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的妙处
2022-03-19肖复兴
肖复兴
读书从来有粗细快慢之分。读书细的功夫,是阅读的基本功之一。读书要细,这个“细”,说着容易,做起来很难。不如举例说明。
汪曾祺先生的短篇小说《鉴赏家》,或许能够从阅读的细这方面给予我们一些启发。
小说讲述乡间一个名叫叶三的水果贩子,跟城里一个叫季陶民的大画家交往的故事。这个大画家家里一年四季的时令水果,都是叶三给送的,所以他和画家彼此非常熟悉。有一次叶三给画家送水果,看见画家正画着一幅画,画的是紫藤,开满一纸紫色的花。画家对叶三说,我刚画完紫藤,你过来看看怎么样?叶三看了这幅画,说,画得好。画家问,怎么个好法呢?
这就要说明什么叫细了。我们特别爱说的词是:紫藤开得真是漂亮,开得真是好看,开得真是栩栩如生,开得真是五彩缤纷,开得真是如此灿烂。但是,这不叫好,更不叫细,这叫形容词,或者叫作陈词滥调。我们在最初阅读的时候,恰恰容易注意这些漂亮词语的堆砌,认为用的词儿越多,才能够形容得越生动。恰恰错了。我们还不如这叶三呢。叶三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画家立刻点头称是。叶三说,您画的这幅紫藤里有风。画家一愣,说,你怎么看得出来我这紫藤里有风呢?叶三跟画家说,您画的紫藤花是乱的。
这就叫细。紫藤一树花是乱的,风在穿花而过。读书的时候,要格外注意这樣的细微之处,这是作者日常生活的积累。同样,在生活中观察得仔细,也会帮助我们在阅读中读得仔细。
又有一次,画家画了一幅画,是传统的题材——老鼠上灯台。画完了以后,赶上叶三又送水果来,画家说,你看看我这幅老鼠上灯台怎么样?叶三看完以后,说,您画的这只耗子是小耗子。画家说,奇怪了,你何以分出来?说说原因。叶三就说,您看您这耗子上灯台,它的尾巴绕在灯台上好几圈,说明它顽皮,老耗子哪儿有这个劲头?能够爬到灯台上就不错了,早没有劲头绕了。
什么叫细?这就叫细。你看见耗子,我也看见耗子;你看见灯台,我也看见灯台了。但是,你看见了耗子的尾巴在灯台上绕了好几圈,我没有看见,这就有了粗细之分。
又有一次,画家画了一整幅泼墨的墨荷,这是画家最拿手的。他在墨荷旁又画了几个莲蓬。叶三又送水果过来,画家问他画得怎么样。画家也跟小孩一样,等着被表扬呢,因为叶三是他的知音呀。但是这次叶三没表扬,他对画家说,您呀,这次画错了。画家说,我画了一辈子墨荷都是这么画的,还没有人说我错。你说我错,我错在哪儿?叶三说,我们农村有一句谚语——红花莲子白花藕,您画的这个是白荷,白莲花,还结着莲子,这就不对了,应该是开红花才对呀。画家心下佩服,他想,叶三一年四季在田间地头与农作物打交道,人家的农业生活知识比自己来得真切!画家当即在画上抹了一笔胭脂红,白莲花变成红莲花。
细,还在于生活的积累。没有生活知识的积累,只凭漂亮的词语是写不好文章的。叶三告诉画家,缺乏生活知识,即使画得再细致入微,也可能是错误的,是南辕北辙的。知识是文章写作时的底气和依托。“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文字表面的细的背后,是知识的积累。这种知识,靠书本的学习,也靠生活的实践。
细读,锻炼我们的眼睛,让我们的眼睛能够看到文字背后的细微之处;也锻炼我们的心,让我们的心在日常生活之中能够细腻而温柔。
(杨乐摘自长江文艺出版社《读书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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