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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家

2022-03-22□李

北极光 2022年6期
关键词:大儿子大姐母亲

□李 真

我坐在沙发上,浓郁的茶香飘满整个房间,看着精装好的新居,80多岁的我激动无比,谁能想到大儿媳妇在儿子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做主给我买了新楼房,这让我原本就很幸福的生活又添了无尽的快乐。大儿媳妇那些暖心的话语、贴心的言词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您年龄越来越大了,给您换成一楼上下楼更方便,现在儿女们条件都好了,母亲您能开心快乐、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强……”看着孝顺的儿女们,不管过去遭了多少罪,如今都值了。

解放前,我出生在黑龙江省龙江县一个偏僻的四角山村,所谓四角山就是村落的四个角各有一座山,所以人们自然地称它为四角山,山村虽然不大但景色壮观迷人,到了春天,映山红布满了北山腰,红遍整个山崖,我就居住在这美丽的村庄,而村里这些善良的人们与我一样却过着惶恐艰辛的生活。

村子里居住四五十户人家,全是淳朴的庄稼人。我父亲的优点很多,他不仅是种地的能手,也是修理各种农具的高手,我家的碾子、磨全是父亲一手打造出来的,漏粉、打猎也是父亲的拿手活儿,父亲长方脸大眼睛,喜欢说笑,性格幽默,虽然没上过学也认识很多字,他爱好广泛,喜欢唱歌还会吹箫,他最喜欢的曲子就是《苏武牧羊》。

这天晚上,父亲喝了二两小酒话也就多了起来,大姐此时也来了兴趣,不假思索地请求父亲给我们吹曲儿,父亲说:“你们就爱听曲儿,却不知道牧羊曲背后的故事吧?”大姐摇头,身边的三妹又问:“什么是牧羊呢?”父亲看着这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接着说:“苏武是个人名,牧羊就是放羊,苏武宁死不屈,情愿放羊也不投降匈奴,在歌词里你们大概也了解了一些吧!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

四角村的冬天也是别样风情,早上我跟大姐推开房门跑出来,啊!好大的雪呀,到处是白皑皑一片。我走出门弯腰抓起一团雪,冷不防地向大姐抛去,大姐被打成满脸花,她岂能放过我,我趁她弯腰搓雪团功夫赶紧往远处跑,但后肩膀还是挨了一团雪,雪花溅到脖子里,好凉呀,就这样你追我跑,到了北角山下我停住脚步,看见父亲远去的背影,还有身上背着的装备,我知道父亲又要去打猎了,看着渐渐远去寒风中的父亲,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父亲为了让我们过上温饱的日子,整年风餐露宿,农忙时种地有时间就给各村修理农具,他还要在严冬时去几十里外的深山打猎,中午饿了,拿出冰冻的玉米面大饼子啃,玉米饼子冻在外头石头般硬,有时我就想父亲的身体是铁打的吗?记得有一次我还特意摸摸父亲长满老茧的手,原来他的手也是有温度的。

傍晚,我跟大姐去山口接父亲,父亲到家往炕上一躺,母亲过来给他脱鞋都脱不下来,原来脚跟鞋冻到一起了,看见父亲的样子母亲也心疼得掉下眼泪,幼小的我过去给父亲搓脚,父亲的脚如冰块,我的小手也被父亲的脚冰得哇凉哇凉的。晚饭我们一家人吃的兔子肉,肉块很小,姐姐和弟弟们都吃得很香,吃完饭,大姐收拾碗筷,母亲在煤油灯下做棉衣,父亲还在那往枪壳子里装沙子药,我想这又是为明天打猎做准备了。

从我记事起父亲从没骂过我们,更别说打我们,这个家里最操心的也属母亲,但母亲脾气不好,父亲对母亲说:“孩子们都投奔爹娘来的,家里穷,没吃没穿的,你还打她们,让她们怎么活呀?等他们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其实她比谁都心疼我们,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也格外地懂事了。

父亲外出打工最长一次好几个月没回家,母亲担起这个穷家的重担,其实母亲特别能干,她手急眼快,活儿在她手里很快就干完,母亲整天忙农活喂养鸡鸭,还要看两个弟弟,慢慢地我跟大姐也学会了做饭、缝补衣服,母亲也能腾出时间去别人家做些手工活儿挣点油盐钱。

那个年代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本就清苦的日子还经常有“胡子”来抢。这年端午节,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等母亲给我们发鸡蛋,母亲端一盆鸡蛋糕刚放到桌上,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胡子’来了!”我们往南山坡一望烟尘滚滚几十人骑马直冲而来,聪明的母亲把大铁锅端下来,把蛋糕盆坐在灶膛里盖好,再把大铁锅坐上,这时大姐把刚煮好的鸡蛋扔在门外的泔水缸里,说话间“胡子”也到了,他们用皮鞭抽我母亲并吆喝道:“快做饭,把好吃的都拿出来!”我母亲抓一把柴火就往灶坑里放,用火柴点着,这时烟跟火苗都往外窜,“胡子”问怎么回事,母亲说灶坑不好烧。这时,有一个人在外边喊:“舅舅你快出来看,鸡蛋都在泔水缸里呢!”他们逼我们把鸡蛋捞出来洗干净,然后拿别人家吃去了。

冬天的夜晚吃完饭都早早地钻进被窝里,我们刚躺下,就听见外头狗咬还扒门,母亲说坏了,可能是“胡子”来了,都快起来!我们刚把衣服穿上就听有人砸门,边砸边喊:“开门,上亮子!”“胡子”都把点灯叫上亮子,母亲开门后,第一个进屋的“胡子”就用鞭子抽我母亲说:“把好吃的都拿出来!”另一个小胖子说:“你家男人呢?是不是去当八路了。”我母亲说:“他当八路?你看我家这么多孩子吃啥呀?他去外村修磨去了。”这时候进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胡子”:“这被面是新的吧,给我扒下来。”母亲忙上前说:“你看看孩子那两双被都什么样了?上次像你们一样的人给扒走的,这个是我刚买回来的,你就行行好别扒了。”母亲一边哭一边用手捂着被,站在一边的“胡子”说:“少废话,做饭去!”这时又一个年轻的“胡子”凑过来手拿一双皮鞋在我面前晃动说:“好看不?”我看到这双鞋心想坏了,我老婶新结婚的,她娘家是做买卖的有钱,老婶的嫁妆都很好,我老叔在厨房柴火堆那挖个深坑,放进去一口大缸,把值钱的家底都放在缸里埋好,这也被他们翻出来了,这帮强盗真是无恶不作呀,这时就听见门外哭喊着:“大姐呀!我家的老母猪被他们给打死了。”二姨的话音刚落,外头突然啪啪地响起了枪声,这时“胡子”放下手中没扯下的被面,撒腿就往外跑,母亲看他们走了没好气地骂:“这些挨枪子的不得好死。”这时全屯子人都出来了问哪来的枪声?远处有人喊是八路军来了,是八路军来救我们来了!

西头的枪声像过年的鞭炮,有人说交火了,打死那些没人性的土匪,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村东的小两口抬着冒气的水桶快步地往西走,有人问你们两口子干啥去?他们说:“‘胡子’让给他们做豆腐,豆腐做好了,人也跑了,我们给八路军送去。”人们听说后,一溜烟地往家跑去,都把刚做好的菜放在篮子里给八路军送去,这时二姨对身边的姨夫说:“还不回家,把猪肉给八路军送去,给狗土匪吃也不领咱情!”从那以后土匪来的次数也少了,即便来也急着走,生怕碰见八路军。

民间流传一种说法腊七腊八冻掉下巴。那两天的天气格外的冷,窗户被大风刮得直响,父亲抱一大捆柴火从外头进来,告诉母亲下雪了,母亲在煤油灯下缝补父亲打猎时刮坏的裤子,看一眼漆黑的窗外自言自语地说:“这穷日子啥时候是头呀!”第二天早上父亲穿好衣服,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小铁盒,对母亲说:“我上山下药去了!”他刚伸手开门却被我母亲拽住:“今天太冷了,雪还这么大,你穿这身衣服受不了,你等一下,”母亲扫一眼这一贫如洗的家,抓起炕上的褥子果断地披在父亲的肩上,父亲双手紧攥着褥角,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母亲,母亲看着鬓角发白的父亲,表情里有些心疼,父亲坚定地推开门,我们目送着风雪中的父亲。

外面的雪虽然停了,但雪后的西北风也够人受的,刮到脸上刺骨的痛,父亲走那么远还要背着沉重的铁具,为了生活,他肩负起全家的重担,整天一个人风里来雪里去,我的泪又涌满眼眶,我暗暗地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让父母过上好的生活。

“这都中午了,你父亲可能又到外村找活儿去了!”母亲自言自语地说。话音刚落就听见父亲在大门口喊:“孩子们,都出来!”我们全往外跑,院门口四根棍子绑的简易爬犁上拉了一堆柴火,母亲赶紧扒开柴火,看着父亲说:“狐狸瘟灾了?”我看见黄乎乎的一堆露了出来,母亲笑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此开心地笑,那笑容里有惊喜,有期盼:“孩子们,我们过年有肉吃了!”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了,龙江县有一个小镇叫龙兴镇,解放军的五团就设在此镇。镇里扩编警察局,警察局的大院分四个角,每个角各有一个炮楼,想找一些思想政治可靠、身强力壮,而且懂枪法表现好的农民吸编到队伍里站岗放哨。不知道谁推荐了我父亲,团里来了两个人到我家做工作,父亲一听就同意了,父亲又推荐村里经常打猎的高德福,两位领导很满意,把他们都带去五团了。父亲和高叔是农历十月份入伍的,转年农历四月份,正是草长莺飞,满目苍翠的季节,团长给父亲和高叔叫到身边说:“给你俩几天假,回家看看吧!”他俩都穿着灰军装,头戴朱德帽,每人背一支三八枪,各牵一匹马从团部大门走出来,看上去英姿飒爽,一上路两人跃马挥鞭,归心似箭,心情格外兴奋。

夕阳欲落,炊烟已升,他们从山坡小道滚土而来,乡亲们出来迎接两位挎枪的战士并问长问短,父亲也在儿女的簇拥下迈进家门,母亲忙着做晚饭。父亲看着身边的一群孩子,大的搂一下腰,小的拍一下脑袋,最后看见三妹抱着五弟,他伸手接过五弟,这日子是真的不扛混呀,老五都这么大了!他在五弟的脸上又是亲又是啃。

我们家是南北两个大炕,父母和男孩子在北炕,我们女孩子住南炕。父亲上炕后嘱咐几个孩子千万不能碰他的枪,说枪里放子弹是防土匪的。

父亲和高叔回去没几天,团部来了六辆马车,把我们两家都搬进镇里去了。

家搬到镇里,父亲对我母亲说:“你给三个大的先做个书包让他们上学,”母亲说:“都是姑娘上什么学?”“新政策不分男女都得有文化,将来没有文化什么都不懂,不就成睁眼瞎了吗!”父亲说服了母亲。我们姐妹仨一天上的学,可是因为家里活儿多,我们放学后也不能写作业,喂满院子的鸡鸭鹅狗,还要帮母亲照顾好弟弟妹妹,尤其到了农忙时,母亲就不让我们去上学,都让我们去菜地拔草,挣钱给自己买书本用。我们总是今天请假明天换课的,就这样我们好歹读完了高小六年制课程。

一天,乡长和医院院长找到母亲说:“县里办一个医疗团队培训班,培训合格后各乡镇卫生员带他们实习,考虑你们家的女儿都有文化,思想上进表现好,我们领导班子决定让你的大女儿做卫生员,小女儿去当接生员,今天过来征求一下家里意见。”母亲说:“大女儿胆子大,能吃苦,二女儿胆小,让大姐当接生员更合适。”领导说可以调换,最后让我们准备到县里学习,时间半个月,行李自带。

半个月的学习后乡里给我发了保健箱,里面还有一些简单的处置工具和药品。给大姐发了一个接产包。开始工作了,因为我住的是镇里,镇里有人民医院,各科都有大夫,有病的人都去医院,谁都信不着我,我成为摆设,工作也自消自灭了。镇的周围有十六个合作社,不管白天黑夜都有生孩子的,医院的产科大夫都不愿意出去接生,所以就重点培训新接生员,产科大夫只要出门就把大姐领去,平时就让大姐在医院进产房学习,大姐很快就能独立接生了,从此,再有去家接生的都让我大姐去。

有一次晚上大姐去接产,我跟大姐说想去看看接生是什么样子,大姐说:“产妇都是鬼门关走一遭,看了你可别害怕呀!”我总也不坐马车,黑灯瞎火的把我颠簸的有些吃不消,我把着车厢扶手问大姐,这黑夜有没有狼呀?我瞪大眼睛四处观望,可漆黑的夜色只有微风拂拂,这时我感慨到:

没有人语没有鸟鸣

只听那皮鞭啪啪的响声

山路崎岖夜深幽静

马儿呀你是否与我一样向往黎明

啊 伟大的姐姐

又要亲手接那将要来世的生命

姐姐你整年披星戴月

去圆他家添人进口的梦

姐呀你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车夫和大姐听完都笑着说我像诗人。

政府为了发展农业机械化,在龙江县成立拖拉机学习班,全县一共去497名学员,女生24名,其中就有我。我们去学习的时候正赶上种地的季节,每周就安排一名学员跟车学习,其余学员全部种地也不上课。我们同学里有两位转业兵宁久文、李卫国,两位大哥说:“咱们的学期是一年,照这样下去咱们什么都学不着。”于是我们托两位大哥回县里反映情况,几天后两位大哥回来了,说县领导让回家听通知。

我在家待了半个来月,终于接到通知,去景星拖拉机学习班学习。第一天课是在景星大礼堂上的,老师给讲柴油机的原理和构造,同学们文化课参差不齐,差距太大,老师只能多占用一些时间让全班同学讨论,没听明白的可以提出来,老师又反复讲解,这样同学们就能把当天学过的课程消化掉了。

一年的学习就这样结束了,同学们难舍难分,相互间话题也多了。

毕业那天,上午自由活动,下午在大礼堂举行结业试,晚上由我主持同学们自编自演的文艺晚会“让青春在我们这代人燃烧”,那晚我们一起唱歌、诗朗诵,同学们热血澎湃,斗志昂扬,同时也依依不舍地跟老师告别,一年的校园生活让我们满载而归。

我回家后就开上了碾子山华安厂制造的两缸20马力一分钟1500转高速柴油拖拉机,能打米、铡草等,心里美美的别提多神气了。从这天起农村开始了机械化,有了马达声,有了历史性的飞跃,后来又让我代管账目,并负责镇内住户电费收缴,还得给工人开工资,所以我的工作特别的忙。

二十几岁的我没想着急结婚,只想在家里多待几年,帮家里改善困境,让弟弟妹妹们都能读书。大姐为我的婚事没少操心,通过大姐介绍的也看了几个,可我当时不想结婚就一一谢绝了。

我的同学杨军是个拖拉机手,他也当面向我表白,可我还是用“不想谈婚论嫁”而拒绝了。大姐怕我成为“剩女”有时间就来开导我,抓紧时间把自己的婚姻大事解决了,这样全家人也都了却一块心病。

一天早上我刚进厂,大姐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昨天姚叔来了,他托我把你介绍给他儿子姚井全,这是他儿子的地址,你可以去信联系他。”大姐走了,我接过纸条心里不知道是啥滋味,是呀,我都24岁了,这个年龄是该结婚了,我的脑海也陷入了回忆中。

当年北街大院的房子里全是佛像堪称是老爷庙,八路军大破迷信把它们都砸了,东厢房大分给我家,因为我家人口多。西厢房小分给姚家了,那时候我们都十来岁,两家出入都走一个土院墙的大门,姚井全见我父母都打招呼,见我们姐三个都不吱声,我们也不理他。

他家两个孩子,有一个比他小15岁的弟弟,姚井全从小就少言寡语,也不和任何人来往,他容貌端正,我想我们虽然不是青梅竹马,也是吃一口井水长大的,我把事情对父母讲了,父亲说:“咱们知根知底,我看这门婚事行!”

刚过完年,打米场也不忙,我鼓足勇气给姚井全写了封信,内容就是问问工作和生活情况,没几天他也回信了,内容也差不多就是相互问候一下。我们相互通了几封信,内容都不疼不痒的,没有一句感情话,后来我给他回信也不那么及时了,他却来信问什么时候结婚,我拿到信气得给大姐叫来看,这叫什么事呀?

大姐说:“你说他不行,那你说谁行?姚叔见人就说你是他儿媳妇,有人不信问我,我也只能说是,你们通了这么长时间的信,一点感觉没有吗?”一个月后他突然找到我,说请假回来跟我结婚,他站在那里,身穿一套带补丁的衣服,头上的帽子是新的,手里空空的,连一样礼物也没给我买,我心想第一次见面怎么会是这样?我把脸扭到一边,心里很不舒服。这时他对站在我身后的大姐说:“我现在每月工资三十八块六,我们爷仨吃饭都不敢吃好的,以后工资肯定会涨,婚后全由她管。”他说完话看了我一眼。

他走后,大姐陪我回去见父母并把姚井全说的话学给他们听,还说开火车的工资高,以后还得涨。大姐看着我说:“你也不小了,我把存的布料拿出来给他做身衣服,你再买些棉花和被面,我找人帮忙给做上,到时候把邻居们都叫过来吃点糖和瓜子,你们俩对着毛主席像三鞠躬,把婚事就办了。”大姐说完,父母也表示赞同,我也没有反对。这个婚事就这么草率地办了,我也随他去了图里河。

他家的窗户是用纸糊的,中间夹着玻璃,炕上有一个用木板钉的箱子,箱子里装着一些平时不用的东西,还有二斤新棉花。他们三口人的棉衣和被子都在炕上,棉花在衣被里裹成团,看上去就像一堆破烂。我把姚井全用过的被加了那二斤棉花给他父亲重新做上,把原来他父亲的旧被和他弟弟的被拆洗后重新做好,他父亲特别开心。

他家天天用水捞出的豆瓣再兑上点玉米面熬粥,喝了些日子后我开始呕吐,以为是把胃喝坏了,后来想吃酸东西,知道自己是怀孕了。

姚井全在伊图里河机务段上班,我们的家却在图里河,没结婚时他多数在伊图里河住宿,现在总回家又担心漏乘。这天他休班,让我陪他去伊图里河盖房子,领导给派来几个小青年,帮我们挖草坯子垒墙,这些小伙子你一言他一语地都和我开玩笑,可我早晨只喝了一小碗粥,坐车咣当的浑身难受,一说话就想吐,没心思回答他们的话。回家时坐回车库的车头,车头在转线时姚井全拉我下车,走到一个土堆边,姚井全突然打了我一个耳光:“你是不想跟我过了,人家来帮我们干活,你连个笑脸都没有。”到家后,我收拾东西要走,老人看我狼狈的样子急忙问怎么回事?他父亲气得嘴唇有些颤抖:“你出息了!我要知道你这样,何必当初和她姐姐说小话,你要是把她打流产怎么办?”这时我开门就往出走,老人拉着我,姚井全跪在地上说他错了,今后再不动手了。老人家再三劝我,我也想了很多。离婚,孩子出生就没爹,带着孩子回老家,只能让父母操心上火,更何况现在又没工作,户口也落到这儿了,为了孩子我还是忍了。

我的预产期是农历二月份的,母亲来信说准备过来,并告诉我具体接站的时间。姚井全把我母亲接来了,我把姚井全打我的事对母亲讲了,母亲说:“他怎么一点儿人情味都不讲呢?满月就回家,再不能跟他过了!”“虽然他这个德行,我偏要治他,我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那时有点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犟劲。

母亲听我这样说,她放声地大哭起来:“你嫁得这么远,又找了这样一个不懂情爱的人,你说怎么能让我省心呢?”看见母亲哭成这样,我的泪水也夺眶而出,母亲抱着我的头,我们久久地相依在一起,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终于,我的大儿子和我见面了,他大眼睛,圆圆的小脸非常可爱,他的到来让我孤寂的生活有了色彩,我高兴地对母亲说,我有养老的窝了!

母亲照顾我半个月就走了,因为家里有一大堆事都等着她呢!

我和姚井全生活中没有太多交流,要是我忙起来,他也知道哄孩子,家里的大事小情他不管,但工资交给我,出乘时再向我要点零钱,有时让他多拿点钱,他却说拿多了没用。

我的大儿子特别省事,会坐着就自己玩,家里只要他能逮到的东西,都能拆得乱七八糟,把手电筒和钢笔也能拧开看,我的二儿子与大儿子相差不到三岁,可三岁的大儿子就知道哄弟弟玩儿,像个小大人似的特别懂事。大儿子到了上学的年龄,邻居家的李大爷给他一块不走字的马蹄表,大儿子把它拆卸了又重新安装,结果表能走了还特别准,只要他想学的东西就没有学不会的。

我决定就要这两个孩子,可还是意外怀孕了,去医院检查大夫说是双胞胎,就这样两个小生命在我的腹中孕育着。

我的身体越来越重,肚子大到看不见脚尖,十岁的大儿子把地上的柈子放到炉台上,他知道我弯腰费劲,只要他能干的活儿不用我吱声,他都做到前头,这让我十分的欣慰,为了孩子付出多少我都心甘情愿。

1974年5月8号凌晨十二点我的女儿出生了,20分钟后我的三儿子也来到这个世界,值班的大夫们互相传说是龙凤胎,就这样一直到天亮,我的房间就没有断过人,我高兴的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天亮了孩子他爹也来了,我们商量出院。

到了家,两个哥哥特别喜欢弟弟妹妹,我要是忙,哥俩就一人抱一个。

这天我做针线活,他两兄弟抱着弟弟妹妹坐在我的身边,大儿子对我说:“你住院时,我每天早晨四五点就起来捡煤核,医院太远了,我爸爸怕我俩被车碰上,不让我俩去看你,我们就登梯子往医院那儿看,能看见红十字那块牌儿。有一天我爸爸说你妈妈做玉米面饼子好吃,我说我也会做,做好放到桌子上像石头似的。”大儿子说到这儿,我们全乐了。

我们每个月每个人就供应一斤白面,其余算是粗粮,如果今天吃顿细粮,大儿子上桌吃点儿就下去了,问他就说吃饱了,等我刷碗时,看见有剩饭他再吃点儿,吃东西总是让着小的。

这天,三儿子因哮喘病住院,当时是感冒高发期,住院的孩子很多,孩子们的棉裤都放在暖气上烤,挤得满满的干脆排不上,我家孩子的棉裤就得回家烤,来回取送都是大儿子,他不分白天黑夜,拿着手电筒来回地跑。

白天我在医院忙活一天,晚上孩子他爸爸接替我在医院照顾小儿子,第二天小儿子同屋的病友母亲说:“双胞胎的孩子喜欢同伴,你不妨让他姐姐也来做个伴。”第二天我就把女儿抱着去医院,小儿子看见姐姐来了,小脸一抽,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一只手抬起来去摸姐姐的手,他的举动让全屋的人都哭了。

孩子痊愈,出院那天正好是元旦,把两个孩子放到火炕上,中间放些玩具,小姐俩你抓这个他拿那个,两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姚井全坐在炕边上看着两个孩子自言自语地说:“好了,好了,能过一个团圆年了!”

四个孩子慢慢长大了。

段里加开一辆新兵入伍的专列,看见那些整装待发的新兵挥手和亲人告别,我和姚井全心里也非常难受,迈着沉重的脚步到了家,当走进空荡荡的房间看见大儿子换上军装脱下的便装时,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姚井全把日历本放在枕头上用手翻动着说:“得翻这么四本,儿子才能回来呀!”说话的同时泪水也流出来了。大儿子当兵回来后,又去内蒙艺校学习,毕业后分配到当地文工团上班,后来又调转到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我当时与大儿子不在一个城市心里总感觉缺少什么,正好姚井全退休批了下来,我跟老姚带着孩子们一起把家安在了林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一天姚井全感到头疼,走路栽跟头,我和孩子们把他送去医院,最后确诊是脑溢血,那段时间我跟孩子们轮流护理,儿媳妇给他爸洗衣服,做好吃的送到医院,儿女们那份孝心真是没的说,该做的他们都做到了,姚井全日渐好转,出院后走路腿脚不那么灵便,孩子们尽量地跟他沟通,缓解他郁闷情绪,也时常过来带着老爸出门遛弯。

姚井全离开了我们,一家人都很难受,我更是心酸,我与他一起生活51个春秋,我回想他的一生,虽然有可观的工资收入,可他为了儿女们能吃得好、穿得暖,他没下过一顿饭店,没乱花过一分钱,驾驶巨龙似的列车,满载对儿女的希望,奔赴在永无止境的铁轨上。他走了,留下我还得在这个世界上走下去,如今我搭乘儿女这班高铁,幸福的指数越来越高,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双眼,我情不自禁用手擦去,我知道这是幸福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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