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可风:君子可风
2022-03-22赵典谦
赵典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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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部分人的固有观念中,电影是导演和演员的艺术。曾有著名作家在一本书中写道:“只有导演才能说‘这片子就是我’,实际上,导演是唯一能说了算的人。”一部电影的导演和演员更容易被人们关注和记住,其他工作人员几乎纷纷隐形于幕后,成为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
究竟拥有怎样耀眼的才华才能令人过目难忘,杜可风与生俱来拥有这样的吸引力及艺术创造力。他的魅力在他的镜头里、片场中、银幕和影院中,他是无数影迷的挚爱;他君子般的品德与修为烙印在了中国电影艺术中,他是无数人心中真正的摄影大家。
杜可风本身充满了人生故事,这种故事性根本不需要用语言去赘述,我们在影棚中给了他一把椅子,或一个影子,他就能发挥出一段生动的情节。如果他想安静下来,瞬间便可深沉致远。
影棚里,旋转椅上,杜可风一边手舞足蹈一边转圈,顺时针逆时针,整个拍摄过程中活力四射,当所有人围聚过来欣赏他工作时,他的下一秒永远会给出更多惊喜。当一道光射向墙壁,杜可风和蜥蜴的影子拍摄开始了。杜可风是出了名的爱护演员的摄影师,此刻,小动物成了他的合作对象,他深谙如何建立起彼此的信任、让面前的小动物放心,如他所说:“我吃素有五十多年了,它应该知道它不用怕我的,可以安安静静享受我们之间的精神交流,我们要爱护动物,信任它并尊重它,动物是人类的朋友,我们都要有保护大自然的责任。”蜥蜴的缓慢和杜可风的活跃形成妙趣横生的对比。
十八岁时,他离开家乡,成为水手,漂流全球,最后他爱上了亚洲,并决定留在亚洲,后又误打误撞进入电影圈,在毫无经验的情形下扛起摄影机。
“我从没有学过电影。”杜可风用一只手撑住下巴继续说:“在技术上,我几乎都不太懂,连摄影机的开关有时都找不到,还好身边有技术经验丰富的助理,技术层面的百分之七十都交给他们处理,因此我可以客观、冷静地说‘Yes,Yes,No,No’。我不是一名技术摄影师,我不过是用这些器械作出反应,在分享、在肯定一些人、一些空间和一些故事。”
“我最大的梦想是认识很多的中国朋友,因为我热爱中国,我大部分的好朋友和工作伙伴及助理都是我们中国人,我有时候都忘了自己是外国人;我真正的灵感也是来自于人,大部分与我合作的艺术家、导演和演员都先是我的朋友,再是创作和合作的对象,所以我们工作的过程是一种来往,而非“工作”——你有的我没有,你也知道,我有的你不一定有。在这来往之间,呈现出一种比较完整的、有个性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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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时期的杜可风遇见了电影人杨德昌和张艾嘉,有机会拍出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部长片《海滩的一天》。像是命运的安排,自此杜可风与电影结下不解之缘。杨德昌和张艾嘉在当年为什么愿意力排众议去信任一个“电影门外汉”?因为也许他们提前看到了杜可风身上的独特艺术视角和对艺术对人的爱与理解;即便当年的他技艺还未达到炉火纯青,但上天赠予了他对光影及空间感的捕捉和对艺术准确的认知能力。某篇采访这样形容杜可风的魅力:一旦摄影机开始运转,杜可风的眼睛就变成灵感之源。
观众最喜爱和熟悉的莫过于他与王家卫的长期合作,从《阿飞正传》开始,两人总共完成了多部电影,而每一部电影都是中国电影的经典之作。2020年,《花样年华》以4K修复版重现江湖,影迷除了重温张曼玉和梁朝伟那种点到为止却又暗潮涌动的表演外,也再度沉迷于王家卫的电影风格,以及杜可风影像画面的独特魅力之中。谈及《花样年华》对其留下什么样的意义时,杜可风非常认真又幽默地回答:“这个问题太大了,你有多少页纸给我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杜可风拍摄每一部电影的过程都是另一部电影的启程,这些关于电影的“电影”不止一次会来到他的面前,叩开他的心门。
有一次王家卫在采访中提到《东邪西毒》拍摄期间的一个细节,那是张国荣扮演的欧阳锋放火烧尽一切的场景。“杜可风脱掉衣服,冲进火场”。听起来带着无惧生死的疯狂,总说艺术家“不疯魔不成活”,采访中杜可风说了更疯狂的话:“我会一直拍电影,拍到死为止。我一定会死在拍摄现场。”
这份对艺术奉献的精神及能量在如今的杜可风身上依旧旺盛,应该说从未消减和改变,或许按他自己的说法,从拥有“杜可风”这个名字算起,他对于艺术的热情将会永远十八岁。
电影當然是美梦,但我又希望它不仅仅只是梦。我晚上常常睡不好,在脑海里反省当天的工作是不是不够快、不够好,是不是构图不够正确,是不是光线处理得不够理想……所以我晚上会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在睡梦中不停地做噩梦。恰恰因为我想把电影变成美梦,所以才会睡不好,我必须对自己所做的工作负责,我相信所有的影视工作者都同我一样会有这种感觉,但为了电影艺术,即便晚上睡觉做的是噩梦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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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怀疑,每天都在犹豫,每天都会不断反省,三更半夜我会被自己在工作当中或生活当中所忽略的东西叫醒。我多年前拍过的《堕落天使》中的某个镜头每隔两三个月便会出现在我梦里,那个镜头在干扰我,会把我叫醒,整部电影中就那一个镜头提醒我——不能犹豫,不能怀疑,选择的方向和风格、质感和光线、气氛和原则必须坚持做到底。是对或是错都是自己的选择,不要被外来多余的东西干扰。
愿意请我来的人都知道我很固执,无论我面对怎样的合作方我都有自己对艺术的态度。但合作的人必须先是朋友,我们合作的来往必须有空间弹性,我们可以很公开地肯定彼此的特点,弥补自己的缺点。
因为年轻人的生活环境和我的不一样,他们所看到的我不一定见过,他们要表达的对我来说可能有些是陌生的,所以有新鲜感;他们问的问题有时候我没办法回答,他们幻想中的画面我没有想过,他们所期待的不一定存在,所以才有挑战。我要帮助他们传达与众不同的艺术声音和艺术观察。
那我就抽象地拍,因为你不能用嘴巴去说一部电影,而是去做一部电影,在做的过程中,陆陆续续地呈现出你要的东西。我们的演员、灯光、服装各部门必须跟着导演一起,认真投入地想办法,找到需要的东西,必须团结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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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看电影,要看人,因为我的生活环境,因为我关心我所做的对他人的影响,我们必须撑得起这个责任。大部分电影我都看不下去,但我看得到摄影机镜头后面的人;我看不到故事,但我看得到制作这些作品的人是真或假,器材、,故事和手法对我来说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分享什么,你到底有没有东西给人家,你有技巧,你有手段,或许会骗到一些人,但如果你有内容,有生活经验,有真诚,有态度才会达到人的心里。
正因为我不看电影,所以我没有模仿,我是看人、看空间、看环境、看光、看可能性,还有听声音,分享我们这一切的可能性。
我是最靠近演员的人,所以我必须要给他们鼓励,肯定他们、照顾他们、爱护他们,只有这样,演员才能大大方方地表达出他们的喜怒哀乐——因为演员和我互相信任和友爱,这些情感才能经过摄影机出现在银幕上,才能准确地传递到观众的心里。
是礼貌。
我知道很多人认为有压力才会有火花,但我不同意这种观点。因为我是负责任的人,对自己有一定的要求,这样严格的自我要求已经是很大的压力了。我尊重我的工作,尊重我的合作对象。肯定我们的合作对象,这样子我们才有一种合作的力量。
近几年的变化是老了,但是老得好,越来越天真了,好像也想开了一点点,来不及后悔了,细节不重要,比较容易看到整体。
我在很多不同的地方生活过,所以我观察任何一个环境或是投入任何一个工作环境中,都会发觉其与众不同并且会客观地处理任何一种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