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网络视角下社交平台社群的互动仪式链研究—以粉丝社群为例
2022-03-18顾楚丹
□ 顾楚丹
网络社群是指基于互联网形成的有共同爱好、需求的人组成的群体。近年来,以社交媒体平台为代表的Web 2.0发展迅速,与传统的互联网相比,Web 2.0是作为平台的互联网,跨越所有连接设备,通过参与架构(architecture of participation)制造网络效应[1]。这意味着其为情感的虚拟互联以及社群间在线互动提供了便利[2]。社交平台社群的基本形态是由具有共同认同感的网络用户,通过多个社交平台联结在一起而形成的群体。鉴于此,本研究试图以强自组织性、行动性与高互动性著称的网络粉丝社群为例回答两个问题:(1)广泛应用在解释网络空间人际互动的互动仪式链理论多大程度上适用于Web 2.0的社交平台社群?(2)平台社群互动仪式链模型的特征如何?在网络场域的应用中,我们需要对互动仪式链进行怎样的修正?网络社群是青年参与的生动的互联网实践,其意识形态、组织形式、符号体系等深刻影响青年的价值观和行为规范。本研究借助粉丝社群试图厘清网络社会的互动机制,继而展开延伸讨论,以期为互联网治理提供理论与现实参考。
一、文献回顾与分析视角
柯林斯的互动仪式链理论被广泛应用在解释网络空间互动的社会心理和群体动力机制。如李霞从社会心理学视角结合互动仪式链理论对微博仪式互动的心理动机和特征做了分析[3];邓昕以哔哩哔哩视频网站为例,分析了弹幕视频观看模式的互动仪式链,并认为这种虚拟互动仪式能够为ACG文化族群提供身份认同[4]。这些研究普遍认为网络世界是现实世界的映射,虚拟在场同样可以生产出高水平的情感能量和特殊文化资本[5]。但仍受到诸如在场条件以及群体规模和边界的质疑[6]。在以情感与信念为优先特征的网络粉丝社群研究中,研究者们发现粉丝间的和谐关系、线上团建线下应援活动以及粉丝文化的生产等都与社群内部的互动仪式分不开,并且网络粉丝社群的自组织特征、组织目标明确,情感能量与特殊文化资源突出,能够完整应用互动仪式链模型。譬如:潘曙雅和张煜祺用电视网络粉丝社群的互动验证了互动仪式链在网络社群中的适用性[7]。蒋真真结合互动仪式链的四个要素分析了“饭圈”的互动仪式,认为“饭圈文化”是“饭圈”成员的互动行为结果[8]。刘国强、蒋效妹引用柯林斯的情感能量这一经验性概念,在仪式结构和情感能量双重视角下以肖战、王一博粉丝社群为个案建构粉丝社群的情感能量动力机制分析[9]。在网络粉丝社群中的互动仪式链理论的应用似乎能够克服广泛虚拟社区中的相关质疑。这提醒我们互动的情境及其结构仍旧是互动得以成功的前提。
事实上,柯林斯认为互动仪式链首先是关于情境的理论,微观情境的相互关联和互动形成了宏观的社会现象[10]。尽管柯林斯的互动仪式链理论十分强调情境结构,但是在理论的应用方面,学者们将更多的重点放在了节奏同步、情感愉悦以及这两者与情感能量交互作用时的表征,还有特色文化资源的形成上,而对居于显著位置的情境元素强调较少。柯林斯认为情境是经由个人所形成的社会关联或网络,微观社会学的研究对象是情境结构及其动力学[11]。但遗憾的是,他并未就情境进行更深入的阐释,在他后期的理论中也强调得较少,这也导致互动仪式链常常对应用情境考量较少。如果我们将互联网视为一个社会空间,网络虚拟社群就是构成网络社会的微观局部情境。社会网络分析作为一种结构视角或观点,能够为互动仪式链在网络情境的应用贡献启发性观念。
社会网络分析的结构主义取向是网络社会中繁杂多元的关系形态的精髓,旨在通过将关系形态表征为一定的网络构型(configuration),并阐释这种网络构型对个体及社会结构的意义,从而实现对社会事实的把握[12]。以社交媒体平台为主导的Web 2.0平台社群在社群结构和社群文化上都展现出新的特性,这种新颖性主要体现在用户间的链接模式。从平台的人际连带关系来看,基于Web 2.0的新兴平台社群所带来的根本变化,在于以社会网络的观点所构成的连带关系,也即参与者个体不仅与社群中的成员有关系,个体也构成与其他在线关系间的联结,或是在线高密度网络构成的社群[13]。通过检视互动仪式链传播的网络逻辑,研究者可以结合动态情境来准确地解读符号的社会意义。古德指出,网络研究不能满足于对关系的零碎化处理,应该把网络的多重性(the multiplexity of networks)及其复杂的相互作用也考虑在内[14]。根据怀特的理论,行动者之间的关系及相关的互动或“故事”构成一个网络情境,不同的网络情境之间存在竞争性关系,而认同则形成于互动过程的偶然性和网络场域之间的竞争[15]。换言之,网络的结构维度与情感维度合二为一。当情感在不同网络情境生产时,情感能量与文化资本将通过比较和反思而产生观念与意义。在该理论中,情感以流动的方式为群体成员所共享,而非抽象地设定[16];行动者在不同情境下生产的互动或解除社群关系则构成了社会形态。而社群文化则表现为成员依托不同的平台进行互动产生的情感能量和特色文化资源。
近年来,运用社会网络方法分析网络社群的网络结构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如有研究发现网络社群结构对社群融入有显著的影响[17]。网络交互行为构成该互联网空间的网络结构、中心性、社群图谱等[18][19]。这些研究一方面为我们揭示了网络社群的结构、场域、形态与互动之间具有密切的联系,但另一方面社会网络分析方法缺乏网络形成的动因机制分析、历时性动态分析以及回避网络的文化和嵌入性因素等不足仍旧存在[20]。这意味着研究中我们可以尝试使用社会网络与互动仪式链的双重视角来考察网络场域中的互动及其形成的情感能量、文化资源。一方面,考察社交平台社群内部的互动仪式链中的互动仪式和互动效果有助于超越纯粹社会网络的结构分析,深入了解社群互动的情感要素和文化意义,弥补社会网络分析对行动者动机的忽视;另一方面,通过检视互动仪式链传播的网络逻辑,研究者可以结合动态情境来准确地解读符号的社会意义。在Web 2.0时代,多样化平台的动态交互为我们分析平台社群的互动仪式链、网络文化、情感网络提供了难得的契机。
基于以上讨论,本文的研究策略是:首先,通过深度田野参与呈现互联网上粉丝参与的主要社交平台社群有哪些,借助社会网络理论的结构分析呈现不同社交平台的网络社群的互动仪式差异及仪式效果。其次,通过对平台的能动性理解阐释Web 2.0平台社群互动仪式链模型与线下社群互动的差异。最后,结合相关理论和经验讨论“互联网平台治理”的内容和路径。
二、研究方法
网络民族志是基于线上田野工作的参与观察研究[21],强调在对线上田野的参与观察过程中,根据研究问题和主题识别并选择网络社区。由于青年粉丝群体是多元网络社群的参与者,并对在不同社交平台形成的网络社群各有偏好,本研究将不局限于某一粉丝社群的田野,不同社交平台建构的粉丝社群特质对于塑造粉丝的互动路径差异也是我们研究的内容之一。对于粉丝来说,每个社群既相互区别,承担不同的职能,也相互联系,粉丝在不同的社群中通过活动组织和社会参与,建构共同的身份和认同。因此本研究采用了网络多点民族志的方法进行田野观察,在线观察时间从2021年3月12日至8月20日,持续161天。
网络民族志驱动的是关于不同类别的线上社区参与及不同态度或人群之间的关系研究。在对网络民族志方法进行反思时,库兹奈特指出,在进行纯粹的网络民族志观察时,还应结合线上访谈,线上访谈极有价值[22]。因此,除了田野观察之外,本研究还搜集了20位粉丝的半结构式访谈资料,每位访谈对象的访谈时长1~2小时。访谈对象年龄在17~41岁,学历以本科和研究生为主。根据田野调查和访谈资料,获悉粉丝参与的网络社群主要有微博超话、豆瓣和粉丝群,其中微博超话作为粉丝群体最重要的线上社群空间,在粉丝实践中使用率最高,占40%,其次是粉丝群和豆瓣小组,分别占35%、25%。
三、关系与情感:粉丝社群互动仪式的三种类型
根据柯林斯的观点,互动仪式是一组具有因果关联与反馈循环的过程,包含“仪式成分”与“仪式效果”两大范畴,前者包括:(1)共同在场;(2)与局外人的边界;(3)相互的注意力集中;(4)共享心境。这些要素彼此形成反馈作用,互动参与者将涌现集体兴奋和情感愉悦,就产生了包含(1)群体团结,(2)增强的情感能量,(3)标记社会关系的符号或“神圣物”,(4)违犯对符号的尊重所产生的正义的愤怒四个要素为一个整体的“仪式效果”[23]。结合社会网络理论可以发现,柯林斯的互动仪式链的“仪式成分”主要包含两个维度,一是结构性维度,涉及在场群体规模与边界要素,结构性维度指向的是群体成员关系的强弱。二是情感维度,涉及共同关注的对象及情感表达,情感维度指向的是情感的稳定性。在现实互动中,我们非常容易判断一组能够产生整体的“仪式效果”的构件,它常常表现为“强关系-强稳定型”情感互动,也即身体共同在场,且群体规模较小,有严格明确的参与界限,相互注意力集中,可以即时表达情感,除语言外还有肢体动作、表情等。在网络互动分析中,我们必须考虑到用户的身体不在场这一前提造就的用户是多元社交媒介平台社群的参与者结果。这意味着“社交平台”的特征必须考虑,不同的社交平台所利用的沟通交流的方式存在差异,因此仅考察某个个案社群可能会得到片面的结论。
网络场域中的互动仪式链是始于信息在多个平台社群中的流通,整体仪式效果是多类型互动仪式成分共同建构的结果。任何个体都可以没有限制地在多个社交平台社群的互动仪式中获得需要的仪式效果。我们以粉丝在互联网上主要参与的粉丝群、豆瓣小组和微博超级话题社区为例,可以得到一个关于社交平台社群互动仪式的理想类型,它包含“强关系-高稳定型情感互动”“弱关系-高稳定型情感互动”以及“弱关系-弱稳定型情感互动”三种互动仪式类型,不同的 “仪式成分”形塑差异化的“仪式效果”,具体特征如表1所示。
表1 粉丝社群的三种互动仪式类型
1.粉丝群:强关系-高稳定型情感互动
最能呈现与线下社群互动相类似特征的当属各平台的粉丝群,其是粉丝依托微信、QQ、微博等社交平台建立的私聊群。从粉丝群的结构性维度来讲,粉丝群一般是有人数限制的,群体成员10人到1000人不等,一般不超过1000人,群成员加入群有非常严格的审核机制。以微博的粉丝群为例,“群简介”呈现了粉丝群相关守则,比如申请加入需关注明星并有明星相关的微博数量、超话等级的要求,还必须注明申请理由,加入的前提在于默认恪守基本准则。比如禁止八卦及传播明星私生活讯息及未经正式渠道公开传播的工作讯息;禁止以个人观点公开负面评价其他艺人;禁止讨论任何艺人CP及艺人政治立场;禁止拉人入群、刷屏、闲聊、发自拍、广告和积分红包链接等;禁止将明星空降后的聊天记录外传;等等。相对微博粉丝群来讲,依托微信或QQ建立的粉丝群相关入群审核较为宽松,但仍然有对年龄、粉籍的要求。私聊群的结构决定群内成员对相互之间的关系是认可且安全的,且由于隐私性强,互动性也更强,彼此之间关系强度高。粉丝群以明星物料(涉及明星的照片、文字、视频、文件、录音等资料,或者明星录制的新歌、拍摄的新剧、拍摄的杂志照片等)为沟通中介,在意的是通过分享明星的信息在小规模群体内得到情感上的共鸣和反馈,满足情感的交流欲望。社交平台也通过设置群成员头衔来鼓励相互交流,比如活跃头衔(通过每天发言次数、分享次数、发红包次数等进行升级判定)、成就头衔(指根据群内活跃度获得相应的头衔,如累计发言5天能获得发言代表成就)等。粉丝群作为一种情感交互系统,最大的优点在于没有社交压力,在群内无论任何言语都有回应和交流,明星相关或无关的都可以被讨论,无意义的话语居多,正是这些碎片化的废话创造了一种真实的“在场”感。由于交互的日常性和高频率,社群成员的情感联系更紧密,因而情感能量的浓度是三类型互动中最强也最持久的,特别当明星处于营业期(在偶像粉丝文化中,指的是偶像有工作安排、正处于工作状态)之外,粉丝成员之间的紧密互动是维护粉丝身份的积极工具。这也再次说明强关系是可以依赖的对象,特别适用于不确定性的情境[24]。
2.豆瓣小组:弱关系-高稳定型情感互动
豆瓣被誉为青年亚文化乌托邦,豆瓣小组是个体根据自己的喜好创建或加入的情感共同体。明星向的豆瓣小组一般有公共组和专组之分,主要差异在于是否需要审核入组。公共组一般人数规模较大,人数不限,没有审核机制但有明确的组规,小组通过组规对组内成员进行规制,包含违规帖、删帖、发言规则等情况说明。专组相对公共组人数规模小,但仍然大于一般的粉丝群,且有明确的审核机制,即必须在熟悉组规的前提下,注明申请缘由和暗号,在管理员的审核下才能成为小组成员。一般来讲明星豆瓣小组都实行专组机制,组规以及明确的审核机制使得小组成员有非常清晰的集体认知,在同一粉丝身份中更易形成亚群体。与粉丝群不同,尽管共同关注的焦点仍然是明星物料,但重点不在于物料引发的互动,而在于明星物料的符号象征。也即通过分析明星物料,对明星的“人设”解码在社区内部达成某些共识,将它们组织为有表达意义的东西。它更多的是组员的“自我实现”,或是为了体现“自我价值”的行动,组员个人观点意见得到最大程度的尊重。豆瓣小组由于其长图文的符号表达,更有利于组内“产出”,比如结合自身所长或“专业知识”对物料进行分析,或从心理学角度或从资本角度等来深度剖析,又或是从互动中挖掘“人设”进行文学二创等,这些是柯林斯互动仪式链中所强调的特殊文化资源。 此外,豆瓣小组是对外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看到小组内的产出和互动,这也意味着小组成员可以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应激过程更易产生积极的情感体验,比如兴奋、自信、社群荣誉、自豪与归属感。因此成员离开小组更困难,小组稳定性强,组员对小组本身的情感要强于组员之间的关系。
3.微博超话:弱关系-低稳定型情感互动
大多访谈者对微博形成一种“生态差且乱”“信息庞杂还得被迫接受”,用户“傻白甜”“低龄化”“鱼龙混杂”,“粉圈文化特别重,发言会受到多限制”“非常影响心情的感觉,像是一个大茶馆”的相对负面的感觉。这缘于微博社区的结构属性规模大且边界低。以微博超话为例,点“签到”进行关注即可完成群体身份认证,一般的明星超话社区规模都上万,甚至上百万、千万,因此群内成员呈现一种弱关系特征。成员之间很难形成高亲密联系度,其关系类似“核心-边缘”结构,由超话等级较大的粉丝或者意见领袖作为超话社群的核心成员,明星信息由他们扩散至每个成员。明星物料是引发互动的关键,但微博超话更为注重明星的世俗化,其意义是缩短与明星的距离,去除粉丝对偶像单方向的崇拜、迷信和盲从,通过消费明星获得快乐和自信,热衷采用娱乐化类型文本,塑造具有娱乐色彩的明星。微博超话主要以短信息的分享,粉丝成员的共同行动与情感记忆更多在与外界的互动中产生,比如反黑,需要跨出社群对涉黑的博主进行多对一的评论、举报、劝诫;即使是团建活动(集体换头像、抽奖、统一文本表达形式进行娱乐等)也大多是在受到外界攻击自家被黑的情况下的对自我负面情绪消弭的策略。微博超话由于规模大、公共性强、边界弱等特点使用随机且低频的点赞、转发、互评的互动方式,情感能量表现为辐射范围广但情感浓度低,且极易受外界影响产生愤怒、伤心、冲突的消极情感。
每个微社交平台社群内部互动仪式链形成的不同程度的情感能量与特殊文化资本构成了同一身份不同的网络局部情境,而社群成员所表达的话语符号在特定的社交平台社群内以及不同网络局部情境的转换中获得具象的社会意义。社交平台社群互动仪式链效果的形成是各社交平台社群成员互动累积性结果,多个社交平台社群的互动关系总和可以看作一个网络情境考察,社会网络分析与互动仪式链的结合将有助于深化我们对Web 2.0互动的认识。
四、“圈地游戏”:社交平台社群的互动仪式链模型
从以搜索引擎为主导的Web1.0到以社交媒体平台为主导的Web 2.0,网络分析难点是相较于之前以人为节点的网络社会和以人与人之间关系为代表的网络连接,发展出的人与平台之间的新连接关系[25]。就单一平台而言,平台主要指一种可编程的数字体系结构,旨在组织用户之间的交互[26]。然而互联网平台不仅是基础设施,而且是匹配者,也是操控者[27]。互联网平台不仅具有连接用户的功能,还具备能动性。正是平台的能动性让平台在用户互动仪式链效果的发挥中扮演了匹配者、操控者角色。首先,平台的协同交互性支持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群体能够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刻进行互动,产生社群依赖感,增强了网络社会的社会性。其次,平台的设计方式创造出不同的互动类型形成了用户偏好,匹配意味着平台及其互动仪式是一套被用户所认可的价值观社会系统。最后,平台产生并依赖于“网络效应”,网络效应的重要性意味着平台必须采取一系列战术,以确保越来越多的用户加入。如果要用柯林斯的互动仪式链理论来分析当前Web 2.0的互动,就必须考虑平台的能动性,并将之与线下社群互动对比,理解其特征。
表2 线下社群与平台社群互动的比较
总的来讲,线下社群与社交平台社群的互动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在柯林斯的模型中,仪式的起始点是现实的行动或事件,Web2.0的平台互动则始于信息。从柯林斯的理论应用领域可以看到,群体性事件是应用最为广泛的,比如政治集会和示威、宗教活动等。这些事件和行动之所以能引起强烈的情感反应,是因为其特殊的“道德震撼”(moral shock)性,也即特殊事件违背了人们特定的道德原则对目睹者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和道德刺激[28]。这类事件或行动对发生的情境结构要求很高,恰当的时空、权威的组织人、完整的情感发酵过程等缺一不可。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发展使得物质、能量和信息都能够有效而迅速地传递和实现优化配置,各种实体网络都成了信息网络的某个节点,几乎所有信息都转化成了数字化信息。信息较之事件或行动在于突破时间、空间等外在条件的可能性限制,不需要通过面对面的接触即可分享,更重要的在于信息是建构的。较之事件需要道德震撼,信息的传播和建构过程本身就使得社会交往功能充分发挥。事实上,通过对信息的加工、建构达成共识,是平台社群情感得以建构,社群得以凝聚,社群认同得以延续的关键。
第二,仪式成分的差异主要表现在结构与情感维度区别上。结构维度上,线下社群互动群体规模小,与局外人极易形成明显的身份边界,因此结构上表现为群体内部成员与成员之间的点对点互动,成员之间的信息及情感的传播呈现以个体为中心的差序格局。Web 2.0平台社群是社会网络的观点,认为平台具有丰富性和多样性特点,支持协同交互,为群体提供交流网络、团结群体并且协助人们之间虚拟情感沟通的社会网络,使得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群体能够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刻进行互动,社群所形成的社会网络群集,经由链接而实现网络化。在情感维度上,线下社群形成的互动“差序格局”更多体现为一种工具性情感,Web 2.0平台社群互动核心是满足情感方面的需求。工具性的情感是获得了所希冀的某些物质目标所产生的情感体验,在这类情感中人们的互动是作为获得其他目标的一种手段或一种工具,比如政治集会和示威互动仪式的动力机制。因此互动关系基本上是短暂而不稳定的。“需求性情感”来源于不同平台建构的差异化的情感能量和特色文化资源需求满足,互动关注的焦点通常是社群间既差别又关联的信息集聚。情感满足本身便是最终目的,当然也可以以这种情感满足换取物质资源,不过情感满足仍然大于工具性的成分。
第三,仪式效果上,线下社群随着互动仪式的开展,群体成员在交往互动过程中形成相对稳定和持久的关联状态,大家彼此之间形成了较强的群体认同感和较高的群体亲密度,这种较为紧密的关系状态的凝结,也就标志着群体的形成。继而群体角色、群体身份、群体认同是分析的要点。Web 2.0平台互动中,对同一话题或明星人物的共同关系,形成广泛的平台社群竞合关系,如粉丝社群有微博超话、豆瓣小组和粉丝群,这就超越了某一个稳定的群体或者组织的设定。平台的网络效应类似“圈地游戏”要求平台必须采取一系列战术,如数据化、商品化以及选择性运作机制[29],以确保越来越多的用户加入。从游戏的角度看,任一平台社群的活跃度、氛围、规模等都成了可以数据化进而商品化的“游戏”,各大平台使尽全身招数,利用数据技术、智能算法设置促进人与平台的连接。平台的“交互”与“裂变”双重效应[30],使得情感与特色文化以链式的结构在网络空间中扩展,完成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群体、群体与群体的连接,继而形成特定的圈层文化。圈层内共享信息和认知,这也意味着平台社群的互动仪式结果更多体现在对参与个体的认知形塑上,而这种认知在某些条件下会成为个体经验,进而对现实生活产生影响。
五、总结与启示
时至今日,我们已经不再对网络社群的积极性产生怀疑。网络社群被认为是网络世界的最基本组织单元,是网络世界的常态,也是当下网络实践的标准模式。正如尼葛洛庞帝所洞见的“网络真正的价值越来越和信息无关,而和社区有关”[31]。随着信息媒介的发展,网络社群也呈现新的变化,Web 2.0环境下的社交平台社群在平台能动性下生产了多种网络空间的互动类型,丰富了人际沟通模式。本研究以粉丝社群为例,结合社会网络和互动仪式链理论展示了在社交平台情境所形成的社会关系和沟通的实质性内容。这一研究路径具有普遍适用性,有助于研究者对特定议题的在线互动和情感生产与呈现勾勒出一幅整体的图景。社交平台社群的互动是理解网络社会进入平台阶段,了解平台社会整合模式的切入点。平台社群的互动仪式链模式强调平台间通过共同情感缔造关系网的过程,在一定程度上能回应学界关于网络虚拟空间圈层化和情感极化等的争论,为我国当前的新生代网民治理、网络舆情管理、互联网平台社会治理等重要议题提出新启示。
第一,疏导平台社群结构性情感,构筑清朗网络家园。有学者认为,在现代性的冲击下,青年在个体化的原子社会,即使在网络社群中的“共同情感体验”的温情与“集体欢腾”的激昂,也并不能掩盖现实生活中社区关系的幻灭和个体化时代的现代性焦虑。然而,平台社群互动仪式链模型提示我们,网络社会生活,会形成一种新型互动模式,这一模式以平台社群为沟通单位,以共享的情感和价值为中心,社群之间相互关联互相支持。这意味着,网络平台社群不见得一定会和人们的现实生活、现实社群相对立。构建网络空间是虚拟的,但运用网络空间的主体是现实的,以网络社群为抓手的结构性情感疏导就具有网络生态和现实指导的双向意义。人们在网络中抒发的情感来源于现实社会结构的转变带来的个体情感需求变化,因此针对网民的治理应当是在充分尊重网民网络社群生活的前提下开展。一方面需要丰富多元的网络社群平台,给予网民情感表达的渠道;另一方面建立针对平台社群的法则和动态极为迫切,这可以为整个平台社群的情感奠定清朗健康总基调。
第二,以社群公共信任为情感联结重构网络舆论管理。平台社群的互动仪式链模型在形成相同的观点、认知、价值观、情感、情绪方面有非常显著的作用,这也意味着具有不同信仰和价值观的圈层之间达成共识更为困难。首先这是平台的资本属性决定的。企业逻辑控制了社交媒体和互联网,平台所有权是具有资本性质的,并没有构成公共领域或参与式民主空间。平台所有权和平台互动仪式产生的用户属性,使得不同平台的网络社群可能存在相互排斥、敌对的现象。其次是平台模式推动了从开放网络向日益封闭的应用程序的转变,社群进一步分化,群体区隔与极化加剧。一方面持不同观点、态度、偏好和价值观的群体之间更难形成共识,甚至冲突与相互攻击不断,另一方面圈层内部形成的信息和情感共鸣将推动相互对立的观点进一步走向极端。这对舆论管理的挑战性在于,达成共识常常是圈层内部的,群体之间的分歧和对立更加明显和强烈。网络舆论管理关键在于恢复平台社群间的公共信任。公共信任是网络社会能够秩序化、正义化并在有效的边界内正常发展的关键因素[32]。助推具有社会公共信任的公信话语、信息和媒介的发展,增强网络社会的公共信任,才能保持人与人之间真诚的情感联结,使网络舆论呈现更加和谐、互信的健康生态。
第三,提升平台社群参与主体性,构筑互联网治理共同体。主体性的感知表现为一种自由把控,这种自由把控可以是对观点和情感的感受,也可以是表达与规则的感知。平台社群成员在社群相关事务中获得了情感表达的机会且这种表达被感知、体悟到,那么自身即会产生被重视感,这种被重视感将直接强化个体参与决策的意愿和行动[33]。平台社群作为网络平台治理的基本单元,不仅致力于对网络社会的信任的重建、情感粘性联结,提高社群的归属感和凝聚力,更致力于通过主体性的发挥提升平台社群的自秩序、自我管理的技能与习性,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网络平台社群对公共政策执行的积极影响。目前,互联网治理所涉及的行为主体主要包括国家政府和企业,针对多元化的互联网治理议题,应当建立相对应领域的网络平台社群作为互联网平台治理进程的平等参与者之一。通过增加网络平台社群的生存和发展空间、体验的深度,对其发展应当予以鼓励和支持,壮大网络平台治理的社会力量,助力互联网平台治理。■