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鲁尔区工业文明探秘
2022-03-21胧明
文/胧明
鲁尔区位于德国西部北威州的中心区域,莱茵河下游支流鲁尔河蜿蜒流淌,好似一根波光粼粼的丝带贯穿其间,鲁尔区也因此得名。全区人口580万,约占德国总人口7%,人口密度则是全德平均水平的5倍。密集而相互交错的工业、住宅、交通等网络沿鲁尔河谷连接成片,形成由多座大中型城市组成的鲁尔都市集群。当代鲁尔区人口稠密、经济发达、文化灿烂、群星闪耀、蔚为壮观,其经济、社会、文化特质在德国乃至欧洲独树一帜。
中国读者对鲁尔区的兴趣和关注是长久的。这既是源于鲁尔区被誉为“德国工业的心脏”,为“二战”后德国创造“经济奇迹”发挥了重要的引擎作用;更是由于它绵延曲折、浓墨重彩的发展历史,在进入衰退期后顽强求存,完成成功的结构转型,成为区域经济发展的“常青树”。这将为面临相似发展困境的中国老工业基地提供“模范生”样本。
地理与历史:看鲁尔区依然鲜活的工业文明史
《庄子》讲,四方上下为宇,往古来今为宙。要真正理解鲁尔区富有传奇色彩的来龙去脉,必须以地理的全局性、历史的前瞻性眼光来考察。
首先映入读者眼帘的是地理环境因素。在鲁尔区工作的几年间,笔者反复听到一个观点:独特的资源禀赋和优越地理位置所赋予的区位优势是鲁尔区得以发展的重要原因。
从区位看,鲁尔区堪称“上帝的宠儿”,处于东西欧往来的“圣路”,也是北欧通向中欧、南欧的捷径,正应了一个四通八达的“中”字,成了当之无愧的欧洲的十字路口。在近代资本主义的发展中,鲁尔区又位于欧洲经济发达的“金三角”内:西边与法、荷、比、卢工业区呼应,北边与丹麦以及瑞典南部工业区相距不远,东北邻近德国下萨克森经济重心区;南面毗邻莱茵河下游科隆—杜塞尔多夫工业区。
鲁尔区拥有丰富的煤炭资源,在大规模开采前,地质储量为2190亿吨,占德国总储量的3/4,其中可采储量220亿吨,占德国总储量90%。除矿产资源外,鲁尔区水陆交通十分便利。特别是莱茵河通海航运,使得它与沿海地区同样具有廉价运费条件,地处鲁尔河和莱茵河汇合处的杜伊斯堡港是世界第一大内河港。
马克思主义认为,环境是与人类社会所处的地理位置相联系的各种自然条件的总和,是社会生存和发展的永恒的、必要的条件。
当人们回顾鲁尔区的历史,不禁会发出这样的感叹:这堪称一部活生生的人类工业文明发展脉络和趋势走向的写照。为方便读者形象化理解,笔者将鲁尔区进入工业文明高速发展快车道后的历史进程大至分为以下几个时期。
19世纪上半叶,鲁尔区开始大规模开采煤矿和生产钢铁,并凭借独特的资源禀赋和良好区位条件,迅速发展成为以煤钢等重工业为核心产业的全球最大的传统工业区之一。随着经济的发展,这里出现了欧洲历史最悠久的城镇集聚区,形成了多特蒙德、埃森、杜伊斯堡等著名工业城市。“二战”时期,鲁尔区的重工业一度成为纳粹德国发动战争的物质基础。
“二战”以后,由于石油消费量的增加,鲁尔区炼油业和石化业也迅速发展起来。其后,电气、电子产业也有了较大发展。鲁尔区在最兴盛的时期一度占据全德工业产值的40%,硬煤产量的80%,焦炭产量的90%,集中了全德钢铁产能的2/3,电子、化工、炼油、军事工业等均在全国名列前茅,成为德国当之无愧的“工业引擎”。
鲁尔区的飞速发展是一把双刃剑,在经济快速增长的同时,也带来了严重的环境问题。鲁尔区的工业生产长期局限于煤炭、电子、钢铁、机械、化工等传统工业部门。20世纪50年代后期开始,煤炭在世界能源消费构成中的比重逐渐降低,技术的发展使炼钢的耗煤量逐渐减少,鲁尔区的煤炭产量也由此减少。同时世界钢铁生产国和出口国日益增加,钢铁市场的国际竞争日趋激烈。20世纪70年代,全球经济危机和钢铁替代品的广泛应用令世界钢铁市场需求急剧下降。于是鲁尔区的经济衰退如同山崩海啸般不可避免地到来,一些大型炼钢联合企业关闭、大量工人失业。此外,重化工业集聚带来的环境污染、用地紧张、交通拥挤等问题,迫使许多企业向德国南部转移,这使得鲁尔区一度辉煌的工业发展难以为继。
观景台上眺望鲁尔区
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鲁尔区开始进行工业结构和布局调整、发展第三产业和优化生态环境等方面的综合整治。这是一个伴随着脱胎换骨式疼痛、漫长而曲折的成长过程,大至分为三个阶段。
保守观望、动力不足阶段(20世纪60—70年代):面对经济衰退,鲁尔区最初采取防守战略,在力保传统经济结构基础上仅进行微调,地方政府主要采取矿区整改、价格补贴、税收优惠等施扶持和改造煤钢行业,继续给“夕阳产业”输血。不少大型重工业企业认为,传统工业衰退只是周期现象而非结构性趋势,转型内生动力普通缺失。出于路径依赖、退出成本高等原因,曼内斯曼、克虏伯等区内龙头企业试图通过继续投资煤钢板块、扩大规模、提高生产水平等手段提升竞争力。基于陈旧的工业改造思路,加之受到传统产业、地方利益集团等保守势力的影响,转型创新之路推进缓慢、成效不彰。
痛下决心、蜕皮破茧阶段(20世纪80—90年代):随着《鲁尔行动计划》(1979年)、“矿冶地区未来动议”(1989年)等措施相继出台,鲁尔区进入大力培育新兴产业的转型发展阶段。政府通过补贴等优惠政策吸引环保、新材料、信息技术、生物医药等领域新兴企业在当地落户,多地大力发展工业旅游、法律咨询、广告、多媒体等文创和服务型产业。20世纪80年代中期起,北威州政府逐步将政策重点从吸引投资转移到推动创新。RAG集团、蒂森、克虏伯等大型企业开始在环保领域发力并取得良好业绩。随着结构调整向纵深发展,鲁尔区同时加大对工业遗产开发和生态治理的投入,在区域内精心打造包含埃森关税同盟煤矿博物馆、红点设计博物馆、杜伊斯堡北景观公园、奥伯豪森巨型储气罐等著名工业旅游景点的“工业文化之旅”,创造“从矿山到公园”的工业遗产保护和再利用模式。
创新发展、百花齐放阶段(21世纪以来):进入新世纪,鲁尔都市区各城市因地制宜,激发内生动力,逐渐形成各具特色的产业格局。杜伊斯堡发挥其港口优势,打造欧洲首屈一指的物流贸易集散中心,日渐成为“一带一路”建设及中欧班列在欧洲西部的重要交通枢纽。埃森凭借其丰富的森林和水资源、工业文化遗存,成为休闲和服务业龙头,当选2010年“欧洲文化首都”和2017年“欧洲绿色首都”。多特蒙德依托众鑫高校和科研机构大力发展软件业。
近年来,鲁尔区围绕两大重点领域持续强化转型“后劲”。
第一个重点领域是数字化转型。近年来北威州信息基础设施建设水平位居德国前列,业已成为信息技术企业在德国的重要聚集地和数字化小微企业孵化地。多特蒙德大学信息安全数字化相关专业实力在德国高校名列前茅,各地政府电子政务、信息公开建设成效显著。
第二个重点领域是积极扩大投资区位优势。硬件方面,水陆空多式联运网络不断完善,建成德国最稠密的高速公路和轨道交通网。软件方面,高校和研究机构密集,高素质劳动力资源丰富。各地还竞相打造富有特色的“欢迎文化”,多地政府下设经济和投资促进机构,为拟赴当地投资企业提供一站式咨询服务,在北威州投资兴业的中国企业约有1200家,占在德中国企业总数的半壁江山。在英国《金融时报》发布的“欧洲未来城市与地区”年度排名中,北威州不止一次凭借强大的吸引外资能力荣登榜首。
北景观公园成为儿童探索世界的乐园
同时也要看到,鲁尔区的转型升级仍处于“进行时”,仍面临一些结构性瓶颈,如失业率多年来超过10%,明显高于德国平均水平,区域内超过1/5的人口仍面临陷入贫困的威胁,是德国西部就业和贫困形势最为严峻的地区之一。此外,经济增长新动力不足等问题依然难解,鲁尔区实现经济持续发展依然任重道远。
总体看,鲁尔区的发展演进史正是这样一部“地理环境”与“历史人文”因素共同作用下鲜活生动的工业文明史。
水与火的交响:给鲁尔区的一幅肖像画
每次来到一个新的地方,我总会向长期生活于此的居民询问他们对当地的感受。然后我会像印象派画家一样,将脑海中的光和影,混合着当地面包啤酒香肠青草的味道、人们脸上的悲喜哀愁、阳光下汩汩流淌的河水、蓝天下工厂烟囱里冒出的白烟,一一投射到画布上,为这个地方作一幅印象肖像。这次到鲁尔区也不例外。
2019年,我应北威州杜塞尔多夫工商会邀请,来到位于埃森市蒂森克虏伯集团旗下的一家现代化炼钢厂参观。我出生的地方离著名的湖北武钢不远,钢铁行业于我并不算陌生,但如此近距离地实地观察整个生产流程还是第一次。
在访客中心做好个人安全防护措施后,我们一行人便在领队的带领下,沿着贯穿于生产车间内的“空中栈道”,开始我们的“钢铁丛林之旅”:铁矿石在硕大的高炉中化成钢水;钢炉里沸腾着的滚滚铁流被去除杂质,得到较为纯净的钢水;钢水在调节成分后被浇入铸模,一瞬间,火红滚烫的钢花飞溅而出,形成极度美丽绚烂的光影;冷却、凝固后得到钢坯;经过轧制、拉拔或机械加工后,各种厚度、形状的钢材,在一刻不停忙碌的传送带上滚动。整个过程由高度自动化的程序控制,除了在运输区和仓储区,生产现场几乎看不到工人。
如果把整个炼钢的过程当作审美的对象,它是富有韵律节奏、秩序美感、高潮迭起、激湍磅礴的艺术作品,好像格什温燃烧着生命冲动的《蓝色狂想曲》,或是凡高带着昂扬激情的笔触。
带领我们参观的领队原是这家炼钢厂的工程师,退休后返聘成为企业文化的宣传者。结束参观,我与领队交谈起来,我向他提了一个问题:“如果用最简单的词概括你们的企业文化,你会选择什么词?”我原以为他会说创新、勇气之类的词汇,没想到他略微思忖,清晰地说了几个最简单的德语词:“Wasser und Feuer”(意为:水与火)。
他进一步解释道:“远古的人们在观察、认知世界时,认为天地万物都是由元素构成的,比如古希腊人认为是土、气、水、火这四种元素构成了世界。在鲁尔区,在钢铁企业,构成我们所在世界的主要元素就是水与火。刚才你们在参观时实地感受到了,没有水与火,就炼不出钢铁。更进一步讲,水与火是我们企业的品格,也是我们当地人的性格。”
这让我想起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当一位英国记者问作者为什么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为书名时,奥斯特洛夫斯基回答说:“钢是在烈火与骤冷中铸造而成的。只有这样它才能坚硬,什么都不惧怕。”在水与火中的淬炼锻造就是“百炼成钢”的过程。
从厂区出来,大巴车沿着映带左右的鲁尔河行进,我思绪万千。鲁尔区的母亲河曾经养育一代代鲁尔人,缔造了鲁尔区的辉煌过去,成为当地生产与生活的重要元素,但也被河流四周的工厂严重污染,让鲁尔区的人们在精神上一度失去了他们无比热爱、心之向往的美丽家园。
德国著名作家海因利希·伯尔曾在1958年怀着沉重的心情这样形容鲁尔区:“比比皆是的焦炭工厂不断冒着黑烟,铸造厂不停排出红褐色的污水,还有飘浮在空气中的悬浮粒子,使得户外一切东西都蒙上一黑灰,洁白的衣物穿出门去,不一会儿便成为灰色。红瓦白墙、绿草如茵的家园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沿岸化工厂林立的河流,有如一道被六万多种不同化学药品调成的鸡尾酒。”
如今鲁尔区的“水”元素重新焕发了生机。当年如同被化工原料调出来的彩色鸡尾酒,现在经过环境治理变得水流清澈、芳草如茵,不时有游人河上泛舟、河边垂钓,鸟儿上下翻飞着翅膀,孩子们在草地上嬉戏奔跑,河边晒太阳、野餐的人尽情享受着蓝天白云下的休闲时光。这正是鲁尔区柔美而诗意的“水”的一面。
关于“火”,《菜根谭》里第一句就说道:“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如果你看过来自鲁尔区多特蒙德足球队激情四溢、冲劲十足的精彩比赛,如果你在赛场边为他们纵情加油呐喊过,如果你听过来自杜塞尔多夫的老牌乐队“死裤子”带着浓重工业味道的朋克摇滚,如果你欣赏过在世界摄影史上占据了一席之地的鲁尔区工业摄影作品,那么你就会明白,对热爱的事物执着追求、全情投入、百折不回的“火”的一面,已经深深渗透到鲁尔区人民的骨子里,注入到他们的血液中,投射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水与火的交响”不仅锻造出了鲁尔区的钢铁和其他工业品,同样也在经年累月、潜移默化中塑造了鲁尔区的生存品格,成为鲁尔区自然与人文的传神写照。
“拆”还是“留”: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杜伊斯堡是鲁尔区的重要城市,也是最早与中国缔结友城关系的德国城市,2022年是杜伊斯堡与武汉结好40周年纪念。如今,杜伊斯堡已成为中欧班列在欧洲西部线路最广、班次最多、运量和货值最大的重要节点,还是鲁尔老工业区成功转型的杰出代表。在这里,人们可以感受到中德地方合作的有力脉动。
我曾问杜伊斯堡市政府负责人一个问题:推动转型取得积极效果的重要因素是什么?这位负责人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推荐了杜伊斯堡北景观公园。他介绍说,当年鲁尔区进行废弃工业区改造项目时,面临着“拆”还是“留”的选择。最后他们没有简单地选择“拆”或者“留”,而是另辟蹊径,走了不同寻常的“第三条路”。他建议我去那里走走,或许能从中找到答案。
在鲁尔区阴雨连绵的季节,笔者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探寻,坐标:“鲁尔区工业之路”网红打卡地——北景观公园。
公园原址是蒂森公司下属的一家生铁厂,1903年投产,1974年生铁产量高达100万吨,1987年随着鲁尔区的结构转型而关闭。这座曾经与杜伊斯堡市共存超过4/5个世纪的工厂也同样面临着拆除或保留的艰难抉择。最终选择的策略既不是“废旧立新”,也不是“守旧如旧”,而是“旧物再利用”,即尽可能保留原有工业遗迹和工业景观的结构,赋予这些旧设施以新的功能,既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这些遗存的工业文化内涵和技术美学特征,生动再现工业区的兴衰历史,又为人们提供后工业时代令人耳目一新、酷感十足的文化、休闲、运动、演出、博物馆的场地,被誉为“后工业景观公园”的经典范例。
进入北景观公园,我立即被丰富的细节感染,特别是色彩、明暗、结构、景观质地肌理的碰撞和对比都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概括来讲,笔者的感受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人与过往历史的和谐统一。实地考察一番,不由得佩服公园设计者对“点线面”构成的工业美学图景的匠心独运。原遗址由炼钢高炉、煤气储罐、矿石料仓等独立设施构成的“点”,由铁路、道路、水渠等构成的“线”,由广场、绿地、演出和活动场地构成的“面”构成——这些“点线面”的要素由设计者进行了结构分析和空间梳理,对遗址的骨架结构和空间节点予以全部保留,这样就使得旧厂区的整体布局和景观特征得以原汁原味地延续并发扬光大。整个公园占地180公顷,从旧工厂内部到煤矿运输铁道都可以探索。由于整体布局结构和节点要素得到了全面保护,整个厂区呈现出“工业博物馆”开放式模式,向公众全面展示有关工矿企业的生产组织、技术流程、技术特点、工业设施、厂区景观和综合形象,映射了工业革命的历史进程,是当之无愧的具有科普教育意义的巨型实景工业文明博物馆。
第二,人与时代潮流的和谐统一。在园区内,你会发现很多“技术可行性”与“经济效益”“时代新需求”紧密结合的成功示范。设计者对遗址上各种工业设施的创造性综合利用,使景观公园集合了参观游览、信息咨询、餐饮美食、体育休闲、大型集会、文化展览、文艺演出等多元化的功能,充分彰显了该项目在设计上的技术可行性和经济现实性,体现了现代人的生活品味和时代需求。例如,储气罐被改造成潜水俱乐部的训练池;用来堆放铁矿砂的混凝土料场,被设计成青少年的活动场地,墙体被改造成攀岩者的乐园;一些仓库和厂房被改建成迪厅和音乐厅,甚至交响乐这样的高雅艺术也在利用这些巨型的钢铁冶炼炉作为演奏的背景;公园门口的废弃厂房经过重新设计装修,成为现代时尚的游客中心和一家人气餐厅的所在地,这家网红餐厅是杜伊斯堡及周边居民都会特地驱车前来打卡的地方,异常火爆。
第三,人与自然环境的和谐统一。园区提供了完美的生态解决方案。设计者认为,在工业旧址被污染的土壤中顽强生存的野生植被是生物学家难得的观察和试验对象,应加以保护。据统计,园内野生植被种类多达450余种。在园区和周边接壤的边缘地带,还有大面积的原生态环境,犹如城市中的“绿洲”,成为多种植物自由生长和鸟类自在栖息的场所。流经园区的埃姆舍河原是工业废水、生活污水、雨水、垃圾的排放河道,水体常年污秽、气味刺鼻。经过改造,现在污水由直径4米的地下污水管道排走,经过净化的水流入到园中的水渠。从建筑屋顶上收集的雨水经过雨水管道进入冷却池,经过清除污泥沉淀池过滤后,再进入水渠湿地进一步净化。水体净化设施主要坐落在园区中部,成为深受游人喜爱的科普性景观。设置在水渠岸边的“风塔”可以利用风力将水渠中经过净化的水从底部提升到高处,旱季时可以用于灌溉高处的植被。在非旱季,提升到高处的水又回到水渠中,一方面营造了富有意趣的水的循环、流动、跌落的视听效果,另一方面增加了水体与氧气的接触,提高净化质量。“风塔”装置的关键是“风轮”,它能保证在风力较弱的时候依然产生较高的输出效率。不得不说,园区美景中处处暗藏着生态环境技术的“玄机”和“妙用”,实现人与自然的平衡。
杜伊斯堡北景观公园获2000年第一届欧洲景观设计大奖,被英国《卫报》评为世界十大最美丽的城市绿洲之一。
“橘”与“枳”:他山之石与走好自己的路
前不久我们开展了一场视频对话活动,主题是:鲁尔区转型对国内老工业基地振兴的启示和借鉴意义。
这场对话会让我重新想起杜伊斯堡北景观公园。尽管它只是整个鲁尔区浩大转型工程中的一个小小的子项目,但作为典型范例,仍可以看到整个鲁尔区转型的底层逻辑,我们可以称为“系统性思维”。
首先是发展主轴,鲁尔区转型秉持的是“经济、生态、社会、民生”协调发展的理念,不偏废其中任何方面;其次是配套工程,在完善体制机制、创新发展模式、推动协同发展、提升教育科研水平、保障民生等方面综合发力,形成一个完整的系统。
比如,在体制机制方面,出台系列发展纲要、行动计划、未来动议;在欧盟、联邦、北威州各层级对煤钢行业改造提供专项资金补贴;在促进生物技术、信息、环保等产业发展方面,提供土地政策、贷款利息等优惠政策,简化行政审批手续,为企业在税费上松绑减负。
在传统产业改造方面,坚决淘汰落后产能,自20世纪60年代起,开始推行兼并重组,对传统行业进行集中化、精减化改造,对缺乏市场竞争力企业明确关停时间表;合并重组钢铁拳头企业,提升行业核心竞争力,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区内两大钢铁巨头蒂森和克虏伯于1999年强强联手,加大研发以保持高科技含量的特种钢生产技术领先地位。
在新兴产业创新发展方面,加大对中小企业技术创新的资助力度,反对垄断、鼓励竞争,保持和扶持中小企业创新发展;成立“初创企业中心”,为创业者提供一站式服务,为中小企业进行人才培养;设立初创企业基金,评选“初创企业奖”,支持新兴产业发展壮大;大力支持文化创意、数字化领域初创企业,培育新业态企业生力军。
在协同发展方面,从20世纪60年代起,鲁尔区相继成立鲁尔大学、多特蒙德大学等5所综合性大学和15所应用技术大学,成为欧洲高校分布最密集的工业区,为日后成功转型奠定了人力资源和科技创新基础;众多职业学校采用“双元制”教育模式,显著增强职业教育针对性和实用性;构建产学研一体化体系,各高校均设有“技术转化中心”,形成从技术到市场应用体系。
在绿色发展方面,注重以绿色转型为契机促进环保产业发展,加强废弃矿区受污染地表的生态修复,推进城市园林绿化建设,提高空气质量;坚持区域一体原则,统筹推进小生态与大环境协同建设,如进行河流生态系统整治时,各城市相互协作治理流经支流,确保汇入主河道时水体已被净化;在环境治理过程中逐渐壮大的环保企业、研究机构形成集聚效应,成为德国环保和新能源产学研高地。
在发挥政府、企业、工会、行业协会等经济活动参与者各自作用方面,从20世纪80年代末起,由企业和非政府协会发起的转型计划不断增多,如民间力量于1989年发起成立的“鲁尔倡议集团”,提出“创新城市鲁尔区”计划,为城市转型带来实实在在的企业项目和资金;政府则更多扮演“放牧”角色,形成有利于激发市场内在活力的发展新体制,打造跨界联动机制和政企研伙伴关系;转型过程中,商会、行业协会等组织在制定产业政策、促进对外合作、帮助企业争取政府资金、组织培训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各地还充分利用工会力量,与企业共商对策,解决劳资矛盾,达成改革共识,发挥了社会“黏合剂”的作用。
在民生保障方面,发挥各级政府、企业、社会组织优势,构建再就业培训体系,建立大型职业培训学院,提高下岗职工再就业能力;结合工业遗产旅游项目发展文创、服务型企业,就地安置下岗职工。据不完全统计,1980—2000年的20年间,区内有100万名制造业从业者转岗再就业,仅服务业新增岗位就达到30万个。
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一个国家的经验能被他国全盘复制,并取得成功。这是为什么?
鲁尔区转型是一个在政治、经济、社会、生态、民生、科技、时代、不同诉求利益群体等复杂条件下进行的,各联结要素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深刻互动过程。这些联结要素的条件是特定的,离不开鲁尔区特有的时间、空间、历史、地理、自然、人文特点。
因此,不同的老工业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可比性,时间、空间、要素、禀赋这些条件差异很大。即使是成功的经验,依然不能简单原样照搬,否则就容易出现“南橘”变“北枳”的水土不服,引发“刻舟求剑”、求而不得的结果。所以,在转型发展这件事上,除了政治意愿、治理能力,建立在“系统化思维”基础上的精准发展的理念、实事求是的决策、因地制宜的自我发展道路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