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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戴《礼记》篇题及其文体学意义
——以出土简帛为起点的考察

2022-03-18陈丹奇丁宏武

关键词:礼记命名

陈丹奇,丁宏武

( 1.中国人民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2;2.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礼记》《大戴礼记》均是对先秦秦汉礼学文献的选编,其中篇章多非一时一地一人之作,篇题的类型与命名方式也较为多样。孔子称“必也正名乎”(《论语·子路》)(1)阮元:《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2009年,第5445页。,《荀子·正名》又言“名定而实辨”(2)王先谦:《荀子集解》,中华书局,2013年,第489页。,刘熙《释名序》则谓“夫名之于实,各有义类”(3)王先谦:《释名疏证补》,湖南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1页。。故篇题虽小,兹事体大。古今学者对大小戴《礼记》篇题的专门研究较少且多为解题性质(4)详参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目录》(《大戴礼记解诂》,中华书局,1983年)、任铭善《礼记目录后案》(齐鲁书社,1982年)、屈万里《礼记解题》(《古今文选》,1975年9月6日新353期)等。,缺乏对它们命名方式的探索;而学界对简帛古书标题的研究,又意在总结先秦两汉文献篇章命名的普遍规律(5)详参骈宇骞《出土简帛书籍题记述略》(《文史》,2003年第4辑)、林清源《简牍帛书标题格式研究》(艺文印书馆,2004年)、黄威《简帛古书书名格式研究》(《史学月刊》,2016年第4期)等。,未能揭示礼学文献篇题拟定的具体缘由。本文拟从出土简帛标题所呈现的早期形态出发,考察大小戴《礼记》的篇题类型、命名方式与拟定缘由,进而探讨部分篇题所蕴含的文体学意义。

一、大小戴《礼记》篇题的类型与命名方式

《礼记》凡四十九篇,其中《曲礼》《檀弓》《杂记》均因简册繁多分为上下篇,篇题实为四十六个。《大戴礼记》原八十五篇,今传四十篇(6)《诸侯迁庙》与《诸侯衅庙》的篇次虽均为“第七十三”,却有两个篇题,故作两篇处理。,其中《曾子制言》分上、中、下三篇,实存三十八个篇题。又有学者勾稽其佚文七篇,俱有篇题(7)刘晓东将《谥法》《文王世子》《王度记》《辨名记》《政穆篇》《三正记》《禘于大庙礼》确定为《大戴礼记》之佚篇(刘晓东:《〈大戴礼记〉佚篇考辨》,《中国典籍与文化论丛》第5辑,中华书局,2000年,第47—55页)。。职此之由,大小戴《礼记》现存篇题共计九十一个。就《礼记》篇题而言,杨天宇对其命名方式的分类最具代表性。兹引述如下:

第一,依据篇中所记主要内容命名。

第二,仅据首节或仅据篇中部分内容命名。

第三,取篇首或首句中若干字,或取篇中若干字命名。

第四,以所记内容的性质命名。

第五,命名之由不详者(8)杨天宇:《郑玄三礼注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144页。。

杨氏的划分大体符合《礼记》的实际状况,但综合《大戴礼记》与相关出土简帛来看,大小戴《礼记》篇章命名的类型仍有细化与补充的必要。

首先,“依据篇章主要内容命名”可细分为两种情形:一是摘取主题词。如“中庸”一词在《中庸》篇出现十次,《论语·雍也》有“子曰”之语“中庸之为德也”(9)阮元:《十三经注疏》,第5385页。,可见孔子时“中庸”已为熟语。《中庸》为孔子之孙子思所作(10)王锷:《〈礼记〉成书考》,中华书局,2007年,第75-79页。,此篇即子思以“中庸”为核心概念推演而成。二是概括主要内容。此类篇章中无现成的主题词可摘取,便从主要内容中总结出一个词语作为篇题。《礼记》之《月令》《礼运》《学记》,《大戴礼记》之《五帝德》《帝系》《劝学》等均属此类。

其次,“仅据首节或仅据篇中部分内容命名”的表述不够完备,应改为“提炼篇章部分内容命名”。杨氏所列篇章也有可商榷的余地,如《中庸》实属“依据篇章主要内容命名”的一类。具体而言,其一是提炼首章。如《坊记》据篇首“君子之道,辟则坊与”(11)阮元:《十三经注疏》,第3511页。。其二是提炼篇中部分内容。如《大戴礼记·保傅》据今本第二章的“保,保其身体,傅,傅之德义”(12)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第49-50页。。其三是提炼抄纂众篇而成的首篇,以《内则》一篇为代表。郑玄《礼记目录》云:“名曰‘内则’者,以其记男女居室事父母舅姑之法。”孔颖达疏为“以闺门之内,轨仪可则,故曰‘内则’”(13)阮元:《十三经注疏》,第3165页。。但文本除篇首闺门内事父母舅姑的内容外,尚有赡养老者、烹饪膳食、养育幼童的内容。王梦鸥指出,“养老”部分是《王制》的复简,“食谱”部分,其文又与《仪礼》公食大夫礼,《周礼·天官》酒人庖人食医诸职,以及《少仪》中文句时相雷同(14)王梦鸥:《礼记今注今译》,新世界出版社,2011年,第238页。。故《内则》为抄纂众篇而成,篇题“内则”仅是对首篇内容的提炼。

再次,“取篇首或首句中若干字,或取篇中若干字命名”需辨析。杨氏所举例证中,唯有《缁衣》属于“取篇中若干字命名”。参照郭店简、上博简《缁衣》可知,战国简本《缁衣》原无篇题,且两种不同传本的首章首句均为“夫子曰:好美如好缁衣”(15)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129页;马承源:《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74页。。由此,后世儒者在传授过程中应是摘取篇首的“缁衣”命名。至于今本此章为第二章,或是传授者在篇首增益“子言之曰”章的结果。既然作为孤证的《缁衣》也是取篇首而非篇中若干文字命名,那么此类改作“摘取篇首若干文字命名”更为合理。此类细分为三种情形:一是摘取篇首首句内容。如《仲尼燕居》《孔子闲居》《哀公问》,《大戴礼记》之《武王践阼》《卫将军文子》《盛德》等,不胜枚举。二是摘取篇首提示语(16)出现在篇章开头处且具备引起下文功能的发端语,清人王念孙称为“总冒下文之词”(王念孙:《读书杂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701页)、郭店简原整理者解说《五行》时称作“总括之词”(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第149页)。我们认为林清源所谓的“提示语”(林清源:《简牍帛书标题格式研究》,第83页)最为准确。。如《大戴礼记·礼三本》摘取篇首首句“礼有三本”为题,而“礼有三本”是对下文“性之本”“类之本”“治之本”(17)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第17页。的概括。三是摘取抄纂众篇(章)而成的首篇(章)首句。如《文王世子》由“文王之为世子”“教世子”“周公践阼”“庶子正公族之法”“天子视学”“世子之记”六部分内容构成,其中犹存《文王之为世子》《教世子》《周公践阼》《世子之记》四种篇题。清人孙希旦言“盖其初本各为一篇之书,各有篇名,而记者集合之者也”(18)孙希旦:《礼记集解》,中华书局,1989年,第551页。,《文王世子》的篇题就摘自其篇首首句“文王之为世子”(19)阮元:《十三经注疏》,第3040页。。

复次,所谓“以所记内容的性质命名”“命名之由不详者”的篇题,其实是依据篇章与其他典籍关系命名。此类篇题细分为两种:一是“总论六经”,以《经解》为标志。皇侃云:“解者,分析之名。此篇分析六经体教不同,故名曰‘经解’也。”(20)阮元:《十三经注疏》,第3493页。此篇先总论《诗》《书》《乐》《易》《礼》《春秋》六经特点及其教化功能,后专论《礼》的教化意义,包括天子遵《礼》行事对治国的影响、国家施行《礼》的效果,篇题即对其内容与六经关系的总结。二是“专释礼经”,以论述“冠”“昏”“乡饮酒”“射”“燕”“聘”诸礼与丧葬礼仪的篇章为代表。如《冠义》篇题,郑玄解为“以其记冠礼成人之义”(21)阮元:《十三经注疏》,第3646页。,其中“冠礼”即指《仪礼·士冠礼》;又王锷指出“《礼记》中《丧服小记》等九篇,或补记《士丧礼》等篇之不足,或阐述丧葬礼的意义”(22)王锷:《〈礼记〉成书考》,第128页。,如《丧服小记》《大传》《服问》《三年问》就是对《丧服》的补充与解释(23)吕友仁指出,《服问》与《丧服小记》《大传》属同类性质,可以弥补《仪礼·丧服》之所未备(吕友仁,吕咏梅:《礼记全译·孝经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09页)。王锷又指出,《三年问》根据《仪礼·丧服》经文论说(王锷:《〈礼记〉成书考》,第149页)。。

最后,还可增加“袭用相关标题命名”一类。其亦包含两种情形:一是“袭用‘逸礼’篇题”。如《曲礼》首章为“《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24)阮元:《十三经注疏》,第2661页。。此篇虽为解说《曲礼》之记文,却以篇首所引的“逸礼”篇题为名。二是“袭用其他书题”。如《夏小正》相传为夏代历法,司马迁《史记·夏本纪》有载“孔子正夏时,学者多传《夏小正》云”(25)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第89页。,可见其标题渊源有自。又《大戴礼记·夏小正》由“经”“传”两部分构成,“传”在解“经”时即用“小正”来指代。所以《夏小正》在编入《大戴礼记》前已有其名,戴德只是袭用了当时通行的书题。

总之,大小戴《礼记》篇题类型丰富,可分为以上五类十二种。它们的命名涉及依据篇章主要内容、提炼篇章部分内容、摘取篇首若干文字、揭示篇章与其他典籍关系、袭用相关标题等方式。

二、大小戴《礼记》篇题的若干原型与拟定缘由

郭店简儒家文献发布后,陈来称之为“荆门礼记”(26)陈来:《郭店楚简之〈性自命出〉篇初探》,《孔子研究》,1998年第3期。。彭林又指出这十四篇为“古文《记》二百四篇”之属(27)彭林:《郭店简与儒学研究》,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41-59页。。上博简儒家文献不仅有《天子建州》《昔者君老》《内礼》等传述礼制、通论礼义的篇章,亦包括《弟子问》《中弓》《季庚子问于孔子》等记录孔子应答弟子时人的篇章,甚至出现今本大小戴《礼记》所收《武王践阼》《缁衣》的战国传本。因而以上战国竹简儒家文献,实为大小戴《礼记》的文献渊薮与简本面貌。

众所周知,《礼记》中阐释“礼经”的篇章与《仪礼》中的“传”“记”性质相类。武威汉简《仪礼》中甲、乙本《服传》与丙本《丧服》,均与今本《仪礼》的《服传》相关。简本《服传》《丧服》《特牲》《燕礼》与《仪礼》的《丧服》《特牲馈食礼》《燕礼》一样有“记”,却在表现形式上不尽相同。所以武威汉简在一定程度上呈现出《仪礼》“传”“记”及《礼记》释经篇章的早期形态。

就标题而言,从具有代表性的郭店简《五行》、上博简《孔子诗论》《鲁邦大旱》《子羔》、武威汉简《士相见之礼》《特牲》《少牢》《有司》《燕礼》《泰射》《服传》,可窥见大小戴《礼记》若干篇题的原型与拟定缘由。

(一)郭店简《五行》“篇首提示语”与教学需求

郭店简《五行》首简完整,简背无篇题。原整理者指出,全文以“五行”两字开头,估计当时即以“五行”名篇(28)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第149页。。但“五行”二字位于首简起首处,与下文连抄而无明显间隔,且在字迹与格式上与其他简文没有差异,应属正文内容的起首之语。日本学者池田知久主张“五行”为篇题,用《荀子》的段落标题语到《韩诗外传》的段落主语,来类比解释竹简本《五行》到帛书本《五行》的篇题失落(29)池田知久:《郭店简与儒学研究》,第92-133页。。林素清则在平议王念孙“总冒下文之词说”、王先谦“篇名说”、杨树达“分节之题说”后,指出“五行”从功能属性与书写格式来看,均与《荀子》“扁善之度”一类的发端语完全一致,可以判定为“提示语”(30)林清源:《简牍帛书标题格式研究》,第81-84页。。由此,郭店简《五行》开头的“五行”一词并非篇题,其功能只是提示下文与凸显主题。

需要指出的是,马王堆帛书《五行》既无标题又无提示语的形态有其特殊性。一方面,甲本《老子》与《五行》及其他三篇佚书同抄一卷且均无篇题,乙本《老子》上、下篇篇末则抄有“德”“道”两个篇题。可见抄本有无篇题与其功能及制作者关系密切(31)李学勤《帛书〈五行〉与〈尚书·洪范〉》认为,黄老之学“采儒墨之善”,《五行》篇高深广远,论天道,说五行,有一定神秘性,正投黄老学者所好。此篇竟与《老子》《九主》之类道家文献合抄,大约就是这个缘故(李学勤:《简帛佚籍与学术史》,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84页)。黄老学者将儒家之《五行》纳入自身的思想体系,不标明其原有标题是可以理解的。,帛书本不能反映《五行》篇题的普遍情形。另一方面,郭店简《五行》有“经”无“说”,马王堆帛书《五行》包括“经”“说”两部分,“经文”自第六章至末章的每句皆有“说文”。庞朴认为,第六章并非一个特殊起点,前五章本来也曾有“说文”,只是帛书漏抄所致(32)庞朴:《庞朴文集》(第二卷),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13页。。帛书本会漏抄前五章“说文”,则其漏抄篇首提示语“五行”亦有可能。因此,不抄篇题的帛书本《五行》,不能反证先秦两汉流传的其他《五行》抄本均无篇题。

既然帛书本《五行》只是一种具有特定编纂意图与漏抄情况的抄本,那么《五行》的其他战国抄本是否会存在篇题?事实上,同属战国竹简的上博简《恒先》《凡物流形》,分别在第三简与甲本第三简的简背抄录各自篇首提示语“恒先”与“凡物流形”作为篇题。因而具有篇首提示语的《五行》在战国流传时亦有据此方式命名的抄本,郭店简《五行》无篇题的形态只能代表部分抄本的情况。

“摘取篇首若干文字命名”的篇章一般为格言体与问对体。前者抄纂的各章思想内涵不尽相同,首章首句无法概括其他各章的内容;后者篇首常为时间、地点、人物等“穿靴戴帽”的内容,摘取其中若干文字亦无法体现篇章主题。以上命名还只是出于收藏、检索的目的。郭店简《五行》为论体文,其篇首提示语“五行”就是该篇主旨。又余嘉锡指出“古人著书,本无专集,往往随作数篇,即以行世。传其学者各以所得,为题书名”(33)余嘉锡:《目录学发微 古书通例》,中华书局,2009年,第224页。。郭店简《五行》没有篇题,从创作来看是有篇首提示语而无重复的必要,从流传来看是郭店简诸篇均无拟定篇题的书写习惯。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论语·子路》)(34)阮元:《十三经注疏》,第5445页。战国时代的一些传授者为在教学过程中提纲挈领地讲授众多篇目,不但要在整理篇章的基础上拟定篇题,还要使篇题彰明文章主旨,于是“摘取篇首提示语”就成为实现这种教学目的的命名方式。将具有强调主题功能又字数适宜的篇首提示语直接抄录为简背篇题,则是实现这一目的的便捷之法。简言之,将篇首提示语“五行”抄录为篇题,主要为教学之需,而非翻检之便。《礼记·祭法》就继承了这种抄录提示语为篇题的命名方式。而《王制》《大学》《深衣》与《大戴礼记》之《礼三本》《明堂》《盛德》等,为了篇题的精炼,在抄录之前还有选择抄录字词而使篇题字数适宜的步骤。

(二)上博简《孔子诗论》等三篇“卷题”与抄本收卷方式

上博简《孔子诗论》《鲁邦大旱》《子羔》三篇,李零从简长、简形、字体和书写风格等方面推断它们同抄一卷(35)李零:《上博楚简三篇校读记》,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6页。。具体而言,《孔子诗论》仅存的一支完简长55.5厘米,《子羔》由第六简与第二简拼合的一支完简长55.6厘米,《鲁邦大旱》的两支完简分别为55.4与54.9厘米(36)冯胜君:《郭店简与上博简对比研究》,线装书局,2007年,第14-22页。。三者均合周代制度之整尺,又相当于汉尺的“二尺四寸”(37)贾连翔:《战国竹书形制及相关问题研究:以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为中心》,中西书局,2015年,第120页。。考虑到当时简册制作工艺不够精密与后世保存过程中竹简变形的情况,三者简长基本相同。三者完简的竹简右侧皆有三道契口且契口形状相似,而它们的简端形态又均呈现为半圆形。三者是上博简中书法非常工整、严谨的一类字迹,其中个别的字迹差异,也是同一抄手字迹有意无意变换所致(38)李松儒:《战国简帛字迹研究:以上博简为中心》,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203—207页。。除物质形态的高度一致外,三者在简文内容与性质上亦有关联。如林志鹏将三者视为同卷之《诗传》:《孔子诗论》属发挥《诗》旨的“诂训之传”,《鲁邦大旱》《子羔》属记录故事的“载记之传”(39)林志鹏:《上博馆藏战国楚竹书研究续编》,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第68-69页。。伏俊琏指出,此三篇都是阐述孔子的思想,《子羔》《孔子诗论》《鲁邦大旱》分别是孔子对古史、诗、鬼神的认识(40)伏俊琏:《写本和写本学》,《古典文学知识》,2020年第5期。。学者们的看法有异,但从不同视角揭示了三者文本上的内在联系。因此,《孔子诗论》《鲁邦大旱》《子羔》三篇确实合抄于一卷。

其中《子羔》第五简背面抄写的“子羔”二字,是上述三篇中仅存的标题。在李学勤、裘锡圭的编联方案中,第九简为《子羔》篇的首简(41)侯乃峰:《上博楚简儒学文献校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123-124页。,标题“子羔”是摘取此简首句“子羔问于孔子曰”(42)马承源:《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92页。而成,即余嘉锡《古书通例》所谓“古书多摘首句二字以题篇”(43)余嘉锡:《目录学发微 古书通例》,第211页。。诸家多将《子羔》第五简重新编排为此篇的倒数第三简(44)侯乃峰:《上博楚简儒学文献校理》,第123页。,即标题“子羔”抄写在倒数第三简简背。因而此三篇的收卷方式是以首简卷起,且收卷后《子羔》作为末篇处于外层,其中显露在最外层的《子羔》倒数第三简简背标题“子羔”,就成为《孔子诗论》《鲁邦大旱》《子羔》三篇共同的卷题。

需要说明的是,如果此三篇的收卷方式以末简卷起,则摘取首篇首句若干字为题更易检索。如银雀山汉简《孙膑兵法》,原整理小组指出《八阵》和《地葆》两篇,书体和行款都很相似,《八阵》篇第一简简背和篇尾都有篇题,当是一卷的第一篇,《地葆》只有篇尾篇题而无简背篇题,大概是编在《八阵》之后的一篇(45)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银雀山汉墓竹简(壹)》,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6页。。由此,将思想内容有关联的数篇抄为一卷,收卷方式有两种情形:自首篇首简卷起,自末篇末简卷起。当抄本以首篇首简卷起,则据末篇命名;以末篇末简卷起,则据首篇命名。如果所抄篇章本无篇题,则一般摘取首句若干文字为抄本的卷题;如果已有篇题,则将相应的篇题直接抄录于最外层的某简简背。《礼记》中《檀弓》《文王世子》《礼器》《郊特牲》《玉藻》《明堂位》诸篇,以简本形态流传时都以末简卷起,所以它们均以“摘取抄纂众篇(章)而成的首篇(章)首句”命名。其中《文王世子》一篇,抄写者将首篇篇尾标题“文王之为世子”简省抄写在首简简背,其他各篇则摘取首篇首句若干文字而题写在首简简背。

(三)武威汉简《仪礼》篇题与“经”“传”区分

武威汉简《仪礼》按形制分为甲、乙、丙三本,与今本《丧服》对应的有甲、乙本《服传》与丙本《丧服》三种。其中甲、乙本《服传》形制有异而内容类同,均包含“经”“记”“传”三部分。较之今本《丧服》,“经”“记”皆有缩略。两者第一、二简简背分别抄写“第八”“服传”(46)甘肃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武威汉简》,中华书局,2005年,第91、129页。,“服传”即篇题,“第八”则是编次。丙本《丧服》有“经”“记”却无“传”,这两部分与今本《丧服》相同却无简背篇题。作为原整理者的陈梦家,以为简本《服传》与今本《丧服》篇次、篇题与内容的差异,缘于其为不同于两戴本、刘向《别录》本而立于学官的后、庆之本(47)甘肃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武威汉简》,第10-17页。。沈文倬对此加以辨正,指出《服传》所以录有经记一千五百八十余字中的七百四十余字,是便于解释经记之义。缩略的经记之文是传文的组成部分,两种《服传》是与《丧服》单经并行的《丧服》单传(48)沈文倬:《菿闇文存》,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276-345页。。

武威汉简丙本《丧服》虽无“传”,但其“经”的部分与今本《丧服》相同且包含篇首提示语“丧服”,二者均是《仪礼》篇章的不同传本。简本之“记”与今本之“记”“传”,均是逐章逐句附益于“经”的疏解内容。反观甲、乙本《服传》,简背篇题均以“传”称名而无篇首提示语“丧服”,正说明二者“传”的属性,征引“经”只为更好地阐释、印证“传”的内容。《白虎通义》征引《丧服》时明确区分《礼服经》与《礼服传》,其中后者是大题“礼”与小题“服传”的合称,应与简本《服传》性质相同。在《汉志》“六艺略”的“礼类”中,既著录“《明堂阴阳》三十三篇”,又著录“《明堂阴阳说》五篇”(49)陈国庆:《汉书艺文志注释汇编》,中华书局,1983年,第46-47页。。后者篇题多一“说”字,且篇数不到前者的六分之一,说明《明堂阴阳说》为摘取《明堂阴阳》部分“经文”加以申说的自成体系之作。由此,沈氏之说较为可信,《丧服》与《服传》这种“经”“传”分别流传的情况在汉代确实普遍存在。

既然简本《服传》是单篇别行的阐释《丧服》之“传”,《服传》之题并非《丧服》另一家法的别称,那么“服传”即传说《丧服》之义。之所以称为《服传》,正与作为“礼经”的《丧服》相区分。具体而言,此类篇题的命名方式,即摘取“礼经”篇题中的若干文字,并加入一个表示解经行为的动词。《礼记》中《丧服小记》《服问》《丧大记》《问丧》的篇题形态均承此而来,亦有一些篇题是在这种类型的基础上演变而成的。或将“礼经”篇题省略,如《大传》在编次上紧接《丧服小记》,同为解释《丧服》的《大传》便省略“礼经”篇题;或将“礼经”篇题替换,如《三年问》专门解释《丧服》中的“三年之丧”问题,故以“三年”代替“丧服”;或将解经行为的动词替换为表达“礼经”要义的名词,如《冠义》《昏义》《乡饮酒义》等篇。

要之,大小戴《礼记》所选先秦礼学文献在秦火前单篇别行时多无篇题,而现存众多的篇题类型又渊源有自,是在流传过程中受文章体式、篇章编排、论述角度等不断影响的结果。其中“摘取篇首若干文字命名”的“摘取篇首提示语”“摘取抄纂众篇(章)而成的首篇(章)首句”两种类型,分别缘于提纲挈领的教学需求与抄本自末篇末简卷起的收卷方式;“依据篇章与其他典籍关系命名”的“专释礼经”类型,则取决于区分“经”“传”的解经观念。

三、大小戴《礼记》篇题的文体学意义

现存的大小戴《礼记》篇题中,有二十五个明确以文体称名。如以“记”命名的《丧服小记》、以“义”命名的《冠义》、以“问”命名的《哀公问》、以“传”命名的《大传》、以“解”命名的《经解》,等等。上述篇题共涉及“记”“义”“问”“传”“解”五种文体,已然蕴含着较为鲜明的文体意识。吴承学认为,为文献加上标题,反映出命篇者对文献的内容、性质乃至文体的认定。对篇章的命名,是文章学与文体学发展的重要标志(50)吴承学,李冠兰:《命篇与命体:兼论中国古代文体观念的发生》,《中国社会科学》,2015年第1期。。考察从郭店简、上博简礼学文献与武威汉简《仪礼》到大小戴《礼记》的篇题演变过程,更能看到后者在文体学上的重要意义。

(一)《哀公问》篇题与古人对“问对体”的自觉体认

在郭店简、上博简礼学文献中,见于今本大小戴《礼记》的《缁衣》与《武王践阼》均无篇题。仅见的三个简背标题为《子羔》《中弓》《内礼》。前两者摘取篇首首句二字为题,实出于翻检需要而无深意。《内礼》的篇题不见于正文且直接冠名为“礼”,值得深究。上博简《内礼》第一简简背倒书“内礼”二字,原整理者即将其视为篇题。一方面,《内礼》所述内容与大小戴《礼记》所收篇章相近,如简文第一、二章分别与《大戴礼记》之《曾子立孝》《曾子事父母》的部分内容互见;另一方面,《内礼》先论证主题后引述相关人物、典籍言论的体式,与《礼记》之《中庸》《大学》相类。诚如贾海生所言,《内礼》是一篇典型的阐述礼之威仪的记文(51)贾海生:《上博简〈内礼〉发覆》,《人文论丛》,2014年第2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322-342页。。《内礼》的性质更接近《汉志》著录的“(礼)记”而非“礼古经”“(礼)经”,为何其篇题称“礼”而与《士冠礼》等“礼经”篇章相一致?大小戴《礼记》中仅见的以“礼”命名的《曲礼》,也只是袭用“逸礼”篇题,与《内礼》的命名方式不同。实际上,在传世的先秦儒籍中,征引一些记文时常称其为“礼”。如《孟子》明引三次《礼记》之文与三次《仪礼》之文时均称之为《礼》,《荀子·大略》征引《礼记·玉藻》之文时称其为《礼》(52)吕友仁:《〈礼记〉研究四题》,中华书局,2014年,第13—20页。此处所谓的“《礼记》之文”“《仪礼》之文”,即指《孟子》《荀子》所征引而后来被编入《礼记》《仪礼》的一些先秦礼学文献。。可知作为记文的《内礼》以“礼”命名并非名实不符,而是战国儒家在传授《内礼》时将其与“礼经”视为同一类型的文献。换言之,阐发礼义的记文《内礼》与记述礼仪的经文具有相同的文本功能。正如春秋时代的楚人申叔时将“礼”与“春秋”“世”“诗”“乐”“令”“语”“故志”“训典”等不同类型的文献相区分一样,意在突出其“使之上下之则”的作用(53)徐元诰:《国语集解》,中华书局,2002年,第485-486页。。因此,大小戴《礼记》所收的先秦礼学文献在战国流传时多无篇题。即使偶有《内礼》这样颇具深意的篇题,也只能从文本功能的层面划分“文类”,尚未有进一步辨析文体的意识。相形之下,大小戴《礼记》中以“记”“义”“问”“传”“解”命名的篇题却已显现出一定的辨体意识。

在古代文体的形成过程中,文体之名与文体之实往往不是同步发展的。清人王之绩《铁立文起》卷四指出“问之名,始见于《戴记》之《哀公问》《曾子问》”(54)吴讷:《文章辨体序题疏证》,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第221页。。但明人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将《左传》《史记》《汉书》等典籍的君臣朋友问对之辞作为问对体的源头(55)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134—135页。,韩高年进而追溯问对体得以生成的上古咨询制度,认为西周时代的《大开武》《小开武》已是典型的问对之文(56)韩高年:《春秋“礼治”与“经国之文”的生成:以政论、谏辞、问对三体为核心》,《文史哲》,2018年第1期。。可见问对这一文体源远流长,古人以篇题的形式加以认定却相对较晚。纵观先秦传世典籍,史传散文《尚书》《逸周书》《左传》《国语》中所见的问对之文尚无以“问”命名者。而诸子散文中始出现以“问”命名的篇章,主要有儒家《礼记》之《哀公问》《曾子问》、墨家《墨子》之《鲁问》、道家《列子》之《汤问》、稷下学派《管子》之《小问》《桓公问》等。据王锷考证,《哀公问》是由鲁国史官或孔子弟子在鲁哀公十一年至十六年之间所记录(57)王锷:《〈礼记〉成书考》,第28页。,而上举其他各篇的撰作时代均晚于此篇(58)《墨子》之《鲁问》所载“鲁君”,古今学者或考证为鲁穆公(孙诒让:《墨子间诂》,中华书局,2001年,第466页),或订正为鲁元公(吴毓江:《墨子校注》,中华书局,1993年,第740页)。无论穆公或元公,均在哀公之后的战国时代;《列子》曾被判为“伪书”,当代有反思“伪书”说者,将《列子》的成书时间考订为战国中后期,认为其中的《汤问》篇可能成书较早而先于《庄子·内篇》(许抗生:《〈列子〉考辨》,《道家文化研究》(第一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344-358页);管仲虽为春秋时人,但《管子》之《小问》《桓公问》一般被认为是战国稷下学派假托齐桓公与管子的问对而成篇。。就篇题而言,《哀公问》摘取篇首三字为题,与其“同篇异题”的《大戴礼记·哀公问于孔子》首句亦为“哀公问于孔子”,所以这里的摘取实为主观的选择。命名者选择以“问”字结尾,使其在满足翻检的基本需求外,还提示了其问对的文体形态。与《哀公问》成篇时代最为接近的《鲁问》,其首句为“鲁君谓子墨子曰”,且文中未出现“问”字,“鲁问”是对其篇章主题与文体的概括。相形之下,前者选择“问”字,为以“问”命名的雏形;后者提炼“问”字,则是以“问”命名较为成熟的形态。由此,《哀公问》的以“问”命名早于其他问对之文。《礼记》中成篇于春秋末期至战国前期的《曾子问》,与战国中期的《问丧》《服问》《三年问》也以“问”为名。其中前者摘取篇首三字,后三篇则据它们与“礼经”的依附关系而命名。如果说前者与《哀公问》的命名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么后三篇的命名则是在《哀公问》的影响下以类相从的结果,即与《哀公问》文体相类而沿袭其“问”的称名。

总之,大小戴《礼记》所收篇章从先秦时代多无篇题与区分文类的个别篇题,到辨析“记”“义”“问”“传”“解”诸体,显现出古人文体意识从无到有、从粗到精的发展趋势。就现有文献来看,《哀公问》以“问”命名,是古人对“问对体”最早体认的标志。

(二)以“义”命名与“义疏体”雏形的类名

武威汉简《仪礼》有九篇,其中甲本《服传》《特牲》《燕礼》、乙本《服传》、丙本《丧服》均与今本一样有记文。甲、乙本《服传》记文前均抄写一个扁方框,丙本《丧服》记文前则抄写一个大圆点。虽然与今本《丧服》记文前标有“记”字不同,但它们在区隔“经”“记”、提示记文的功能上殊途同归。同出的甲本《燕礼》则直接出现“记”的标志,既在记文前标有“经”“记”的合计字数“凡三千六十六字”,又在篇末标有“记三百三文”(59)甘肃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武威汉简》,第116-120页。。可知时人已将甲、乙本《服传》与丙本《丧服》标识符号之后的内容视为“记”,只是在表述方式上用标识符号代替。简本的特别之处在于,甲、乙本《服传》包含“经”“记”“传”三部分而丙本《丧服》只是“经”“记”合编。其中《服传》对“经”“记”有选择地作“传”,说明作“传”者是在谙熟《丧服》全部“经”“记”的基础上阐释二者的重点与难点。所以在儒家习礼者的解经活动中,其顺序为:先用“经不备”“经外远古之言”(60)阮元:《十三经注疏》,第2068页。的“记”补充解释经文,然后再以“博释经意,传示后人”(61)阮元:《十三经注疏》,第3717页。的“传”重点解释“经”“记”的部分内容。

唐人孔颖达言“传,谓传述为义”(62)阮元:《十三经注疏》,第2660页。,揭示出“传”与“义”的内在联系。其实在《仪礼·冠礼》的记文部分,“记”字之后紧随“冠义”二字,“冠义”的内容呈现出阐发“礼经”的特征而与“传”相类。吕思勉也认为传之名不一,或谓之义,如《礼记·冠义》以下六篇是也(63)吕思勉:《中国文化思想史九种》,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508-509页。。因而解经的“义”“传”性质相类而兼释“经”“记”。换言之,在“经”“记”“传”合编的礼学文献中,“传”(“义”)作为文本的第三层次,既解释文本第一层次的“经”,又解释文本第二层次解“经”的“记”。《礼记》的《冠义》《昏义》《乡饮酒义》《射义》《燕义》《聘义》,是对《仪礼》相关篇章要义的解释。虽然这些单行的以“义”为题的篇章,与附于经文的“传”在文本形态上有异,但在文体功能上却极为接近。如《仪礼·士昏礼》“经”文有言“舅姑先降自西阶,妇降自阼阶”(64)阮元:《十三经注疏》,第2090页。,《礼记·昏义》“舅姑先降自西阶,妇降自阼阶,以著代也”(65)阮元:《十三经注疏》,第3649页。之语,显系援引“经”文所谓舅姑先从西阶下堂而妇后从阼阶下堂的礼仪,以此表明妇对姑所主持内务之职的传承;《士昏礼》之“记”有言“父醮子,命之曰‘往迎尔相……’”(66)阮元:《十三经注疏》,第2099页,《昏义》“父亲醮子,而命之迎,男先于女也”(67)阮元:《十三经注疏》,第3648页。,则是转述“记”文所谓父行醮礼后用礼辞命子去迎接妇的内容,以此解释男子在昏礼中处于主动的地位。由此,《礼记》中以“义”为题的诸篇亦有兼释“经”“记”的文体功能。

《礼记》的《冠义》《昏义》《乡饮酒义》等篇题,影响了后来《五经通义》《白虎通义》《五经异义》等书题的命名。刘向、班固、许慎之所以用“义”命题,与他们对编纂体例的考虑密不可分。清人陈寿祺云:“《石渠议奏》之体,先胪众说,次定一尊,览者得以考见家法,刘更生采之为《五经通义》,惜皆散亡。《白虎通义》经班固删集,深没众家姓名,殊为疏失,不如《异义》所援古今百家,皆举五经先师遗说,其体仿《石渠论》而详瞻过之。”(68)陈寿祺:《五经异义疏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页。曹建墩亦指出,《五经异义》就五经中的一些问题,依次列举今古文经学诸家的学说,然后裁以己意(69)陈寿祺:《五经异义疏证》,第3页。。从体例来看,《五经异义》首先所列五经中的问题无疑代表第一层次的“经”,其次罗列的今古文说则是解释“经”的第二层次,最后许慎的按语作为第三层次,既是对第二层次众说的平议,也是对第一层次“经”义的判定。由此可见,《五经异义》及与其相类的《五经通义》《白虎通义》在兼释“经”“记”的文体功能上,与《礼记》中以“义”为题的诸篇一脉相承。在内容上,它们又将《礼记》诸篇由解释“礼经”而产生的“义”扩展到《易》《书》《诗》《春秋》,从而使得“五经”皆有了阐释要义的“义”。上述以“义”为名而兼释“经”“记”的体式,在魏晋南北朝进一步发展为义疏体。经潘忠伟考证,儒家采用“疏”的体裁早于佛教义疏的出现,据《隋志》可知较早以“义疏”为名的解经著作,主要有《尚书义疏》(晋乐安王友伊说撰)与《毛诗义疏》(谢沈撰)两种(70)潘忠伟:《中古儒家经学著述形式的转变:关于义疏体裁的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12年第5期。。《隋志》所著录的义疏体著作,数量可观而篇题大同小异。除命名为“义疏”外,尚有“义”“大义”“述义”等称名。唐代编定的《五经正义》则是义疏体的集大成之作。

学者们在探讨古籍整理体式时,常将《礼记》以“义”命题的诸篇与后世的“义疏”归为一类,却对二者的关系语焉不详(71)详参冯浩菲《中国古籍整理体式研究》(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56页)、周大璞《训诂学要略》(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42页)、陈焕良《必须掌握前人注释古书的方法方式》(《训诂学与古汉语论集》,中山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202页)等。。我们发现《礼记》以“义”命题的诸篇,已包含兼释“经”“记”的语句,实为义疏体的上源与雏形。而《冠义》等篇题中的核心要素“义”,又是后世“通义”“异义”“义疏”“大义”“述义”“正义”等名称的泛称。即前者是普遍的类名,而后者是特指的专名。因此,《礼记》中以“义”命名的篇题为“义疏体”的雏形确立了类名。

综上所述,从大小戴《礼记》篇题的实际情况来看,命名方式主要有依据篇章主要内容、提炼篇章部分内容、摘取篇首若干文字、揭示篇章与其他典籍关系、袭用相关标题等五类。其中每一类又可分为若干具体情形。考察目前所见出土简帛的早期形态可知,先秦流传的礼学文献多无标题,偶然出现的个别标题与文本的传授者密切相关,主要采用“摘取篇首若干文字命名”的方式。其中“摘取篇首提示语”是为满足儒家礼学的教学需要;“摘取抄纂众篇(章)而成的首篇(章)首句”则因抄本自末篇末简卷起的收卷方式。汉代流传的礼学文献多存篇题,随着儒家区分“经”“传”观念的发展,揭示篇章与其他典籍关系遂成为解经活动中重要的命名方式。与此相应,先秦儒家对礼学文献的命名还只显现出模糊的文类意识。汉儒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类辨体,将解释“礼经”的文本依功能不同而分别称为“记”“义”“问”“传”“解”等。作为汉儒选编的先秦秦汉礼学文献,大小戴《礼记》中《哀公问》的篇题标志着古人对“问对体”最早的自觉体认;以“义”称名的若干篇题则为“义疏体”的雏形确立了类名。二者不但有益于澄清“问对”“义疏”两种文体在发生发展过程中的相关问题,还集中体现出大小戴《礼记》篇题对探讨中国文体学中名实关系的重要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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