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钱理群先生
2022-03-21杨林柯
杨林柯
2012年对我来说,注定是难忘的一年。因为在这一年,我见到了钱理群先生。
9月7日下午,我到北京准备参加一次教育论坛,被志愿者接到了宾馆住下。不久,《成人之美兮》的作者梁卫星也到了,我们见面后激动不已,好像久别的亲人一样,于是就相约住在一起。在我们聊得正欢的时候,只听见门口有个洪亮而厚重的男子声音响起:“我住哪里?”我心中一喜,直觉告诉我:钱理群老师到了!我俩走出门,迎上去一看,果然是。于是,钱老师就到了我们房间。在我倒水的当儿,钱老师就侃侃而谈,话题一个接着一个。不久,《教师月刊》的主编林茶居先生也来了,先在我们房间拜见钱老师,然后也加入谈话行列。一时间,房间里热闹起来。
一個多小时过后,樊阳、邓运清等老师先后到达。
在次日的会议中,钱老师一直是发言的主角。在我们几个一线教师分享之后,钱老师对我们逐一做了总结。73岁的人了,记忆力还是如此准确,思维如此清晰。钱老师无疑是那一次活动的核心人物,他能够根据主持人主持间隙的需要插入进来,不管是30分钟还是10分钟,他都能讲得十分精彩,那宽大的脑门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总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成为热点,话题不断,笑声不断。
犹记得在吃饭间隙,他谈到一个女学生给他的留言:“这是一位可爱的老头。”钱老师说他很喜欢这个评价,希望死后自己的墓碑上就写上这一句话:这里埋葬着一位可爱的老人。我说到巴金在73岁的时候到成都,诗人流沙河陪同时感叹:您真是一个天真的老小孩。“天真”对于一个老人其实是很难得的,回归“婴儿”状态,说明一个人还没有被世俗的风沙磨去棱角,他依然保持着自己的个性,他的精神依然没有被社会污染。我觉得钱理群老师也是保留着自己天然真性的人。没想到钱理群老师对这个词很敏感,反应很快,不愧是老语文人。他说:“‘天真’这个词可以有两种理解,一种是可爱,一种是不懂事。”我们都笑起来。
最难忘的是当天晚上,几位老师都集聚在钱老师的房间,既是聊天,也是钱老师接受《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刚开始,气氛还很热烈,钱老师的话也很多,当一个个老师讲到在学校遇到的一些真实事情的时候,钱老师突然变得沉默起来,眉头紧锁,只是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思维似乎走向了远处。
钱老师讲起了他自己在十几年前的境遇——现在他讲起这些惊心动魄的真实经历,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触摸到了钱老师火热的心。钱老师在我们这些后辈面前完全打开了自己,真实诚恳地讲述自己的故事,俨然一位慈祥的父亲。在他的感化下,老师们分别讲自己遇到的一些真实事情,而这些真实案例,可能震撼到了钱老师,使他感到自己的理想主义在现实面前的落败吧。
第三日,我接受完《中国青年报》记者的采访,就匆匆惜别了钱老师。
两年后去北京开会,想去看望钱老师。打电话过去,钱老师说家里有事,不便接待。
此后,我和钱老师的联系就多了起来,想念他了,就打个电话;有事请教,打个电话;钱老师的生日,也打个电话。因为钱老师不用手机,只能打他家中的座机,有时候怕打扰他,就发封邮件。
记得2012年还没有见到钱老师的时候,曾经在凌晨给他发过一封长信。钱老师看到后给我回信说,真有“相濡以沫”的感觉。因为钱老师在十几年前也有和我类似的遭遇。
2017年8月,钱老师的老伴去世,一周后我才知道消息,赶紧打电话过去问候,劝他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电话那头,钱老师的声音依然铿锵有力,他说已经从此事中摆脱出来,开始恢复写作了。过了一段时间,钱老师说他准备去贵州度假,因为曾在那儿工作18年,有许多价值观一致的朋友,贵州安顺几乎成了他的另一个精神故乡。他有两个故乡,一个是重庆,另一个就是贵州。
钱老师对我们几位中学老师非常关心,每次打电话都会问到梁卫星、夏昆等。他一直把我们这些“另类”的老师称为“真正的教师”,我们每一个人的遭遇都牵动他的心,所以每发现一个,他总要写文章支持一下,有时甚至写几篇文章。
钱老师有一句名言:“想大问题,做小事情。”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说作为普通教师,做不了大事,但可以做小事;改变不了大环境,但可以改变小环境;改变不了学校,就改变自己班级,改变自己的课堂。他用自己的经验和行动鼓励我们,要像鲁迅那样,有顽强的“韧战”精神。所以他出版了《中学语文教材中的鲁迅作品解读》,这部作品是他研究鲁迅的告别之作,他说要送给100位中学老师。钱老师自然忘不了在北京见到的几位同道,由于他还不清楚樊阳、夏昆、梁卫星等人的地址和电话,就让我帮他邮寄,我很乐意承担此事。于是,钱老师先后把他的新书从北京寄给我,再由我转寄给几位老师。2020年疫情期间,钱老师又出版了新作《写在中小学教育的边缘》。这部书写到了多位中学老师,包括我们几个,钱老师也是寄给我,再由我分别寄给其他几位老师。
现在,钱老师平静地生活在北京,继续读书写作,延续他的“老宅男”生活。80岁的时候,他说还要再写几本书。我禁不住为老人家的写作热情和精神所感动,回想自己的苟且,不觉有些惭愧。
快十年没有见钱老师了,虽然时不时有电话联系,但还会时不时挂念他。
前不久,在《十三邀》里看到钱老师的身影,虽然声音还是那么洪亮,但能看出精神已经大不如前。长年的伏案工作,他的背也有些微佝偻,人也似乎矮了一截,不禁有些心酸。好在每次电话那头,他说话都显得精气神十足,让人觉得安慰、踏实。虽然他面对问候时还是说“我还是老样子,读读书,写写东西,现在开始散步锻炼了”,但我还是禁不住会牵挂他。一个80多岁的独居老人,老伴去世,无儿无女,也没有保姆照顾,我只能在心里为他默默祝福祈祷,祝愿他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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