商取利不忘义,孟轲传教欲富必先仁’,绝不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慈宝华再次神情毅然地说。
“嗯?”黄次长稍稍转晴的脸又有些愠色道,“不是你卖的?那店老板一口咬定是你卖给他的,而且还花了几千块大洋。昨晚那店老板已经跑了,我现在也只有找你了。”
“次长,我和那店老板无怨无仇,他这样诬陷我,一定是受人指使。有人要害我,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一个外来人惹不起,斗不过人家。为了个平安,我认了,不认,指不定有多大麻烦等着我,我没别的能耐,也不能眼见着让人把媳妇从家里押走啊,可我终究没卖过这东西,谈不上有错。因此我说认事不认错!”慈宝华看着黄次长,语气无奈但充满着坚定。
“这东西真不是你卖的?”黄次长神情郑重地说,“老夫十几岁闯荡江湖阅人无数,看你面相和言谈的确不像奸商。看来我得好好查一查了……”
“次长,我看出来了,您也是一个没有官架子的好官,您要是真的为了我好,这事我认了就行了,他们黑我就是拿我当挡箭牌躲过一劫,您要是查,就算查清了幕后指使店老板干这个事的人,他们惹不起您,但会更恨我。反正人在做天在看,我对得起祖宗、对得起良心就行了!”慈宝华坦率地说。
“嗯,人在做天在看,这话我信!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把世事看得这么透,而且出言不俗,更难得的是有度量,可成大器!”黄次长被慈宝华的直率所打动,真诚地称赞道。
“次长能替我一个小老百姓着想,真是我的福气!次长,您买了赝品,吃了亏,丢了一颗葡萄,我还您一个桃子!”慈宝华微笑着说。
“此话怎讲?”黄次长也笑着兴致盎然地问道。
“您买它指定没超过一千两百块大洋!”
“好眼力,一千零五十块大洋!”黄次长佩服地说,“你说这么多大洋买了个赝品,我能不生气吗?”
“次长,买别的赝品应该生气,买这个,您应该乐才对。这可以说是赝品中的真品!这件哥窑瓶真品是北宋年间出的,赝品可是明朝嘉靖年间出的!”
黄次长睁大了眼睛,惊喜地说:“明朝的赝品?那也值钱啊,我以为是今人仿造的呢!不过,你敢说没看走眼?”
“我敢说!跟您提一人——蒋培,您有耳闻吧?”慈宝华问道。
“我也是半个古玩瓷器行人,蒋培的大名能不知道吗?他是明朝仿制瓷器的大家,别人仿造是为了图利,他仿造是为了显耀自己有本事。他本事确实了得,以假乱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所仿的瓷器传到现在不多了,比真的还值钱呢!”黄次长自豪地说完,狐疑地问道,“你说这物件就是蒋培仿的?”
“对,就是他仿的!”慈宝华语气肯定。
黄次长兴奋地将瓷器抱在怀中,激动地说:“那我不仅没亏钱,还赚钱了!蒋培的仿品这些年可是有钱都淘不到手啊!”
“次长您真是行家!这哥窑瓶保守说也能卖一万七百块大洋。不过得卖给像您这样识货的,要是卖给不识货的力巴,五块大洋都嫌多了。”
“能得到蒋培的仿品太不容易了,别说一万七百块大洋,五万块大洋我也不出手!我缺的不是钱,是好东西!”黄次长抚摸着哥窑瓶对慈宝华说,“宝华小老弟,我真得感谢你啊,若非你慧眼识珠,我险些把它砸了!”说着,黄次长从身边公文包中掏出了一张银票递给慈宝华,“这是五百块银票,你可以到钱庄里兑换。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慈宝华接过银票,放在了茶几上,开口道:“多谢次长好意,我做买卖有自己的规矩,我鉴定古玩瓷器每回最多收三块大洋,五百块大洋不是我该得的。今天您没难为我,不怀疑我卖赝品骗人,我分文不收!”
听慈宝华的话语真诚而坚定,黄次长笑着点了点头,让佣人从后宅里把李清兰请到客厅,把他们带到了自己专门存放古玩的库房里。
慈宝华看着琳琅满目的瓷器,正惊诧间,就听黄次长说:“宝华小老弟,你知道我带你们伉俪来这儿干什么吗?通过今天与你打交道,我认定你是一个义商,想结交你这个少有的小老弟!”黄次长爽朗地笑着说,“我公务繁多,实在没工夫做生意,所以我想让你替我代卖这些东西,你能明白它们有多少赚头!你只鉴宝不卖货,永远赚不了大钱,你没有实力进货,我帮你这个忙,这些东西可以全都拉到你的宝清斋里去,什么时候全都脱手了,什么时候跟我结账。我借你的能力,你借我的财力,咱们这桩生意可做吧?”
“您能这么信任我吗?咱们可是刚刚打交道啊!”慈宝华有些激动地问道。
“古人云,宝剑在利不在长,你‘义’字当头,把唾手可得的五百块大洋不放在眼里,就值得我信任了。”黄次长说着握住了慈宝华的手,“我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就这么说定了!”
慈宝华望向李清兰,李清兰向慈宝华微微点头。
“次长,您放心,我慈宝华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咱们在实打实的事上见!”慈宝华握紧了黄次长的手。
黄次长高兴地笑起来,说:“宝华小老弟,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当下,黄次长吩咐手下人把所有的瓷器包装好,用车送到了宝清斋。
等瓷器全部放到货架上后,已经华灯初上了。李清兰清点着瓷器欣喜地说:“这些瓷器要是都卖掉了,除去给黄次长的本金和赚头,咱们赚的也不少了呢。”
“清兰,有时候我总想老祖宗留下的这个‘义’是啥呢?说到底就是天理人心,商人做买卖不赚亏心钱,就是‘义’吧?你书读得比我多,肯定比我明白!”慈宝华感叹地说,“我听私塾先生讲过,古人管公正、合理而应当做的事情叫做‘义’,孔夫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咱们不赚瞒心昧己的钱,当然就是‘义’了!”
“人哪,确实应该讲究‘义’字,多做善事,不负天地与良知!”李清兰深情地注视着慈宝华说着,突然投入他的怀中,“宝华,这几个月里,我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你在土匪窝‘过三关’救我的情景,你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爹把我交给你做对了!”
“清兰,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让你过上好日子,报答你,报答咱爹!”
李清兰再次深情地望着慈宝华,把话锋一转,皱着眉头说:“今天诬陷咱们卖赝品的人是谁啊,太缺德了,咱们差点儿就大祸临头了!”
慈宝华擦着额头上的汗,笑了笑,说:“除了那个开烟馆的家伙,还能有谁?”
“这个可恶的东西,居然栽赃陷害咱们,真狠毒!”李清兰气愤地说。
“清兰,咱们做的是正经生意,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君子不与小人斗!”慈宝华依然语气平淡地说。
李清兰看着慈宝华那张敦厚的脸庞,信服地轻轻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慈宝华、李清兰到黄次长府上交了账款。由于黄次长的那些瓷器品相不错,加之价格公道,卖出去了大部分,宝清斋当然也大有收益。不久,在慈宝华夫妇的精心经营下,宝清斋不仅扩大了店面,还收购了四家古玩瓷器店,引来众人歆羡不已。
第五回 香港参展逢凶险 为国争光扬美名
经过几年的精心经营,宝清斋在北平的名声越来越响亮。
这年冬天,在市政府主持下,北平市举办古玩瓷器同业公会执行会长推举大会,慈宝华当选会长。龙世林回到尚品轩后,把一个青花瓷鼻烟壺摔了个粉碎。他和宋义和一样,对慈宝华的仇恨更深了……
阳历年后的一天,黄次长拿来一封香港的来信给慈宝华,建议他组织瓷器行的老板们参加三个月后在香港举办的环球工艺品博览会。
慈宝华拿着信喜出望外地对李清兰说:“这可是大好事啊!咱们老祖宗留下了多少好东西,等这些宝贝在香港展出了,让那些瞧不起咱们的洋人知道中国人的本事!”
李清兰也高兴地说:“我们老祖宗创造出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陶瓷技术,确实了不起,但是一直没能在世界上得到应有的地位和认可。你这次如果把那些精美的瓷器在香港展出,我相信一定能引起国际上的轰动!”
慈宝华握住李清兰的手,说:“清兰,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通知北平瓷器行的老板们都拿出自家收藏的瓷器去香港参展,肯定会有人响应的!”
李清兰听慈宝华说完,坐下,摊开纸笔,说:“和你一样有志气的老板毕竟不少,我帮你拟个名单,你去跟他们讲讲这件事的意义,他们要是同意参展,你也就方便多了!”
李清兰很快写好了名单递给了慈宝华,慈宝华看着名单上娟秀的字,说:“清兰,要是名单上的老板都同意参展,你可就帮了我大忙了!”
“谁让我是慈会长的夫人,慈会长又做的是为国争光的大事呢!”李清兰握着慈宝华的手娇嗔地说。
但是慈宝华、李清兰没有想到,这件在他们心里的大好事遭到了强大的阻力。这件事传出去后,在古玩瓷器界引起了很大反响,几个老板不约而同找到了李茂江,聚在广隆兴大堂里说话。
“李老板,你姑爷这些日子张罗去香港参加什么环球博览会呢,你不得捧捧场?”一个朋友发问道。
李茂江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说:“我看他纯属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事哪是他办得成的?就算办成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要依我,连那个执业会长都别干,好好儿做自己的生意就得了!”
“你这么会做生意,怎么买卖做得还不如姑爷大?名气也没姑爷响亮?”朋友有些戏谑地反问。
李茂江不服气地说:“那是两码事!我把话给你撂这里,接下来有他好看的!天什么时候下雨我不知道,北平瓷器行都是些什么人我还不知道?”
听李茂江这么说,那几个老板都心照不宣地点起了头。
慈宝华得知李茂江和许多瓷器店老板明确反对去香港参展的消息后,神情奇怪地对李清兰说:“为什么这些老板都不愿意呢?这明明是好事嘛!”
李清兰说:“我听人说了,现在街面上都在传你人品不好,当初娶我是乘人之危,逼我爹把我嫁给你,如今怂恿别人拿出珍藏的瓷器去香港参展是借机发财,瓷器十有八九有去无回。那些老板虽然知道是好事,可毕竟第一次遇上去香港那么远的地方参展,本来心里就没底,再听说这些个闲话就打退堂鼓了。”
慈宝华哭笑不得地说:“这都好几年了,咋还有人把咱俩的事翻出来胡说八道呢?有人瞎说就算了,咋偏偏还有人信呢?”
李清兰微笑着安抚慈宝华,说:“世上人要都像你这么好那可就太平多了!”
慈宝华站起身来,皱着眉头来回踱步,良久才若有所思地说:“清兰,你想啊,这些瓷器要是去香港展览,可以向海外展示我们的国宝,再则这些瓷器一回北平,价钱起码能翻一番,谁能放着西瓜不吃捡芝麻呢?他们是怕我从中使坏,对我不放心……”
慈宝华猛地一拍脑门,转身对李清兰说:“你说咱爹要是肯带这个头,那些老板是不是就愿意跟进了?”
李清兰高兴地说:“还是你能拿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我现在就去找爹!”
李清兰说完就离开宝清斋去了广隆兴。
李茂江还没等李清兰把来意说完就厉声呵斥道:“我不可能带头跟慈宝华上香港参加那个什么展览!那个博览会到底是个怎么回事?我怎么能带这个头?我凭什么把瓷器拿出去?这可不是一两个钱的小事,这是身家性命!”
李清兰恳求李茂江说:“爹,您担心得有道理,我能理解,可您还不了解宝华吗?我们结婚这几年里,他靠仁义做生意,他的人品,别人不知道,您还不清楚吗?他就连我不能生养孩子都没怨我半个字,还能做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吗?”
“慈宝华是个好人,他对你好,你没嫁错人,他做买卖比我强,我这当爹的要是不承认就是昧着良心说话了。可是他去香港,漂洋过海的指不定出什么事呢!真有了闪失,怎么办?那些老板还不得把我骂死啊!你也帮我劝劝他,这不是他干的事!”李茂江语重心长地说。
李清兰神色郑重地反驳道:“爹,您说得不对,这就是他应该干的事!您在北平瓷器行里很有威望,您要是带头参展,街面上那些谣言就不攻自破,很多老板就会跟着您参展,宝华这件大事也就办成了。爹,我求求您帮帮宝华吧!”
“不是我这个当爹的不帮他,是我帮不了他。他非要办,我不拦着,该说的我也说了。让我冒这么大风险办不托底的事……”
李茂江冷冷地甩下两个字,说:“不干!”
“爹!您要是不帶头就没人帮宝华了,现在不少人都等着看他笑话呢!”李清兰声泪俱下地跪了下来。
“那他活该!”李茂江转过身恶狠狠地说,“谁让他干这破事了?”
李清兰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青石地砖上,恳求道:“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那你活该!”说完,李茂江甩了甩袖子走了。
广隆兴的伙计们劝了好久才将李清兰劝了起来,李清兰哭着无奈地回了家。
慈宝华看到李清兰神情沮丧、双眼红肿地回来,心如刀绞,他箭步冲上去,温柔地抱住李清兰,想安慰她。
还没等慈宝华开口,李清兰就擦干了眼泪,把自己去找李茂江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慈宝华听完,握着李清兰的手,有些愧疚地说:“你为了我下跪求爹,委屈你了。我一定要把这事办好,要不然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慈宝华说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主意。
李清兰见慈宝华一怔,着急地问道:“宝华,你怎么了?”
慈宝华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然后问道:“清兰,爹怕他的瓷器有闪失,说到底怕的是啥?”
李清兰有些愠怒地回答道:“当然是怕损失了钱!”
“既然爹怕破财,那我要是能保证爹不受损失,换句话说,就是他的瓷器有了闪失,我赔给他钱,他还会害怕吗?”慈宝华说。
“那爹肯定就不怕了!其他老板也不会怕了!”李清兰醒悟地说,“宝华,我懂你的意思了!”
慈宝华犹豫着说:“清兰,主意是有了,但接下来的事我得跟你商量,毕竟这份家业是咱们两个人创下的……”
李清兰毫不犹豫地说:“宝华,你干的是大事、好事,你怎么做我都赞成!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干吧!”
慈宝华望着李清兰一双明澈的眼睛,不由得热泪盈眶。
这天,宝清斋里格外热闹,二三十位古玩瓷器行老板来到宝清斋,兴致颇高地议论着。
“听说没有,慈老板把所有家当都抵押给银行贷款给我们交押金呐!这样我们再不答应就忒說不过去了!”
“大家伙都是中国人,谁不想让老祖宗留下的宝贝,让洋人见识见识长长脸啊!”
“不冲别的,就冲慈老板对大家伙的这仁义劲,我拿出两件镇店之宝去香港参展!”
慈宝华站在大堂中间对着前来的老板们抱拳,真诚地说:“我替老祖宗谢谢大伙了!大伙要没别的说法,咱们就签合同吧!”
待慈宝华一说完,李清兰就拿着一沓合同和笔从里屋走了出来。老板们纷纷拥到李清兰面前签合同。
得到消息的龙世林神情凄凉地躺在烟馆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对宋义和说:“我怎么想都想不到慈宝华能这么办,把家产抵押给银行,这得有多大的胆识!难怪当年土匪‘老耗子’都斗不过他,这人是真的不一般啊!义和啊,舅舅跟你说的是心里话……”
“舅舅,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惦记的是李清兰……”宋义和不怀好意地说。
“别想了,你想不到啊……慈宝华不是简单的男人,李清兰也不是简单的女人。听说她要跟着慈宝华去香港,在博览会上当解说员,这样的女人哪是咱们爷们能想的……”龙世林话没说完,看宋义和阴沉下了脸色,知趣地停住了话头。
“妈的,慈宝华越来越是个人物了!当初他怎么把李清兰从‘老耗子’手里救出来的,到今天我还纳闷呢……”宋义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弄着烟枪自言自语道。
三个月后,香港万国工艺品博览会会场中,端庄秀美的李清兰在各色精致瓷器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李清兰和翻译引导着长长的人龙在瓷器的展览橱窗中穿梭。参观队伍中的外国人看着橱窗中的瓷器连连点头,应和着李清兰对各种瓷器工艺的细致讲解,队伍中不时发出一阵阵由衷的惊叹声。傍晚,在结束了一天的展览后,慈宝华和李清兰被各路记者包围起来采访。
慈宝华与李清兰详细回答完记者们的问题,劳累地回到了酒店,但脸上依然是兴奋的神情。
李清兰激动地说:“翻译先生告诉我说,现在香港几乎所有的报纸和广播都在报道我们展出的瓷器。很多外国人都被瓷器迷住了!宝华,你真的为国家、为我们的祖先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慈宝华揉了揉眼睛,笑着说:“是啊,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能做的最大一件事了,就是死也没啥遗憾了!”
两人刚要休息,响起了敲门声。慈宝华起身开门,见翻译站在门口。慈宝华有些惊讶地问道:“兄弟,你有事吗?”
翻译回答道:“慈先生,我听说了,您是一位很有社会责任感的义商,我很仰慕您,想请您到楼下吃宵夜,顺便请教一下瓷器生意的事情。我也被您带来的那些精美的瓷器迷住了,打算在香港做这方面的生意。”
慈宝华回头望着李清兰,李清兰微笑着点了点头。
慈宝华向翻译伸出手,说:“那这样吧,兄弟,我做东请你。先祝你发大财!”
翻译马上兴奋地握住慈宝华的手,说:“谢谢慈先生,那请吧。”说着,随即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清兰见慈宝华跟翻译出去便准备洗漱。不料,宋义和撬开房间的门,走了进来。李清兰一惊之下冲宋义和厉声喝问道:“你想干什么?出去!”
宋义和流里流气地说:“清兰……我想死你了……我几年前就想你……我离不开你……我是专门到香港来陪你的!你跟了我吧……我有钱……”
李清兰见宋义和欲对自己行不轨,怒目圆瞪,抬起手狠狠抽了向自己扑过来的宋义和一个耳光。
宋义和被这个耳光激怒了,猛地将李清兰扑倒在床上,伸手去扒李清兰的衣服。李清兰挣扎着,抓起床头的台灯向宋义和头上砸去。这一下更把宋义和给激怒了,他抢过台灯就往李清兰脸上砸。李清兰奋力挣扎着躲开了台灯,台灯被摔碎在李清兰身旁的墙上,玻璃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宋义和压在了李清兰身上准备脱裤子,情急之中,李清兰抓起一块玻璃碎片向宋义和的脸扎去。宋义和被玻璃碎片刺中右眼,捂着脸惨叫着跑了出去。
慈宝华回到房间,看到蜷缩在地上的李清兰和满地狼藉的房间,顿时大惊失色,不由分说地冲过去把李清兰抱在怀里。
李清兰紧紧地抱住慈宝华,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慈宝华抱着李清兰安慰道:“你没事比什么都好。宋义和这种人不值得咱们生气,北平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他来欺负咱了,老天爷会给他报应的。我们东北老家有句话说得好啊,恶人自有恶人磨!”
李清兰说:“他那只狗眼十有八九保不住了,想想真解气!”
“他眼睛坏了,这不是遭了报应吗?”慈宝华转换了话头道,“清兰,给你说个好消息,翻译先生跟我说了,咱们带来的这些瓷器中有不少好东西,都把总督给惊动了!”
李清兰听了笑起来,说:“好啊,说明影响确实很大了,我们不虚此行!”
慈宝华感叹道:“你解说得好,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李清兰抱住慈宝华说:“我不要什么功劳,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你就是我的天!”
三天后,万国工艺品博览会闭幕式上出现了这样一幕:慈宝华和李清兰微笑着,共同展示着一幅写着“中国珍宝世界第一”的书法。
台上翻译面对着台下的众多观众开始了发言:“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这是香港总督查理斯先生有感于中国瓷器的博大和精美,特意用中文题写了这幅‘中国珍宝世界第一’的书法,以向携这些瓷器来港参加本次博览会的慈宝华、李清兰夫妇表达敬意。事实上,正是有了这批中国瓷器参展,为本次环球工业品博览会增添了美丽的色彩……”
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第六回 宵小复仇设机关 瓷商大义摔宝瓶
北平到处传扬着慈宝华在香港为国争光这件事的时候,宋义和神情悲凉地躺在床上,裹着纱布的眼睛还在微微渗血。
龙世林前来探望宋义和,宋义和咬牙切齿地说:“这次在香港,我的这只眼睛丢得太委屈了,不把慈宝华、李清蘭弄死,我真就是死不瞑目!”
龙世林听了,没好气地冲宋义和说:“说不让你跟慈宝华斗了,你不听,都到这个地步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宋义和不服气,依然咬牙切齿地说:“舅舅,我的事您就别管了,李清兰要是不把我眼睛弄坏,我或许还能放过她,这回我无论如何都得报了这个仇!”
龙世林看宋义和执迷不悟,没有说话,叹了口气回去了。
转眼间,又过去了一个月,宋义和的眼伤好了,报复慈宝华的决心也更大了。他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
这天夜里,烟馆来了一个姓陈的烟鬼军官,宋义和得知他是林师长的副官后,毕恭毕敬地捧着一包大烟,说:“陈副官,您是林师长的副官,我今天有一事请您相助……”
陈副官接过宋义和手里的包袱,发现里面除了大烟还有大洋,满意地笑了笑,示意宋义和继续说下去。
宋义和接着说:“我想请您找个机会,把慈宝华给办了,事成之后,还有好处!”
陈副官听完问道:“‘慈百万’在北平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号称义商,你们是两路人两路生意,他怎么跟你结梁子了?”
宋义和恶狠狠地说:“这小子几年前就抢了我喜欢的女人,还压了我舅舅的名头,我也不会让他好受!”
陈副官说:“嗯,我明白了。现在还真有一个机会,前些日子,林师长从宝清斋花五万块大洋买了一件秘色瓷八棱净水瓶,今天下午才知道是赝品,林师长让我明天早上把姓慈的抓到府里!”
宋义和兴奋地说:“他卖给师长赝品,那不是自找倒霉吗?您见机行事,最好把他弄进大狱……不,干脆弄死他!”陈副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天,忙活了一上午的慈宝华和李清兰正准备吃饭时,李庆丰兴冲冲地来到了宝清斋。
“宝华啊,自打你从香港回来,名声是一天比一天大,现在整个北平都叫你‘慈百万’呢!”李庆丰高兴地说,“叔跟着你干的这些年也是受益匪浅啊!”
“叔啊,他们外人胡乱传那啥‘慈百万’,您就别跟着起乐子了!”慈宝华有些不好意思。
“叔可不是起乐子,叔乐意听这三个字,你小子配得上!”李庆丰拍了拍慈宝华的肩膀,笑着竖起了大拇指,“年底,我想在老家修个宅子,以后好回去养老。叔这些年跟着你,也就存了一些小钱,这一修宅子,手头就紧了。”
李清兰听了,连忙从柜台里摸出了一个大钱袋交到慈宝华手里。
慈宝华把钱袋递给李庆丰,说:“叔,这是两千块大洋,我跟清兰的一点儿心意。”
“宝华啊,你仁义,叔最佩服你的就是这点,你都成‘慈百万’了,还穿跟我一样的衣裳。”李庆丰说。
“叔,等这阵子忙完了,我让小伙计送您回去,顺便也在我爹娘坟上烧烧纸。”慈宝华认真地说。
“好。”李庆丰拿了钱,出了门。
傍晚,慈宝华正在店里教两个伙计鉴定瓷器,突然,陈副官带领一队士兵冲进来,用枪逼住慈宝华。
陈副官指着慈宝华大喝道:“慈宝华,你拿赝品冒充真品,欺骗师长,师长要亲自审问你!走!”说完就押着慈宝华离开了宝清斋,径直押到林师长家客厅里。
那件赝品秘色瓷八棱净水瓶正放在茶几上,林师长坐在沙发上,不怒自威。
站在一旁的陈副官厉声道:“慈宝华,你个狗娘养的!你敢骗师长的钱,找死!”
慈宝华看了看林师长冷静地回答道:“这件秘色瓷八棱净水瓶是高人中的高人仿造的,但是我并没有卖给任何人啊!”
陈副官马上迈步上前用枪抵着慈宝华的额头,说:“就是你们宝清斋卖的。我这里还有票据。”
慈宝华接过票据一看,还真是宝清斋的印章,眉头紧蹙,说:“哦,这件秘色瓷八棱净水瓶一直放在店里,因是仿品,我不会卖。一定是店里的伙计误卖了。”
陈副官说:“少说废话,不管是你们的伙计还是你卖的,总归是你们宝清斋卖的。欺骗我们师长,要了你的狗命。”
林师长朝陈副官摆了摆手,说:“这件瓷器确实是从他店里的伙计手上买的。那天慈掌柜不在家,我就直接从他手上挑了一件。那伙计打包票说宝清斋从来不卖假货。”
慈宝华连连道歉道:“那伙计是不是叫李庆丰,许是店里的伙计拿错了。您再等等,我赶紧派人把他找来说清楚。”
“少他妈的玩花样,你想跑啊?”陈副官说着拿枪抵住慈宝华的脑袋。
“住手!”随着一声大喊,只见李清兰带着黄次长走了进来。
“黄兄,您怎么来了?”林师长站起身,望着黄次长,恭敬地说。
李清兰朝慈宝华身边靠了靠,悄悄地说:“当家的,你被抓了,我赶紧去找黄次长来解围。咱们可是被李庆丰给害了。听店里的小伙计说,他老家的儿子抽大烟、赌博,硬是让他欠了一大屁股债。为了还债,他瞒着我们把店里的那件赝品秘色瓷八棱净水瓶卖给了林师长。我刚刚派人去找了,人早跑了。”
“啊?”慈宝华惊讶道,“亏得我这么信任他,竟然干出这种事来!”
“我要是不来,林兄可就遭孽了!”黄次长冲陈副官说,“你这个愣头青,一把枪就能吓唬得住‘慈百万’?”
林师长向陈副官摆了摆手,陈副官只好收起枪悻悻地走了出去。
黄次长握住慈宝华的手,激动地说:“宝华啊,我这几年赋闲在天津,最近回来探亲,听说你成‘慈百万’了,我比什么都高兴啊!今天这事,我也听了几耳朵,你要是诚心骗人,就不是‘慈百万’了,‘慈千万’都不止啦!”
林师长疑惑地看着黄次长和慈宝华,问道:“黄兄,你们认识?”
黄次长一拍脑门,说,“哎哟,我真是老糊涂了!来,我给你介绍介绍。宝华老弟与我是至交……”
黄次长向林师长介绍完慈宝华,林师长满面堆笑地握住了慈宝华的手说:“慈老弟,你是黄兄的至交,当然也是我的朋友了!我是个军人,性子粗鲁,你别见怪。今天这事,你看怎么处理吧。至少你得把五万块大洋还我,东西你拿回去,这事就当没有过!别人说你是义商,我心里有些犯嘀咕,黄次长说你是义商,那你铁定是了!我林某人最佩服行事‘义’字为先的人!”
“师长能谅解我,不跟我计较,我真得好好感谢您!看得出来,您也是一个讲义气的人,我也佩服您啊!是宝清斋的伙计把您骗了,我没啥说的,我愿意花六万块大洋把东西回购回来。”慈宝华由衷地说。
林师长让陈副官跟着李清兰去店里拿钱,自己则引着黄次长和慈宝华进了厢房闲谈。
很快,许多人都知道慈宝华有一件高人仿造的秘色瓷八棱净水瓶,对宝清斋只收藏真品的理念表示怀疑。为此,宋义和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派人在街面上散布谣言,宝清斋的生意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慈宝华一直没有打听到李庆丰的下落,心中不免有些愤懑,再加上店铺的声誉受到影响,一直闷闷不乐。
这日,宝清斋门前的大街被堵得水泄不通。
慈宝华手里拿着秘色瓷八棱净水瓶朗声对众人说:“大伙都知道这件秘色瓷八棱净水瓶是个赝品,怨我本事不高,挨骗受蒙活该,这没啥好说的。我要说的是,它既然能以假乱真,就有可能让心术不正的人当真品给卖掉,卖十万八万块大洋决不在话下。为了让大伙放心,也不再让这个假东西害人,今天我当着大伙的面,把它砸了!”说完,他举起双手,将秘色瓷八棱净水瓶摔了个粉碎。
所有人先是被震惊得面面相觑没有作声,随即醒悟过来,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第二天,林师长兴冲冲地来到了宝清斋。林师长进门就比出一个“三”的手势,笑着说:“今天我来总共说三句话!第一句,宝华老弟当众砸了它,不让它再骗人,你这个义商果然名不虚传!第二句话,我要跟宝华老弟结交成生死兄弟!第三句话,我给宝清斋投七万块大洋,年底你七我三分红!”
“师长,我一个做买卖的哪敢跟您这么大的官高攀啊?”慈宝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要是看不起老哥,现在就开枪打死我!”林师长掏出手枪使劲地拍在桌上。
“宝华,林大哥也是性情中人,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李清兰对慈宝华说。
“看看,还是弟妹痛快!宝华兄弟,咱们就这么定了!”林师长爽快地说。
“那好吧,清兰,准备香炉,我跟大哥磕头!”慈宝华一口应承道。
慈宝华和林师长结拜成了兄弟的消息传到宋义和耳里,宋义和对慈宝华更是妒火万丈。北平的形势越来越严峻,1937年,日军占领北平,宋义和同龙世林一道去了日本。
第七回 护国宝烈女喋血 捐珍品总理盛赞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卢沟桥的炮响惊碎了所有人的幻梦。北平大街上再也看不到走街串巷的商贩,取而代之的是日本人的军队。山河沦落,国将不国,慈宝华看着街上横行霸道的日本人心如刀绞。
这天,慈宝华正坐在宝清斋里痛心疾首的时候,李清兰告诉了他一个消息:“宝华,我把捐给林大哥部队的四万块大洋偷偷转走了,他肯定能收到的。给共产党那边的四万块也让他们的人把支票拿走了。”
慈宝华点点头,神情坚定地说:“不管是哪個党的军人,只要他们打日本人,咱就捐款,国家若是保不住,咱们还做什么生意?”
两人话音刚落,宋义和带着一队日伪军冲进了宝清斋。
“你?你不是去日本了吗?”慈宝华看着一副日本翻译官打扮的宋义和,震惊地问道。
“我宋某人能去日本就不能回来了吗?”宋义和边阴阳怪气地回答着边用剩下的一只眼睛不住地向李清兰依然俏丽动人的脸上瞟。
慈宝华见宋义和来者不善,正色道:“你给日本人做事了?”
“慈老板眼睛真毒啊,看出来了?哼,没工夫扯闲篇,你他妈的骗了我这么些年哪!”宋义和怒气冲冲地大吼。
“我慈宝华做生意取利不忘义,从来不骗人!”慈宝华坦然说。
宋义和咬牙切齿地指着慈宝华的鼻子骂道:“你骗没骗别人老子不知道,就知道你他妈骗了我!当年我让你鉴定酱釉龙纹斗笠碗真伪,你把真的留下了,给我了个赝品。快把真品交出来,我要送给川岛芳子小姐!”
慈宝华面不改色地说:“没错,当年我是鉴定了你一件酱釉龙纹斗笠碗,可你没离开过宝清斋一步……”
宋义和不等慈宝华说完,猛地抓住他的衣领吼道:“慈宝华,我就知道你他妈的跟我不对付,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比我清楚!当年在宝清斋着了你的道,你让李清兰把我灌醉,趁我睡觉的工夫做了一件赝品,来了个偷梁换柱!只要你把那件真品拿出来,咱就满天乌云全散,不乖乖拿出来的话,我让你死都没处找坟地!”
慈宝华推开宋义和,义正词严地说:“你在日本呆了这么些年,回来学会讹人了,我这里可没有你说的酱釉龙纹斗笠碗,真品赝品都没有!你趁早到别处找去吧!”
宋义和狞笑道:“慈宝华,不怕你嘴硬,我也给你来点儿更硬的!”说完,一挥手,他身后的几个日伪军上前用枪托狠命地打砸店里的瓷器。
在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声中,宋义和一只眼睛瞪着慈宝华,见慈宝华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勃然大怒,一手抓住慈宝华的衣领,一手掏出手枪抵着慈宝华的太阳穴吼道:“慈宝华,你到底交不交!”
“我这儿没有那玩意儿!别说你砸东西,就是放火把宝清斋烧了,把我宰了,我也拿不出来!”慈宝华不急不慢地说。
宋义和转了转独眼,一把推开慈宝华,狡黠地说:“我不会放火,更不会宰了你!”说着,将枪口转向李清兰,让一旁的日伪军士兵将李清兰抓了起来。
见李清兰被抓,慈宝华的额头青筋暴起,满脸通红,攥紧了拳头冲宋义和大喊道:“你抓清兰做什么?给我放人,要不我跟你拼命!”
宋义和又将枪口对准了慈宝华,嘲讽道:“你能不能拼命这可由不得你!”宋义和带来的日伪军也纷纷抬起枪口对准慈宝华。
宋义和继续得意地说:“清兰是你的宝贝,也是我宋义和的宝贝,这么些年我在她身上费了多大心思,你应该知道吧?你把酱釉龙纹斗笠碗真品拿出来,清兰我就不带走了,若不拿出来,清兰就是我的人了!”
慈宝华睁圆了眼睛怒视着宋义和,牙咬得咯嘣响。
宋义和放下了手枪,轻轻地拍了拍慈宝华的脸,说:“拿一个碗换一个漂亮女人,这笔生意你不亏!”
慈宝华望向李清兰,一直坚定的眼神开始变得犹豫起来。宋义和看着慈宝华的脸色,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这时,李清兰冲慈宝华大喊起来:“宝华,姓宋的是来讹诈咱家,咱家哪有酱釉龙纹斗笠碗啊,他就是一条胡咬乱抓的疯狗,整个宝清斋都填不饱他的胃口!”
李清兰说完一咬牙,挣脱开身后日伪军的控制,扑向了明晃晃的刺刀。
“清兰——”慈宝华发疯了一般推开宋义和,扑倒在李清兰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她。温热的鲜血从李清兰的胸膛中汩汩涌出,染红了慈宝华的双手和衣服,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凑到慈宝华耳边,说:“宝华……咱不做……亏本……生意……记住……记住……”说完便闭上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宋义和被眼前发生的一幕震惊得瞠目结舌。
“清兰……清兰……我的清兰……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清兰呐……”慈宝华紧紧地抱住李清兰嘤嘤地哭喊了一阵,然后轻轻地放下了李清兰的尸体,猛地抬起头,喷火的眼睛怒视着宋义和,向他扑去,却被一旁的日伪军摁在地上,用枪托狠狠地殴打起来。
宝清斋的骚乱惊动了附近的日本宪兵。两名宪兵快步赶来,看见宋义和带着人殴打慈宝华,一旁还躺着李清兰的尸体,马上掏出枪来向天空开了两枪,大喊“住手”。
宋义和连忙点头哈腰地走近了日本人,谄媚地说:“太君好……太君辛苦……”
一名日本宪兵抡圆了手臂狠狠地搧了宋义和一个耳光,用蹩脚的汉语严厉地说:“司令官有令,慈宝华先生是北平名流,必须要给予充分的尊敬,不许擅自扰乱他的生活!”
宋义和顾不上疼,赶忙赔笑道:“是,太君,小人明白的干活!”
另一名宪兵面无表情地走到慈宝华身边,扶他起来,刻意用蹩脚的汉语说:“慈先生,今天发生的事情纯属意外,只能说抱歉了!”说完,两名日本宪兵命令宋义和等人离开。
宋义和捂着脸冲慈宝华恶狠狠地说:“姓慈的,你好好料理李清兰的后事吧,今天要不是皇军有话,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酱釉龙纹斗笠碗真品找出来!咱们走着瞧!”说完就灰溜溜地走了。
几天后,慈宝华万分痛楚、满腔悲愤地安葬完李清兰后,看着大门上挂着的宝清斋牌匾和两边“子贡经商取利不忘义,孟轲传教欲富必先仁”的楹联不由得泪如雨下。他搬来梯子,亲手取下了宝清斋的牌匾并唤来了几名伙计,给他们每人发了五十块大洋,对伙计们说:“我如今没心思做生意了,再加上北平落到日本人手里了,你们拿着这些钱另谋出路吧……”慈宝华说完,关上了宝清斋的大门。
这天夜里,慈宝华像往常一样抱着李清兰的遗像,哽咽着深情地说:“清兰哪……你走了……我的心空了……都不知道疼了!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能娶你是我們老慈家几辈子积下来的大德……你给咱们家长了脸,给咱中国人长了脸啊!”慈宝华的眼泪滴落在遗像上又被擦去,他喃喃自语道,“对了,我告诉你,前几天林大哥又跟日本人打了一仗,几百个弟兄一个没活下来,林大哥抱着一个炸药包跟六七个日本人一块走了。还听说他其实是共产党那边的人,不管他是哪边的人,在我眼里就是好汉子!我不哭了,哭有啥用,宋义和那个狗杂种想看我哭呢,我偏不哭,他从咱家啥也得不去,他也就是一个整天滚粪球子的屎壳郎……”慈宝华哀凉的声音像冰一样在初秋的夜里化作一片凄凉。
突然,死水一样平静的夜被阵阵枪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掀起了涟漪。慈宝华一惊,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是宋义和带着一队日军追捕一名地下党员。那名地下党员边跑边开枪还击,打死了一个日本兵后机灵地躲进了宝清斋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宋义和大喊道:“封锁这条巷子,共产党就跑不出去了!”
宋义和用日语向一名少佐报告追捕的共产党跑进了胡同里。少佐听了宋义和的话,下令:“逐户搜查!”
军官身后的一队士兵冲进了胡同里。少佐的目光落在了附近摘除了牌匾的宝清斋那颇为气派的建筑上,扭头问宋义和:“那是什么地方?”
宋义和回答道:“专门卖古玩瓷器的店铺宝清斋,歇业了,老板叫慈宝华,对皇军很不忠诚!”
少佐有些赞赏地说:“我听说他是你们中国人里少有的义商,司令官对他也颇为欣赏。司令官说过,过些日子军务稍微放松一些的时候找他谈一谈,希望能和他成为朋友!”
宋义和点头哈腰连连称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了。
半晌,一名士兵跑来汇报道:“报告少佐,我们每家每户都搜查过了,没有发现那个共产党!”
“什么?”少佐有些吃惊。
宋义和把嘴凑到少佐耳边狡诈地说:“太君,我调查过,这里的老百姓十分不忠诚皇军!”
少佐听完震怒地说:“那个共产党一定还在里面!把那些中国人统统轰到这里来,不许漏掉一个!”
日本兵聽令,开始粗暴地挨家挨户打砸院门,把老百姓押到了胡同口。宋义和看两个日本士兵正要砸宝清斋的大门,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不料,少佐喝住了那两名士兵,说:“住手,那里住着一个特殊的人物!我们要抓的人不在那里面!”两名士兵连忙退下,顿时,宋义和心中又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很快,整条胡同的老百姓都被日本人押送到胡同口。少佐冰冷地看着面前的人们,冷酷地说:“皇军追捕的危险分子肯定被你们隐藏了起来,只要把他交出来,你们就是皇军欣赏的好良民,否则,你们就是危险分子的同党,皇军绝对不会客气,将你们立刻全部杀死!皇军绝无戏言!”宋义和装模作样地翻译着少佐的话。
慈宝华在宝清斋里听见宋义和的声音,怒火中烧,心想:这个王八蛋竟然丧尽天良到了这个地步!
少佐看着眼前的中国人均沉默不语,抬起手示意士兵举枪。宋义和见日本人举起了枪,说:“老少爷们,把人交出来吧,皇军真要下黑手了!为了别人,值得搭上这么多人的命吗?别充硬汉子了!”
迎接宋义和的仍是一片沉默,少佐没了耐心正要命令开枪。这时,慈宝华打开了宝清斋的大门走了出来。
宋义和震惊地问道:“慈宝华?你来干什么?”
少佐在一旁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慈宝华。
“我哪里知道共产党啊,我就是一个做买卖的。”慈宝华走到宋义和面前,说,“今天咱俩做个买卖吧。你帮大家伙过了这一劫,我给你想要的东西!”
“真的?”宋义和惊喜地问道。
“我慈宝华骗过人吗?”
“别他妈装好人了,你把我骗惨了,还敢说不骗人?”宋义和恼怒道。
“我那不是骗。”慈宝华坦然地说。
“那是什么?”
“你自己琢磨吧!”慈宝华说,“姓宋的,给个痛快话,这笔买卖做还是不做?”
宋义和在一旁与少佐嘀咕了起来。不一会儿,少佐走到慈宝华身边,用不太流利的汉语敬佩地说:“你果然是义商,名不虚传,我个人表示佩服。你们中国有句话叫义薄云天,就是这个样子吧!”
“买卖做成是你情我愿的事,没那么多说法!”慈宝华语气平静地说。
少佐挥手示意日本士兵收枪,让老百姓离开,对宋义和说:“宋先生,我放过他们,希望你能顺利见到川岛芳子小姐。她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天津。”
宋义和兴奋地对慈宝华说:“慈宝华,走啊,取东西去啊!快点儿!快点儿!”
慈宝华把宋义和领进了宝清斋,从一个柜子下面的暗洞里取出来一个木盒子,交给宋义和。宋义和忙不迭打开盒子,见里面果然是那个酱釉龙纹斗笠碗,禁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走吧!”慈宝华厌恶地看了宋义和一眼,冷峻地说。
宋义和狂笑着,得意地瞟了一眼面沉似水的慈宝华,扬长而去。
宋义和得到酱釉龙纹斗笠碗后,真可谓兴奋异常,急忙报告给在天津的川岛芳子。川岛芳子命令他十天后将她心仪的酱釉龙纹斗笠碗送到天津。
这天早上,一辆轿车驶出了北平,向天津方向而去。宋义和坐在轿车里,紧紧地抱着装有酱釉龙纹斗笠碗的盒子望着窗外的风景,自言自语道:“等把宝贝送给川岛芳子小姐,我飞黄腾达的日子就来了!”
就在宋义和沉湎在美梦中时,疾驰的轿车突然失控撞上了道路旁的大树,司机当场死于非命。宋义和只是头部受了点儿轻伤,他慌张地抱着盒子跳下车,向四周张望,突然十几个共产党游击队战士从路边闪出来。宋义和急忙转身逃跑,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游击队战士击毙了。原来,在“宝清斋”获救后的那位共产党员安排好了一切……
半个月后,在太行山里的一间窑洞内,一位八路军团长将酱釉龙纹斗笠碗交给了慈宝华,说:“这是您夫人李清兰女士曾经用生命保护过的国宝,现在完璧归赵。保护国宝是你们义商的责任,也是我们共产党的责任!”
慈宝华抱着酱釉龙纹斗笠碗泪流满面,轻声呼唤着“清兰”。
之后的岁月里,慈宝华在共产党的安排下一直在晋察冀边区参与文物研究工作,为中国文物的保护和修复工作作出了很大贡献。
新中国成立后,慈宝华回到了阔别数年的北京,把酱釉龙纹斗笠碗捐献给了国家,此举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高度赞赏。周总理亲自给慈宝华写信,盛赞他是名副其实的义商。慈宝华反复读着周总理的亲笔信,内心十分激动。
这天,在明媚的阳光下,“子贡经商取利不忘义,孟轲传教欲富必先仁”的楹联重新被挂了起来,和“宝清斋”崭新的鎏金牌匾交相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