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仍需保持较高的经济增速

余永定

自2010年第一季度以来，中国经济进入了长达11年的几乎逐季增速下滑的过程。尽管在经历了30多年的高速增长之后，经济增速有所下调可谓难以避免，但从接近10%下降到6%以下且仍未筑底——这不能不令人担忧。不仅如此，中国和美国经济增速的差距正在缩小，印度已经开始超过中国。

毋庸置疑，中国需要保持较高的经济增速。经济增长是中国力量所在，如果不是保持了近40年的10%左右的高速经济增长，中国何以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何以使老百姓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何以消灭贫困、公平分配和保持社会稳定？何以有尊严地“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当前的国际政治格局也告诉我们，中国能否保持一个相对高的经济增速，不仅是经济问题，而且是地缘政治问题。

中国经济增速为何会持续下跌？许多经济学家提出，结构性原因导致中国潜在经济增速下滑。而潜在经济增速的下滑是无法通过扩张性的宏观经济政策扭轉的。经过近40年的高速增长，中国经济确实出现了许多结构性变化：人口老龄化、环境污染、资源枯竭、规模收益递减、经济结构的变化（如服务业比例的上升）、消费者和投资者行为变化（如储蓄率的下降和对财产积累渴求）、贫富差距的扩大等等。

“结构性”因素的确会影响经济增长的长期趋势，但我们并不能确定这种影响到底会使中国的经济增速下降到9%、8%、7%、6%还是5%。换言之，我们无法用结构变化来解释特定年度和季度经济增速的变化。结构性因素通常是慢变量，是在几十年的时间内以集腋成裘的方式影响经济增长速度的。此外，“结构性”因素数量庞大，单个因素对GDP增长的影响是微小的，且一些因素可以互相抵消。如人工智能、机器人的发展能够抵消抵消人口老龄化对经济增长的不利影响。试问，如何用同一个结构性因素（如老龄化）或同一组结构性因素（如老龄化、环境恶化和规模效益递减）解释，为何经济增速会由2010年的10.3%降到2019年的6%？相反，我们可以用投资、消费和净出口增速的变化准确解释为什么2019年经济增速是6%而不是7%或5%，并提出使经济增速不进一步下降的政策建议。脱离环环相扣的具体作用机制，以某种抽象的原因解释具体结果，在逻辑上是完全错误的。正如你不能用衰老来解释为什么你今天会有高血压、糖尿病。

过去十年中国经济增速持续下降的最主要原因是由于担心通货膨胀和金融风险而过早退出了扩张性财政、货币政策，过分强调了所谓宏观经济政策常态化的必要性。与美国、欧洲和日本的漫长退出过程相比较，这点可以看得很清楚。

没有人确知中国经济的合理、可持续增速是多少。这一速度只能在试错过程中发现。如果采取扩张性的财政货币政策会导致通货膨胀失控、金融脆弱性严重恶化，我们就可能确实需要接受较低的经济增速。但如果通货膨胀并没有失控，金融脆弱性并没有那么严重，就应该采取扩张性更大一些的财政货币政策，争取实现尽可能高一些的经济增速。

市场的共识是，在2022年通胀不是对中国经济的主要威胁。由于疫情仍可能反复，俄乌冲突对世界能源、粮食价格可能会产生重大影响，我们必须对通货膨胀始终保持高度警惕，但目前抑制通货膨胀还不是宏观经济政策的首要政目标。况且供给冲击导致的物价上涨也不是紧缩性财政货币政策所能解决的。

中国金融的脆弱性是值得担心的另一个问题。但总体上高杠杆率是中国高储蓄率的反映。高储蓄要在国内找到出路就必须有某些部门（如企业）高负债。中国的问题是由于储蓄不能充分转化为国内投资（或通过增加消费来降低储蓄），只得输出实际资源（未能消化的储蓄），取得对美国的债权。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这种债权的安全性是没有保证的。同时，考虑到我们的国际收支状况和制度特点，中国对高杠杆率的容忍程度要高于西方市场经济国家。何况，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只有通过强劲的经济增长才能真正降低杠杆率，否则就会出现越砍债务，经济增长速度越低，杠杆率越高的尴尬局面。

国务院总理李克强3月5日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今年中国的发展主要预期目标是：国内生产总值增长5.5%左右;城镇新增就业1100万人以上，城镇调查失业率全年控制在5.5%以内;居民消费价格涨幅3%左右。政府确定5.5%的增长目标超出了市场的普遍预期。明确提出5.5%的增长目标对于鼓舞士气、凝聚人心具有重要作用。

相信2022年中国完全可以实现这一增长目标，并以此为起点，扭转自2012年开始的经济增速持续下滑的进程，重新进入一个持续增长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