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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朗朗父母爱

2022-03-22王语晨

金沙江文艺 2022年3期
关键词:母亲

◎王语晨

空旷的值班室里,时钟也悄悄地似乎不忍再看我一眼。

“你多大了?”

“刚刚满18了。”

“医生,还是我来写嘛,我姑娘还小,她不会写。”在寒风中,一个笨拙而又无措地背影,用她仅会写的几个字签下了手中的病危通知书。

黑暗如墨汁在宣纸上蔓延,父亲躺在病床上叫我, “小宝,小宝”每喊一声,夜色就被推开推远一点点,喊声一停,夜色又围拢聚集了过来。父亲喊我的声音,在走廊里久久回响,又在风中波纹般荡漾开来。母亲的应答声,使夜色明亮了一下,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我站在他的白发里,看着阿爸的背影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壮硕。

细细想来,父亲这么多年来没什么大病,这一次生病,感觉他一下子就老了,同时也变得像一个孩子,没有了平时的男子气概和幽默。我也知道父亲这么多年的辛苦积压,使他瞬间苍老,疲惫不堪。

不同于母亲,父亲总是更加的内敛,不会说一些温柔的语言,他是那么沉默。他也时常对我怀着期盼,却从不轻易嘉许;他时常伟岸如山峦,但也终将会落下谷渊。我了解他故作平静的样子后面藏着惋惜,掖着得意。每一次我在学业上取得成绩时,他总笑着说一声:“我闺女真厉害”然后摸摸我的头。晚上我起来的时候,看见父亲的房间亮着灯,他拿着我的奖状,轻轻地抚摸,然后把这个“宝贝”放在他的一个类似于保险箱的小盒子里。我偷偷看过,他视若珍宝的盒子里放的全部都是我与母亲的东西。父亲只有高中学历,他说害怕他的思想落后,浅薄,不能与我一起畅享诗和远方。他每天都会收看新闻联播,不会使用电子产品的他,仍然对世界上这些奇闻趣事有着强烈的兴趣,我一放假回家,他就会与我讨论最近发生的政事新闻。他说想赶上我的脚步,不想让我与他产生隔阂。有时候看着他对着我的电脑发呆,展现出好奇而又害怕的神情,我会笑他,也会拉着他的手,滑动屏幕,感受来自父亲的温暖,而不是网络。

现在的父亲每天都要打点滴,做检查。我们在寒风中排了两个小时的队,终于轮到了,我用轮椅推着他,平时高大还有点肥胖的父亲,缩在椅子上,我轻轻地一推,父亲就一个踉跄。我赶紧停下来。他把手搭在我的手上笑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我女儿长大了,都可以推动爸爸了”。做完了检查,我推着父亲想去晒晒太阳,以前父亲最爱与我讲他过去的历史,把已经全然消失的光阴,都拿出来细细丈量,然后把它们排列成行,尽管他的故事我已经听了很多次,但他想讲,我也愿听。我看见阳光洒在他的肩上,父亲抬起手,那阳光又闪开了。我想把阳光捧住,放在父亲的白发上,让白发变成金色,我假想着,这样父亲就可以永葆年轻了。

父亲始终保持着沉默,不知道他是因为氧气管的不适应,还是难于找到话题和我谈起将来,以及我们家现在或者是以后的轨迹。也许他会感到无力而且难以参与,但无可置否,这些是我们无法逃避的。我想父亲也许在担忧,害怕他会一直这样下去,害怕无法再为我们撑起那片天。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这山长水远的人世,终究是要和自己爱的人一起走下去。以前父亲一直是我的天,现在才发现我们也是他的庇护所,是他全力以赴也想保护的人。这世界上的一切光荣和骄傲都源自父亲和母亲。

父亲的这一场病,同时也使我的母亲大约有半个月都未曾睡过一次好觉。我们从县份上一路辗转来到市里,一路奔波。母亲临出发前问我:“乖乖,咱们一会坐救护车吧”。母亲大概是想起我晕车,从小就有这毛病,什么车都晕。她上车前去给我买了一盒晕车药,一粒就要八块钱。在家庭拮据的那段日子,这对我们来说是何等的奢侈。不知怎么地,一路上捏着那盒药,我一点也不晕车了。第一次坐上救护车,看着父亲难受的样子,我既希望可以快一点,又希望能慢一些,让父亲免受颠簸之苦。我想这辆车上救的不仅是一个人的命,也同时是一个家庭的希望。

母亲由于文化程度不高,再加上连日的劳累,在办理手续时吃了不少苦头。她那无助且悲伤的眼神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里,但她每每看到父亲,又展露出笑颜。 “纵有疾风来,人生不言弃”。母亲说这句话是她从电视里听来的,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已经在身体力行地在践行这句话的含义。由于床位紧张,医院租借的陪护椅也没有了,护士说要等其他的病人退了之后才会有。幸运的是我们从家里带了一把椅子,可以打开作为一张临时的小床。母亲坚持让我睡这温暖的小床,而她却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上。那时正值小寒,我透过医院的门缝,看着母亲瑟瑟发抖,一圈又一圈地来回跺脚,她从门缝里看见了我的眼神,冲我打了个招呼,热气和我的泪珠萦绕在一起,使我看不清她的眼睛。

我不愿让母亲这样受寒,我开始到各个病房门前转悠,我看见风烛残年的老人无人照顾,也看见天真无知的孩子把玩着母亲的吊瓶。我迫切地希望他们的病可以快些痊愈,当然这也是出于我的一部分私心,想让我的母亲免受寒冷。最终,一个阿姨看着我在门口徘徊,她看了看把她的两把陪护椅,分了一把给我们。她问我:“小姑娘,多大了?还在上学吗?”我说在上大学了。她说可以上学真好。随后便跟我聊了很多东西,告诉我这个医院附近哪的饭菜便宜,检查排队要提前两小时排队等等。我很感谢她,但由于在特殊的环境里也不得不停止我们的谈话。我小心翼翼地推着椅子,飞快地赶回我们的病房,这是我多天以来第一次感到喜悦。我靠近门口,看着母亲,她蜷缩在父亲的病床边上。时不时睁开眼,看看吊瓶里的针水,然后爬起来,给父亲拉拉被子。然后又滑下去,缩在椅子上了。我悄悄走过,把我的外套盖在她的肩上。我想把太阳关了,这样,好让母亲睡一个好觉,时间也可以过得快一点。

每天早晨六点,我就会醒来,或许是因为医院的查房,抑或是是想让父母喝上一口热粥。我刚一起来,母亲便直起腰来,从包里摸出几张皱皱的零钱给我,跟我说:“买两个包子吧,你吃一个,我就不吃了,给你爸再拿杯豆浆。”父亲躺在病床上,微微侧身,看着母亲,也没有再说什么。我拿起那件穿了半个月没洗的薄外套,用冷水洗了一下脸便下楼去买早点。回首间,父亲一直看着我走远的背影,我知道他心疼我与母亲这样的日夜操劳,一想到这,我便加快了步伐。

外面飘着小雨,没有带伞的我耸了耸肩,冷风灌进袖口,肚子里的话都结成了冰,说不出来。我拎着早点回来,恰巧看见护士在给父亲抽血,我站在门口,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增加父亲的疼痛。父亲皱着眉头,看见了我,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又笑着对我说“小宝回来啦,外面冷不冷?你别看了,你害怕,爸爸在抽血”。我说:“不怕,爸,妈,趁热吃吧,今天的包子可香了,抽血去化验就知道病怎么样了。”父亲微微一笑,说:“是啊,爸爸好多啦,还是得亏我闺女的照顾”。其实,我知道每天母亲都在父亲抽血的这个时间点,让我冒着寒风去买早点。

依然是熟悉的病房,熟悉的人都会点头致意。住了大约半月的院,同病房的家属也会互相聊聊,这种闲聊是我们唯一打破沉寂的方式。他们都惊讶于我还在上学,我笑了笑,若是平时我可能会不高兴,现在可能因为连日的劳累,以及不修边幅,我显得有些沧桑,看起来似乎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妇女了。看着父亲一天天渐渐红润的脸颊,我想要是父亲的痛苦转移到我的身上那也挺好的。人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就可以走的很远很远。以前的我害怕孤独,畏惧黑暗。现在的我已可以独自在没有星光的夜晚里行走了,独自靠在楼梯间计算未来的花销,也可以每天熟练在各种科室之间穿梭,精确知道哪一家的饭菜便宜又合父亲的胃口。已能在收拾起有形和无形的伤痛之后,沉默无语,静淡静默,我已坚强,已能看清所有微笑背后的微笑。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这是鲁迅先生的话,仔细想来也逐渐能读懂一点他的气魄。行走于世间,清白又勇敢。

不知不觉间到了除夕,医院走廊里都挂上了暖洋洋的灯笼。那温暖柔和的灯光,在我和父母亲的心头跳跃。好想回家,成为父亲时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我把包子放在灯笼下,把它照的暖乎乎的,冒着热气。我把它捧到父亲跟前说“爸爸,你闻闻有家的味道”。父亲摸摸我的头,又看了看母亲。家的味道,原来就是一家人在一起,烟雾缭绕,进入父亲的眼里、心里、梦里。一房三人三餐四季,星辰大海,雅俗共度。四海三山一心一生,清风草木,风雨并肩。

我从未放弃过追逐父母的脚步,他们值得学习。因为终有一天我要披上他们的大衣,成为一个比现在更强大的大人,在复杂的生活里挣扎,变得沉着,变得独立。我想把父母写进诗里,穷尽修辞,但始终觉得不完美,最终发现只有褪去藻饰,才能显示他们的品性。任何装饰都苍白无力,到头来他们就是他们。我们无法比喻父母与子女共生的命题,相斥的关系。我们总是沉默相视对立,从沉甸甸的生活里互相寻踪觅迹,爸妈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从此长在我的心里繁衍生息,让我的肩担起草长莺飞和清风明月,眼里藏下星辰大海和万丈光芒。

父亲出院回到家以后,医生嘱咐在家好好静养,我也到了该去上学的日子,父亲执意要送送我。他靠在门口,极力高高地抬着头,踮着脚向远方张望,他说这样,就可以看到我走得更远的路。这种深沉深刻的眺望里,饱含所有酸楚的形式,于我竟是不轻弹的泪,悄然夺眶。我想,我朦胧的眼会不会打湿您的身影,风中一定很冷吧,雨中多么寂寥呀,真想为您撑起一方无雨的天空,将您的沧桑拥抱,收藏。

为什么所有的创伤我都无所谓,只是生命中这样一种寂静的时刻。我却偏偏忍受不了。

我想着,也向前走着,父亲母亲的笑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多想乘着一匹快马,八百里加急,飞奔于梦想和父母之间。

其实并没有山穷水尽,亦没有柳暗花明,只是此时此地,父母的一声呼唤,便开出豁亮天下。也许将来潦草收场,惨淡徒劳,可是有这一路风光,我想,这一生,便也可自成景致。

早上有雾,晚上或许就会有月光。前方有影子,是因为背后有阳光。但生命依然丰美热烈,运转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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